第十一章 淺灰色誓言（2）
淺灰眼眸的少女背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目光幽暗。
懸浮在她面前的晶體顯示屏上，代表“高?！钡难t色叉狀符號密密麻麻，簡直像夏日夜空的星點，將代表少女所在處的小白兔標志緊緊圍繞。
半小時前，當突如其來的變故爆發(fā)，整座地下基地陷入緊張備戰(zhàn)狀態(tài)的時候，少女沉默地拒絕了來自上級直屬長官的通話申請，悄然打開了“逆熵”基地最深處的密碼大門。
當她俯下身抱起實驗臺上昏睡的少女時，聲嘶力竭的警報聲猛然爆發(fā)，遠比先前更硝煙彌漫的氛圍瞬間籠罩地下基地。
巡邏守衛(wèi)在第一時間沖向了出入基地的必經(jīng)路口；呼喝下令的長官面色肅然，腳步不停；而基地深處，所有沉默以待的備用機械裝甲亮起紅光，在地面顫動中踏出軍備庫大門，抖落了身上的積塵，舒活起太久未動的筋骨。
所有人都帶著與其說緊張，其實更接近恐慌的神色。
因為往往在錯誤不可彌補時，“逆熵”革新派領袖——可可利亞那昔日“魔女”的稱號才更顯可怖。
長空市的整座地下基地，所有“逆熵”成員，其實完全可以說就是為了回收編號為7的個體而存在。
恐怕……不，是肯定！在魔女可可利亞眼中，哪怕付出整座基地徹底陷落，毀滅殆盡的代價，只要能夠回收編號7這便是一次有價值有回報的成功投資！
而一旦意外發(fā)生，任務失敗，整座基地真的還有存在的必要嗎？那些在“魔女”眼中的無用廢物，被隨手扔下或許就是最好結(jié)局了。
昏暗的回廊通道里，少女蜷縮在墻角，緊抱著自己的雙膝。
在她身邊，有著“重裝小兔”這個古怪名字的古怪重型機甲有樣學樣，龐大的身體蜷縮成滾圓的金屬球。
少女沉默地關掉晶體屏，對著幽靜的走廊出神了一會兒。然后她側(cè)過頭，平靜地看著重裝小兔抱在懷里的，靜靜沉睡的黑發(fā)女孩。
女孩柔順的黑色長發(fā)上綁著淺黃色的蝴蝶結(jié)，樣貌有著東方古典美人特有的柔弱氣質(zhì)，她緊閉雙眼，皺起的秀氣眉毛和微抿的唇角像個遇上討厭夢魘的鄰家女孩，格外觸動旁觀者的心弦。
少女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的樣子。
可她只是低垂眼眸，很久才輕輕開口。
“對不起?！彼f，“布洛妮婭很對不起……芽衣姐姐?！?p> 少女眨巴著淺灰色的眸子，呆呆地想自己真是笨嘴笨舌到可憐。
但其實她的內(nèi)心一點也不像她的眸色那樣單調(diào)無趣。
她喜歡胡蘿卜的溫暖黃色，喜歡搞怪的擠眉弄眼的吼姆玩偶，也像所有圣芙蕾雅的同齡女孩一樣愛看漫畫愛打電玩——當然游戲水平要比那個笨蛋琪亞娜強上了太多，《吼姆大冒險》的名人堂里，“合金裝備布狼牙”的大名高高懸掛不可一世，留給愚昧的凡人無盡遐想和憧憬。
誰都不會想到，游戲世界里愛交朋友愛結(jié)伴同游的開朗女孩，現(xiàn)實中竟然是生人勿近、面無表情的高冷少女。
而每當想到這里，布洛妮婭卻連嘆氣的簡單表情也沒法完成——
在西伯利亞的冬夜風雪中，她的感情回路因為一次實驗意外徹底損毀，從此喜悅和難過都成了陌生過客。她已經(jīng)忘了露出笑容或者流下眼淚的感覺。
不過這也沒什么不好，布洛妮婭告訴自己。她長大了，也應該習慣了。
習慣“逆熵”成員敬畏地低下頭，不敢直視她冰冷的眼睛；習慣學園的同齡人在她背后竊竊私語，偷笑著說些她其實能聽清的悄悄話；習慣戴上面具，在兩個迥異身份間找到自己，也忘記自己。
她本以為自己會一直習慣下去，可她錯了。
在艷陽高照的天氣里，一個白毛的笨蛋沖她露出蠢透了的笑容，大大咧咧地拍上她纖細的背。
那個笨蛋說著奇怪的話，她說算了吧布洛妮婭，你看上去就是沒人要的女孩，哈哈哈你跟我走吧，我?guī)慊貙W院吃好吃的看好玩的哦？
那個笨蛋的語氣是輕挑的無所謂，湛藍的眸子里卻有認真的光。
布洛妮婭顫抖著身體，她冷冷撥開白毛笨蛋的手，在她錯愕的目光里轉(zhuǎn)過頭說請你讓開。
布洛妮婭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是的，或許她習慣了冰冷和陰暗，但她果然習慣不了陽光和溫暖，就像蒼白的血族永遠無法坦然地走在燈光下。
可是另一雙手輕柔地拉住她，黑色長發(fā)的少女沖她眨著漂亮的淺紫色眼睛。
她說對不起啊布洛妮婭，你千萬別生氣，琪亞娜一直就是這樣的笨蛋性格呢。
芽衣的笑容像柔白的月光。
“不過琪亞娜的建議也挺有道理不是嗎？圣芙蕾雅學園是個很溫暖的地方，和我們一起回學院吧，布洛妮婭。我很會做飯哦？”
她真的沒有騙人，小島上充沛的陽光有熱帶水果的香甜氣息，芽衣學姐的廚藝也真的好到能讓笨蛋琪亞娜咬掉舌頭。
所以布洛妮婭輕聲告訴自己，原來這個世界上有自己絕對不能欺騙不能傷害的人，因為是她們教會了自己怎樣在瑟縮的寒冬里取暖，又是怎么和烈陽握手言和。
“所以布洛妮婭不會欺騙你的，芽衣……姐姐。”
少女頓了頓，又默默扭過小腦袋，似乎這個稱呼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布洛妮婭答應你，一定會帶著芽衣姐姐離開基地，一定會帶你回到……休伯利安?！?p> 少女在幽暗的隧道中低聲自語，做出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誓言。
她伸出手，向著通道盡頭隱隱傳來的震動聲猛然緊握。
重裝小兔抬起粗壯的機械臂，它的機體表面有閃爍的電弧在跳躍，那是高壓崩壞能裂變在空氣中引起的副作用。
“崩壞能鏈式反應導彈，馬爾科夫A型重炮，”少女深深呼吸，目光冷然，“重裝小兔目標鎖定，直到敵方全體……徹底靜默。”
奔騰的毀滅力量在地下涌動，少女比出的手勢宛如墜落的達摩克里斯之劍，在重裝機甲毫無顧慮毫不保留的開火中劈開黑暗，劈開封鎖，粉碎一切膽敢阻攔者——無論他們是巍峨的泰坦機甲，還是血肉之軀的咆哮者。
布洛妮婭漂浮在半空極速穿行，刺目的強光讓她微微瞇起眼。
她因此沒能注意到，那本該在自己懷里靜靜沉睡的少女，一根修長嫩白的手指忽然幅度極小地動了動。
細密的深紫色的電光在陰影中一閃而過，仿佛從未存在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