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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河水向東流

第三十四章

皇子河水向東流 悅石語 18037 2020-01-01 08:17:00

  來吧——來吧——相約九八,來吧——來吧——相約一九九八,相約在甜美的春風(fēng)里,相約那永遠的青春年華。在這歡快的節(jié)奏里,九八年的鐘聲終于敲響。

  忙碌一年的守喜和錦程靠在床上陷入了沉思。按理說,人們都應(yīng)該去展望一下未來,盡量不去思考揮之不去的煩心事??墒?,沉重的生活把他們拉進現(xiàn)實。這怎么能不讓他倆去思考呢,新的一年,一家人都沒有穿上新衣服,大人都好說,孩子呢,怎么站在人前呢,這些煩惱一個接著一個在錦程的腦子里跳躍著,翻騰著……

  對于這個家庭來說,經(jīng)濟上沒有多大起色,一直過著拆東墻補西墻的生活,要強的錦程幾乎要把臉面埋進泥土里,也就這幾個姐妹,反過來調(diào)過去向別人借錢,這樣的日子簡直是過夠了,可是,不這樣,又能怎樣呢,她還沒有想出來一個更好的辦法。年前的一次失誤又增加了一萬元的債務(wù),本來說年前還給人家的,到了年底也沒有攢夠一家的錢,更別提去還錢了,錦程年前挨家挨戶地給姐妹表達了歉意,姐妹們倒是寬容大度反過來勸說她放寬心。姐妹們懇切的話語讓錦程的心得到了撫慰。

  除了經(jīng)濟上的困頓外,更讓她煩惱的是兒子的學(xué)習(xí),她給予厚望的兒子似乎并沒有向著自己預(yù)計的方向奔跑。年終考試成績門門屁股都捂不嚴實,拿回來的涂改的破破爛爛的通知書根本不能讓她心安。這一年來,不知被叫了多少次家長,若不是隔三差五地給老師表示表示心意,兒子早就蹲在門市里當起了掌柜。女兒學(xué)習(xí)倒是一如既往地好,可是,這個家總不能靠女兒支撐吧,還得靠兒子呀,一想到兒子就忍不住地嘆息。

  如果沒有事的話,錦程寧愿待在門市里邊,生怕坐在門口遇見債主不好說話。我們自信的樂觀的錦程現(xiàn)在有一點點自卑的種子。即便自己跟丈夫再怎么精心打理,仍舊半死不活,這也不能怪自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兜里冇錢,總不能去人家店里搶吧,明明知道什么賺錢,沒有錢也只能干瞪眼。白天還好說,總要找點事情讓自己忙碌起來,腦袋里也不怎么思考這些煩心事,晚上最是難捱,躺在床上,什么陳谷子爛芝麻的煩心事都擠了進來。只要一閉上眼,就感覺到身邊好多人都朝她要錢,這些人揮舞著雙手撕扯著她,她感到腦袋里有一股氣體迅速膨脹,幾乎要把腦袋撐破。她伸出雙手,向里邊擠壓著膨脹的腦袋,任由耳邊響起吱吱吱的響聲。

  一陣狂亂的極速的膨脹之后,耳邊響起的吱吱吱聲響徹底消失,她的頭也恢復(fù)到起初的狀態(tài)。

  以前她還渴望著丈夫能夠給自己撐起來一片天,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丈夫在打理家庭事情方面還有點欠缺,自己家的親戚、朋友等社會的關(guān)系也要靠她打理,維持。不得不說,丈夫還是老實本分的人,在部隊里混跡了多年,出來部隊后又一頭扎進汽車這個狹小的空間里,生活的忙碌幾乎和外界隔斷了一切聯(lián)系,他的眼中只有車和路,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想,不得不說,丈夫不適合現(xiàn)在社會發(fā)展的形勢。起初的不適應(yīng),到現(xiàn)在的習(xí)以為常,這個過程誰不不知道心里遭受過多少煎熬。

