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骸骨之城
冰涼的濕潤感，是臉上的雨水嗎？
琪亞娜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然后嘶地一聲倒抽了口涼氣。
如潮如海的疼痛像通了電流般遍及全身，琪亞娜咧了咧嘴，只覺得整個身體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敲碎過，然后粗糙隨意地拼接起來。
“啊，痛痛痛……我，這是怎么了？”
她茫然地轉(zhuǎn)過頭，咬牙直起身，沒抱太大希望的環(huán)顧四周。
然后看見了正在拉胳膊甩腿的黑發(fā)女人。
對方似乎也愣了愣，看上去是沒想到女孩在這時候醒來。
片刻的凝視對望后，女人挑了挑眉，露出自認(rèn)為親切溫暖如春風(fēng)拂柳的微笑，舉起右手向琪亞娜示意。
“呦！”
琪亞娜勉強振作的力氣一泄，險些岔過氣。于是一個不慎又摔回地面，痛得輕叫一聲，眼角涌出淚花。
“啊，抱歉抱歉，”女人隨口表達著歉意，“沒事吧小姑娘？不過既然醒得這么快，看來我下手還是一如既往很有分寸的嘛?！?p> “你是……”琪亞娜下意識地想要詢問，不過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
“等等等等，我沒聽錯的話，你好像說了什么奇怪的東西……你下手很有分寸？”
琪亞娜瞪大了湛藍(lán)色的雙眼，而女人卻爽朗地點頭。
“是啊，你的傷是我打得啊。不然你全身的酸痛欲裂是怎么回事？平地摔嗎？”
“放心放心，我這個人樂于助人而且不記恩情的，”她一臉認(rèn)真的補充道，“路見不平，拔刀砍人。聽過不？這可是中國流傳已久的古訓(xùn)。”
砍你妹啊砍！哪門子熱情好客的古人會這樣說話??！喊著“哥哥”的黑旋風(fēng)李逵還是“俺也一樣”的張翼德??！
琪亞娜張了張嘴，她的腦袋還有些迷糊不清，疼痛讓她無力吐槽。
“可是我……”
轟??！
地震般的巨大動搖硬生生打斷了琪亞娜的話。少女身形搖晃，緊張地向地動山搖處望去。不遠(yuǎn)處的街道，飛揚的塵土、碎裂開的地面和若隱若現(xiàn)的猙獰身影讓她瞬間瞳孔微縮。
“喂！那是……崩壞獸？！”
“嘖，”黑發(fā)女人皺了皺眉，面露驚訝，“還有活的？”
琪亞娜想要掙扎起身，一只纖細(xì)素白的手卻輕輕按在了她的腦袋上。
“別亂動哦，愛掛科的笨小孩?！?p> 少女愣在了原地，心想這黑發(fā)怪女人的語氣竟然莫名熟悉。她迷茫了片刻，一個驚駭?shù)哪铑^突然涌現(xiàn)。她的眼中有不可思議的驚疑閃爍。
“她難道是……怎么可能？”
她看到女人揉捏著手腕，然后撇撇嘴，向塵土籠罩的地方走去。
琪亞娜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女人黑發(fā)如瀑，瀟灑落至腰間。大紅色的綢帶發(fā)飾將青絲綁束成高挑的長馬尾，簡單清爽。
女人修長的身形籠罩在黑色衣裙下，腰間卻有兩條交錯的布飾纏繞連結(jié)，構(gòu)成利落的束腰。
地面破碎處，血色的野獸豎瞳穿過濃濃塵霧，披甲的四足巨獸昂揚咆哮。
看體型特征，這是戰(zhàn)車級崩壞獸【碎裂者】？擅長重型沖鋒和怪力碾壓？琪亞娜心頭一緊。
如果是這種等級，那應(yīng)該是A級女武神的她，沒道理對付不了吧？