  守喜也有自己的苦惱。身為一家之主不能給自己老婆孩子提供一個優(yōu)越的生活環(huán)境,哪個男人愿意自己躲在幕后呢,哪個男人不愿意自己挑起大梁,哪個男人不愿意讓自己成為孩子們崇拜的對象呢,可是,現(xiàn)實如此殘酷,他之前忙忙碌碌打下來的“江山”被一頭豬全部偷走,對于他來說,那頭死豬偷走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江山,更是自己引以為傲的資本?,F(xiàn)在,他一無所有,甚至失去了生活的勇氣,他再也找不到曾經(jīng)無所不能的自己。面對苦難,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他更愿意躲在妻子的庇護下。他知道,這絕不是一種正常的心里狀態(tài),可是,面對這一個個事情,他無能為力。他內(nèi)心的掙扎、苦悶,無能能動,更無處訴說。這一切痛苦都埋在自己無所謂的神情中。

  老實巴交的守喜面對苦難,唯一能排解他情緒的途徑就是和周圍門市的男人們噴天說地。他找了幾塊破木板釘了幾個簡易的小板凳,門市開門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把幾個小板凳搬出去,能到八九點的功夫,幾家門市都還不忙,幾個男人,每個人騎著一個小板凳在這談?wù)撈饑掖笫?。路東小飯館的店主尚偉業(yè)就是這里的常客。尚偉業(yè)是漯河人,是個出了名的熬制胡辣湯的能手,他家的胡辣湯別具一格,每天早上都吸引著不少食客。由于要做早餐,他的作息時間和別人不太一樣,每天早上三點起床,下午四五點睡覺。他的樂趣就是等著三點后收了攤子跑到對面跟守喜胡侃幾句。兩個人眼光類似,又都是軍人出身,有很多共同話題,有的時候,守喜實在等不及他的到來,跑過去站在他滾燙的飯鍋前跟他閑聊幾句。尚偉業(yè)不把守喜當外人,什么都敢給他說,自己一天掙多少錢,甚至自己的胡辣湯秘方也告訴了守喜,不過守喜對這個不感興趣,也沒有記住那么多調(diào)料的配比。一時間,守喜對這個做飯的生意向往不已,沒事就給錦程嚷嚷著改行開飯店。不過,錦程對丈夫三分鐘的熱度并不上心,說歸說,做歸做。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有同行沒同利呢。

  日子雖然苦,但是仍舊要過下去,這就是最基礎(chǔ)的生活哲學(xué)。守喜家的農(nóng)機配件門市總是一年中休息時間最短的,過了初二就打開了門。一天也沒有顧客,不過這到不影響守喜開門的決心,反正在家也沒有什么事情,不如在路邊看看人,散散心。

  正月初三,年味正濃,空氣中仍舊彌漫著鞭炮的火藥味。大路上,串親戚的車輛來來往往,大箱小籃捆在車上。好不熱鬧。像往年一樣,守喜早早打開門,搬著小凳子坐在門口曬太陽。不知什么時候,尚偉業(yè)站在他的跟前。

  “新年好呀!”

  “新年好!”

  兩個人不免俗套地彼此問候著。守喜對尚偉業(yè)的突然到來感到驚奇,按照往年的習(xí)慣,他都是過了初六才過來開門的。

  不用守喜問,尚偉業(yè)表明了來意。他說,春節(jié)的時候他跟家人商量了一下,他們準備去XJ做生意呢,親戚說那個地方掙錢快,他們也想去試一試呢。

  守喜吃驚地看著尚偉業(yè),在他看來,守著這么好的生意不做,又跑到XJ出幺蛾子。這事不合常理的,最起碼他是不理解,也不支持。他惋惜地說;“真走呀?這可冇人跟俺胡侃了呀”。守喜表達著自己的惋惜之情,尚偉業(yè)也有這樣的顧慮,害怕到那人生地不熟的,連個胡侃的伴兒都找不到,這該多郁悶呀。

  守喜知道,這是人家的家事兒,自己也不能多言,只能祝福他。他能從尚偉業(yè)的言語中感受到不舍,不過成年人應(yīng)該以事業(yè)為重,這是他們突破不了的底線。

  兩個人點了一支煙,坐在板凳上吸起來。一支煙吸完,尚偉業(yè)扔掉手中的煙頭,說“俺今個來主要是給你說個事,俺想問問你俺的門市你干不干?要是不干的話,俺再找其他人嘞”

  聽到尚偉業(yè)的話,守喜差點被煙嗆了,他夾住香煙說:“干,就是不著能干好不能?”

  尚偉業(yè)一聽守喜的話,笑著罵了一句:“屁嘞,這是啥高科技,還能干好不能,俺初九才走了,俺帶你干幾天,你全都學(xué)會了”尚偉業(yè)撓了撓頭接著說:“放心吧,老哥,你學(xué)會了俺再走,這生意托給別人,俺也不放心嘞”說著,嘿嘿笑起來。

  守喜也笑起來。守喜笑的有點僵硬,他的臉上好久沒有出現(xiàn)過笑容,似乎遺忘了笑的本領(lǐng)。尚偉業(yè)打趣地說:“哥嘞,還以為你不會笑呢,笑起來真難看”

  聽到尚偉業(yè)的評價,守喜的心里徹底放開,他哈哈大笑起來,他現(xiàn)在才感覺到,笑過之后,渾身輕松。

  守喜讓尚偉業(yè)看著門,他跑到門市西側(cè)的家中把錦程叫到門市,他要讓她一起來見證這重要的時刻。

  待錦程坐好后,尚偉業(yè)給錦程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想法,錦程也聽得激動萬分。她也對這個飯店充滿了期待,之前聽尚偉業(yè)說過這飯店是對半利呢,這可比他們這門市三天賣兩個配件來錢快得多,機器不能天天壞,誰能不吃飯呢。其次最吸引錦程的是不到三千塊錢的費用,這些錢對他們來說并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但按照現(xiàn)在的行情來說,這絕對是親情價。

  幾分鐘的功夫,三個人便達成了初步協(xié)議,明天早上就可以開工,守喜和錦程都跟著尚偉業(yè)夫婦學(xué)上幾天。

  雖然有配方,但是做飯絕對沒有那么簡單,正如你知道所有調(diào)料,但是掌握不了火候,這飯你還是做不好。接連幾天,守喜和錦程卡在了油條上,他和的面怎么也炸不出來外焦里嫩的油條。用尚偉業(yè)的話說,這不是油條,而是孫悟空的金箍棒。眼看著尚偉業(yè)要離開,守喜有點著急。錦程倒是想了一個變通的辦法,油條炸不好,那就烙餅吧,干嘛利用著急短處摒棄長處呢。中午的刀削面可不是一兩天功夫能學(xué)會的,守喜嘗試了幾次,按照尚偉業(yè)的指導(dǎo),一條面竟然晃晃悠悠纏在了脖子上,從遠處看,像香港電影中黑幫任務(wù)脖子上的白色圍脖。這一幕惹得大家笑得直不起腰,同時也打消了守喜自己當老師兒的念頭,他決定先聘一個老師兒先干著。

  接二連三來了兩三個老師兒,守喜都讓他們展示展示自己的才藝。一套程序下來,守喜就直接拒絕了兩個,這簡直的半吊子呢,和面活的硬邦邦,這哪里能難做燴面呢,喝疙瘩湯倒是不錯。第三個老師兒倒是讓守喜眼前一亮。十七八的年紀,但是會拉面、燴面、刀削面。要按照守喜的當初的設(shè)想,他可不想去招惹嘴巴沒毛的孩子。半大的孩子跟他兒子一樣,沒吃過苦,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生活,更不知道生活對他們的意義到底是什么。不過,現(xiàn)實和理想之間總得選一樣。

  守喜和錦程暗自佩服這個在廚房摸爬滾打了好幾年的半大孩子,在他們的認識中,孩子終歸是孩子,守喜和錦程不知是出于對孩子的同情和憐憫還是對兒子般大小的廚師的照顧,除了面上的事情,其他的活都不讓他干。即便是刷面缸這廚師分內(nèi)的活,,錦程也抽空替郭和橋刷的干干凈凈。鄰居們都笑話守喜,說他們倆是給廚師打工的,說他們花錢請了個爺。守喜倒不在乎別人說什么,在守喜的處世哲學(xué)里,他要將心比心,用一心換一心。再說,懶點就懶點吧,再說也是個孩子呢,他常用這句話去搪塞外邊的質(zhì)疑聲。

  這個小飯店的開業(yè)確實緩解了不少壓力,畢竟他們做的胡辣湯還是原來的配方,除了油條換成了油餅,其他的都沒有變化。飯店生意還算差不多,守喜和錦程雖然累得夠嗆,但是身體的疲憊遠遠輕于精神的疲憊。最起碼,飯店掙來的的錢可以貼補到農(nóng)機配件門市,守喜設(shè)想著,用不了多久,兩個門市都將紅紅火火,他們高筑的債臺終將化為烏有。