“吼~~”雙目赤紅的巨獸垂下頭顱，猛然邁開四足疾奔沖刺而來。巨獸健碩的身體竟然有著不相協(xié)調(diào)的靈敏度，地面悶響連連宛如戰(zhàn)鼓擂動，飛奔而撞的沖擊力可想而知。
張木子冷笑一聲，在細(xì)雨微揚里伸展身形，弓步踏出搭起架勢。似乎是想要正面撼動狂暴的巨獸！
她低下頭，閉目沉吟，高挑的馬尾長發(fā)無風(fēng)而動。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
琪亞娜屏住呼吸，心跳加速，眼睛眨巴著不敢錯過前輩的精彩一幕。
“前輩是要正面接下一輪沖撞嗎？！可是她別說女武神裝甲，就連作戰(zhàn)制服也沒穿啊！我知道的人里，單憑身體力量和高超的戰(zhàn)技就能正面碾壓碎裂者的，我的記憶應(yīng)該只有……班長吧？”
“呼~哈！”
張木子猛然提氣輕身，纖細(xì)的身腰扭轉(zhuǎn)，然后一拳轟出。
巨響迸發(fā)，碎石飛濺，塵土飛揚。狂猛的巨獸沖勢頓止，過分強大的反作用力讓它發(fā)出吃痛的怒吼。
沒錯就是一拳。
琪亞娜愣愣定住，如被石化。
她揉了揉眼睛，小嘴微張，一臉錯愕茫然的表情。
她努力地回想，想要總結(jié)出剛才交鋒的哪怕一丁點精彩之處?？删退闶窃隗w術(shù)相對一般的琪亞娜眼中，張木子的一記重拳好像……真的就是一記重拳？
架勢松松垮垮，發(fā)力十不存一，腳步凌亂，出手隨意。如果是琪亞娜打出這樣的體術(shù)戰(zhàn)技，負(fù)責(zé)女武神體術(shù)實戰(zhàn)課的姬子老師能氣得把她吊起來給班長當(dāng)沙包用！
“你真的就是揮了一記拳頭對吧？！就算念些莫名其妙的詩號也改變不了你裝模做樣的事實??！”拳拳到肉的悶響和巨獸怒吼聲中，琪亞娜拍案而起，滿臉被欺騙的不甘，“你根本就是力氣夠大拳頭夠硬而已吧喂！”
可惜張木子正打得興起，高挑的馬尾興奮地一顫一動，上下起伏，沉浸在許久未曾有過的酣暢淋漓的快感中。
琪亞娜忍住捂臉扭頭的沖動，不是因為那糟糕無比的體術(shù)表演，更是由于張木子興奮揮拳時莫名奇妙的大喊聲。
“認(rèn)真連續(xù)拳！”她矮身飛躍，在半空扭腰踢出強有力的高鞭腿，巨獸甲殼應(yīng)聲破裂，踢出的腿風(fēng)在街面長道上留下斑駁碎石痕跡。
“震雷削！”張木子興奮大喊，弓步橫跨，上身猛然轉(zhuǎn)動砸出一記沉重肘擊。數(shù)十米外的紅瓦磚墻上留下巨獸深深凹陷的殘痕。
“武神強踢！”張木子深深吸氣，身形前傾，大喝之下打出一記漂亮直沖拳，看似柔軟的嫩白拳頭爆發(fā)出可怕殺傷力，重拳下的風(fēng)壓讓整條長街的柏油馬路破碎到面目全非。
……
這些還是少女尚能聽懂的，其它什么諸如“超越死亡的恐懼”和“積尸氣冥界波”之類就完全超乎她的知識范圍了。
看著在張木子非人的蹂躪下逐漸破破爛爛不成獸形的可憐家伙，琪亞娜心想如果這只崩壞獸智慧足夠，可能早就會喊出“你作弊，聲東擊西！小孩子打架才用這招！”之類的話吧。
還好這場慘無人道的凌辱終于接近尾聲。
“最后一擊了！”張木子閉目沉思，雙掌合一，“收下吧！這就是我最后的力量了！”
女人高高躍起，笑容燦爛張揚，筆直纖長的腿劃過漂亮的弧度。
琪亞娜默默側(cè)過頭，耳中傳來巨獸痛苦而解脫的哀嚎。
“呼~打完收功！”
張木子飄然落地，臉不紅氣不喘，朝一臉見鬼模樣的少女豎起大拇指，誠心實意地贊嘆道，“不錯的熱身運動?！?p> 少女忽然納頭便拜，抱拳行禮，“敢問前輩何方神圣？”