  在這個積極向上的道路上,錦程和守喜小心地駕駛著這艘船,不敢改變?nèi)魏我稽c,如果有沖突,他寧愿自己吃點虧也不愿意掀起一點波瀾。他們一家人肯定能纏成一股繩,對這個廚師,錦程盡量給與他家庭的溫暖,但事與愿違,守喜和錦程呵護下的廚師郭和橋并不買賬,在他的心里,這一切都是他應(yīng)該有的待遇。起初,情緒還藏在心里,沒過幾天,小孩子脾氣就顯露出來,千方百計地和守喜打起太極。

  眼瞅著就到上午。十一點多久該上人,可是面還沒有和好。錦程再三催促,躺椅上的廚師懶洋洋地回答道:“冇事,不慌”說完,頭也不回地跟飯店旁邊的水果攤主繼續(xù)聊天。尚偉業(yè)可是叮囑過自己,這面和的越早越好,少放點拉面劑,要不然太脆,容易斷。面對懶洋洋的廚師,錦程只好聽之任之。她不想去撕破臉打破某種平衡。她總是安慰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剛有起色,她害怕打破了某種平衡,讓她再回到之前的窘?jīng)r。所以,她只有選擇忍耐。

  有人坐在大棚下時,郭和橋才從躺椅上慢悠悠地站起來跑到了廚房。沒多久功夫便端出來一碗拉面。

  此時,錦程揪著的心稍微輕松了一點,總算沒有誤事。從那以后,她也不再去催促廚師郭鶴喬及早和面。

  接連幾天,刷碗的錦程注意到一個現(xiàn)象,顧客的面基本上都吃不完,她在心里泛起了嘀咕,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在這吃飯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干體力活的人,這樣一碗面肯定不夠吃,這怎么都吃不完呢。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后,錦程沒有聲張,她從顧客沒有吃完的碗里挑出來一點嘗了嘗。剛吃起來就感覺到面一碰就斷掉,嚼起來沒有一點面味,到即將下咽的時候還有一股強烈的酸澀味。錦程這才明白了顧客剩飯的原因。

  等中午該收攤的時候,錦程叫住要去睡覺的廚師郭和橋?!靶」?,咱們這面咋有點苦癮嘞?”錦程。

  郭和橋一愣,他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有點吃驚,頓了頓說:“估計是面的事情吧”

  “這面一直是一個地方買的呀”錦程不解地說。

  “嗨,這面——不是一個批次都不一樣呢,我這天天和面打交道的,沒我懂得多”郭和橋裹著被子把頭扭向里邊。看著小郭躺下,錦程也不好意思在里邊呆著,刷好面盆退了出來。

  接連換了幾次面,還是解決不了剩飯的問題。錦程在糧油店的幾句牢騷倒是給她指明了查找原因的方向。糧油店的老板告訴錦程,這肯定是廚師搗的鬼,懶得醒面,全靠拉面劑提高彈性。一句話點醒了錦程,從廚師的種種行為上看,原因肯定在這。錦程決定找小郭好好談一談。

  當這層窗戶紙被捅破后,廚師郭和橋也沒有承認,不過,第二天的面終于顯現(xiàn)出來它應(yīng)該有的白色。

  面是變了,矛盾也挑明了。不過錦程當做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還像往常一樣照顧著廚師郭和橋。郭和橋也沒有顯現(xiàn)出明顯的異樣。不過這樣的日子并未持久,平靜的表面并未掩蓋住底下的波濤洶涌。

  一場風(fēng)暴即將來臨。

  飯店門口有一個水果攤。水果攤的女攤主和廚師郭和橋年紀相仿,兩個人混熟后,女攤主就天天說給廚師小郭介紹媳婦,這讓小郭一陣歡喜。每次中午,小郭都把特制的面端到水果攤前。其實錦程早就知道小郭的這個秘密,只是她覺得這事根本不值一提,一碗飯不就是多幾塊都嘛,就當全賠了。所以一直沒有說明。直到有一天,錦程聽見她倆說的話,錦程才認識到自己的寬容被當成了軟弱。

  第二天,水果攤主就實施起來他們商量好的計劃,出攤的時候,水果攤直接擺在了飯店的正門口。錦程笑著說了幾次,水果攤主根本不理會,反而懟了錦程說:“俺愿意擺在哪就擺在哪,你管得著嗎?”

  錦程知道,水果攤主覺得能吃定她,沒辦法,這四關(guān)四街的人就是這么蠻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錦程也不在說什么,咽下這口氣繼續(xù)做自己的生意。在她的心里,只要自己能掙錢,還有什么比借錢更難受的事情呢,錦程心想,他不愿意去與任何人發(fā)生爭執(zhí)。

  一味的忍讓并沒有得到理想的結(jié)果,反而促使了水果攤主的變本加厲。趁午休的時候,守喜和錦程一起把大棚的門往南邊挪了挪,誰知道,水果攤主馬上推著車子挪到了新門口。錦程怒不可遏,說:“這有點過分了吧,俺說不動你,俺挪門也不行?”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水果攤主,她跳起來咆哮道:“咋,俺還是那句話,俺想擺在哪就擺在哪,你一個鄉(xiāng)下老太婆,俺還治不了你了”。聽到吵鬧聲的小女兒跑了過來,一不小心碰倒了水果攤主的胳膊,她跳起來就揪住錦程的頭發(fā)來回撕扯。小女兒見母親被打,也上來幫忙,廚師郭和橋沖了過來,一把拽住錦程小女兒的胳膊甩在一邊,守喜站在一旁無所適從,他知道,作為一個大男人絕不能上手,要不然這個事更難解決,在周圍鄰居的勸說下,水果攤主總算松了手。

  覺得他的小兄弟小郭并沒有按照約定過來幫助她,怒不可遏的水果攤主掐著腰說:“郭和橋,你要是再給他干,你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把你那些事都給你抖摟出去”“不干就不干”廚師郭和橋解下腰間的圍裙扔在地上說。

  瞧熱鬧的人群逐漸散去,錦程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fā),摟住一旁哭泣的女兒。無論什么時候,無論兒女多大,無論自己忍受多大的痛苦,在母親看來,他們永遠需要呵護,需要安慰。

  錦程來不及穩(wěn)定自己苦悶的心情,一個難題又擺在了她的面前,廚師走了,明天的飯該怎么辦呢?

  夜已深,天空的星星淹沒在無盡的宇宙中,錦程再也低擋不住,這一次沖擊,動搖了她極力維持的平衡。現(xiàn)在,他倆在無形的天平上走來走去,試圖去尋找一個點,能夠讓天平不再搖晃。這半年來,沒人清楚他倆在這條路上穿梭過多少次,沒人能體會他們內(nèi)心和身體的所承受的煎熬。每天早上三點起床,忙忙碌碌,直到晚上十點左右才能倒騰清楚,長期的疲憊慢慢地在身體上積累,不知道為什么,天上的星星總是在他的眼前極速盤旋。一旦星星出現(xiàn),她就不得不扶住墻壁來維持身體的平衡,對錦程來說,她現(xiàn)在急需的正是一次深度睡眠。對一般人來說,睡覺是不能再簡單的事情,這是人的本能,娘胎里帶的,可是,就是這么自然的事情對錦程來說卻不是那么容易。明明她困得真不開眼睛,一旦她躺在床上,眼睛就瞪得溜溜圓,眼睛似乎和睡眠結(jié)下了梁子,二者之間形成了一種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她恨不得去扯下眼皮,用繩子或者膠帶粘住,每逢想到此,她都會在心里嘲笑一次自己。這些外力儼然不能解決睡眠的問題。她無比羨慕倒頭就睡的丈夫,每當丈夫鼾聲響起的時候,她還沒有半點睡意。解鈴尚需機系鈴人,她知道,這個系鈴人就是——錢。日漸高鑄的債務(wù)吞噬了她的健康奪走了她的睡眠。對她來說,白天的忙碌恰恰是幸福的,到了晚上,一旦躺在床上,所有血液都涌到頭上又像是討債的怪獸抬著賬本在腦袋里四處亂撞。腦袋頓時受不了壓力和疼痛而極速膨脹,每逢此時,她總要捂著耳朵擠壓著頭部,試圖用外力去抵消內(nèi)力,從而達到某種平衡。

  她的腦海里總會做一個奇怪的夢,一旦閉上眼睛,她就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促使著在黑夜中四處亂撞,每次又會在同一個無人的地方被拋下去,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四周一片漆黑,她來不及查看身上的傷痛,當她在萬般驚恐中站起來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更大的恐懼擺在她的面前。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不知道哪里是方向。