張木子被唬得不輕，抽了抽嘴角，說：“你這套中國行頭玩的很溜啊。”
琪亞娜直起身，目光躲閃，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是那位前輩？是叫可樂……呃，我我我是說，那個，倉鼠小姐？”
張木子臉帶黑線，扶額：“我姓張。弓長張的張；叫木子，木子李的木子。”
“等等，我我我有點暈。”琪亞娜連忙伸手制止，“讓我緩緩，你們中國人取名字都這么，嗯，趣味盎然嗎？”
“你的中文水平也是趣味十足啊小姐。叫我張木子就行?！?p> 琪亞娜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道，“張……前輩，你剛才，難道就是這么對我動手的？”
“?。吭趺磿?？我……”張木子一愣，撓了撓頭，想要解釋卻不知如何下手的樣子。她皺眉片刻，忽然打了個響指。
“這樣吧，讓大白帶你看看好了?！?p> “大白？”琪亞娜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確定不是幻聽，“我記得這是中國人給寵物取名字的方式？你養(yǎng)了條小狗小貓？這和我又有什……喂！喂！啊啊啊啊啊啊啊?。 ?p> “好了好了，你叫什么叫啊?！睆埬咀用嗣倥指袠O好的白色長發(fā)，安慰道。
“我我我，我叫琪亞娜，琪亞娜·卡斯蘭娜！”少女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死命抓著張木子的衣角。
“可是，前輩！我們在飛啊啊啊?。 ?p> “是啊，大白在帶我們飛嘛?！睆埬咀幽抗庥行┕殴郑榈乜粗?，“你的理解能力已經(jīng)淪落至此了嘛?！?p> “這和理解能力有什么關(guān)系啊喂！”
女孩憤怒地指向兩人腳下的墨黑色巨型怪鳥，它超過十五米的夸張翼展掌控著半空的氣流軌跡，正平穩(wěn)升空，遠(yuǎn)離地面。
“為什么我一直躺在這東西的身上??！我說地面怎么變得毛茸茸的！”
“它不叫東西，叫大白。它已經(jīng)叫這個名字，嗯，大概三小時了。浮游級崩壞獸，攻擊性不是很強，被我以德服人從此改過自新，愿意做我胯下童子改邪歸正?！?p> “我中文很好你不要騙我，”琪亞娜一臉懷疑，“前輩你明明用了很多古怪的詞。”
“哪有……好了不談這個。”張木子撩了撩隨風(fēng)飄揚的長發(fā)，朝著地面努努嘴，“諾，你想看的，理由?！?p> “欸？”少女微怔，然后聽話地在鳥背上俯下身，探頭向遙遠(yuǎn)的地面望去。
半空中視野極佳，夜雨下的都市雖然迷蒙難測，琪亞娜依舊能憑借女武神卓越的視力瀏覽全城。
少女垂下的白發(fā)在風(fēng)中舞動，她纖細(xì)玲瓏的身軀卻不知為何在輕輕地顫抖。
她看到了白骨尸骸壘疊而成的煉獄。
原來剛剛的升空地點就是最后一方凈土。
以那里為中心，方圓百米、千米、萬米，巨獸的尸骨血肉堆成層疊的山巒，巍然壯觀。
琪亞娜忽然想到了，那一直隱隱籠罩心頭的古怪感覺是什么。
從她醒來開始，曾經(jīng)連綿不絕的獸吼聲便一直沒再聽到。
孤城鳥飛絕，萬徑獸蹤滅。
琪亞娜想偷偷看一眼身旁微笑靜坐的張木子，脖頸卻僵硬得不聽指揮。
她咽了口唾沫，心中生起與撒旦共進晚餐的荒謬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