  最近,錦程失眠情況日趨嚴重,就是在前一段時間,一支腦心舒就可以睡上幾個小時,現(xiàn)在腦心舒起不了一點作用,喝過后竟然能興奮起來。現(xiàn)在,她只能靠這個白色的安眠藥去幫助她清除腦袋中的怪物,贏得幾個小時的安寧。她有些擔心,如果這個藥片再不起作用時她該怎么辦?她害怕它又依賴著它。

  極力維持的往往越容易失去。正如這個百般呵護下的青年廚師一樣,你越是照顧他,他越覺得你好欺負。寬與嚴,愛與罰又是一對難以尋找的平衡。錦程煩透了這個平衡,又無法擺脫這個平衡。她要慢慢地適應(yīng)這個一個又一個艱難的選擇?,F(xiàn)在,擺在她面前的是廚師,飯店沒有了廚師等于沒有了生意。她把這一切變故的根源歸結(jié)為不同心。只要不是一條心,什么事情也搞不好,思來想去,她想到了親戚。有了親戚的關(guān)系,你就不好意思撂挑子走人,遇見更高的臺階,你怎么也得給我說一聲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嘛。錦程考慮著要在親戚中尋找一個“廚師”。

  想到親戚,首先跳入她腦海的就是五弟,五弟確實需要幫扶,這幾年被生活折騰得夠嗆,多掙點錢好回家娶個媳婦,哪怕有個人說個話也好。五弟成為她和丈夫的一個心病,現(xiàn)在,自己這種窘?jīng)r,除了農(nóng)忙時回去幫幫忙外再也給不了他再多的幫助,沒辦法,今非昔比了??墒怯忠幌?,家里還有十幾畝地真夠他忙活了,再說他這做事毛毛糙糙的,也干不來這細致活。隨后想到了三弟,作為自己的娘家人,三弟還算是踏實,除了偶爾的暴脾氣外,其他的還好,主要是學(xué)東西也快。這算是一個選項吧,還有誰呢,錦程把可能過來當廚師的親戚篩選了一個遍,這個廚師還是落在三弟保家頭上。就這樣吧,明天早上就給兄弟打電話。錦程考慮好后看看了床頭的表,時針已經(jīng)指到了一,錦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從床頭柜上拿了瓶腦心舒一飲而下,隨即躺在床上等待著“困意”的光臨。

  估計是廚師有了“著落”,或者是腦心舒起可作用,錦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兩個小時候,錦程睜開了眼睛。該起床了。對他們來說,這又是新的一天。她叫醒旁邊的丈夫。

  兩個人洗漱完畢,一頭扎進后廚忙碌起來。燒水、配料、和面、切菜,一系列的動作忙碌而不失條理。半年下來,他們褪去青澀,他們儼然是廚師界的“老手兒”。胡辣湯是唯一能做好,且能吸引顧客的招牌,為了保住這塊招牌可謂煞費苦心。從選料到熬制,從不敢來半點大意。之前尚偉業(yè)說的竅門一次沒有敢用,在錦程看來,這剩下的面筋撈出來在冰箱里凍上一夜后肯定沒有新切的面筋好吃,這么簡單的道理她還是清楚的,絕不能為了省下個塊兒八角的耽誤了生意。

  三點起床,五點半左右所有的飯都準備完畢,胡辣湯、小米粥、八寶粥都盛在保溫桶里等待著食客的到來。

  早餐比午餐更勞人,主要是戰(zhàn)線拉得長,早上五點就上了人,到十點還沒有結(jié)束。在這個過程中,錦程發(fā)現(xiàn)一般情況下人群分三波,第一波是趕早做小生意的人,他們著急趕路,一般情況會起的很早。第二波就是七點左右,學(xué)生是她忠實的顧客,到下學(xué)的時候,在這里常常坐滿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到這時,錦程就任由這些學(xué)生胡鬧。自己盛飯,自己算賬。誰要是不夠吃了自己再盛上個半碗也不在意。孩子嘛正是長身體呢,這些學(xué)生也喜歡這一種氛圍,邊吃邊跟錦程開玩笑??粗瘹馀畈瑹o憂無慮的臉,錦程也收到感染,心情稍微歡快些,這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第三波客人就是小懶蟲們,他們起的晚些,但是早餐從不將就,要上一碗飯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錦程等這三波客人走完,迫不及待地跑到路西的門市給三弟掛了個電話。

  正如她預(yù)想的那樣,三弟十分歡快地接受了她的邀請,表示現(xiàn)在就出發(fā),錦程放下電話等待著三弟的到來。她準備和三弟生著去車站對面的廚師培訓(xùn)學(xué)校報個名,讓三弟去那里先學(xué)上兩個月。聽那里的老師說,刀削面和拉面是最容易學(xué)的,稍微聰明點的學(xué)員,大半個月就可以出師,稍微笨點的也最多兩個月。三弟學(xué)習(xí)的這兩個月時間,她已經(jīng)想好,中午飯不能丟,她仔細分析了到這里吃飯的人群,基本上都是衣著樸素的農(nóng)民、工人,對于這些人來說,味道就是不太重要了,只要能吃的飽飽的,這就是好飯。針對食客的特點,他準備中午上大碗撈面。面條也便宜,多下點都能吃飽呢。錦程對自己的這個想法十分滿意,先維持著往前走吧。

  三弟騎著自行車匆匆忙忙地趕到,他倒是積極,一下車就準備去路東幫忙,被錦程一把拉住,“別慌了,俺想好了,你先去廚師學(xué)校訓(xùn)練訓(xùn)練,學(xué)學(xué)拉面、刀削面”。

  保家不滿地說:“姐,你這大碗撈面也不是挺好的呀,人也不少呀,咱費這勁兒干啥?”

  “這都是應(yīng)付嘞,工人也想吃點好的呢,啥時候想換換口味呢,換啥?你這沒有,人家肯定換地兒,再說了,你在家天天吃一樣飯不煩呀?”錦程解釋道。

  “那這兩個月,俺不是又掙不到錢?”保家撇撇嘴說。

  “守才,要是你真不愿意學(xué),我就不等你了,直接換個老師兒”看著兄弟不領(lǐng)情,錦程生氣地說。

  看著錦程的臉色沉了下開,保家不再發(fā)牢騷,頓了頓說:“姐,那學(xué)費俺可沒帶!”

  “知道你冇帶,這個錢俺替你拿”錦程笑著說。

  把三弟送到學(xué)校,她叮囑三弟說:“反正給你交了學(xué)費了,你及早學(xué)會,你及早掙錢,要是兩個月學(xué)不會,俺可要找人了”

  “著了,著了”保家不耐煩地搖著手說。

  安置好三弟,錦程從廚師學(xué)校出來,拐到菜市街買了一兜子面條向飯店走去。

  錦程分析得對,大碗撈面正對工人們的胃口,花一半的錢就能吃飽,何樂而不為呢,再說了,就是面條不一樣而已。工人們相互轉(zhuǎn)告,錦程這里簡直成為工人之家。一到中午,坐滿了頭戴著黃色安全帽的工人,場面好不壯觀。

  一個月下來,錦程去了廚師學(xué)校兩三次,三弟學(xué)的東西還算快,刀削面已經(jīng)基本熟練,不過,刀削面和拉面面對著一個問題,粗細不均,保家覺得自己學(xué)的差不多,給錦程要求要上班掙錢??催^保家做的面,粗的粗細的細,一頭像筷子,一頭像頭發(fā)絲兒。錦程苦笑著說:“你再練練吧,這東西不美觀呀,粗細不均勻”。保家導(dǎo)不以為然地說:“這咋了,不能吃嗎?”說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擰著頭撅著嘴。錦程熟知三弟的脾氣,這就是個順毛驢,走過來說:“這樣吧,你再堅持半個月,然后就上班,要是練好了,你練的這半個月我給你算工資,你覺得這樣行不?”聽過錦程的話,保家才慢吞吞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搖頭晃腦地搓起面。

  這兩個月來,單從錢上看,中午的生意也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雖然掙得少了點,但是不用給廚師開工資,這可省下一大筆開支呢,總體算下來,一個月也能整個三兩千呢。今年能稍微還點債了,終于看到回頭錢的錦程心滿意足地想。

  守喜看著邊數(shù)錢邊樂的錦程,笑著說:“你這跟冇見過錢的小孩兒似的”。錦程不去理會丈夫的笑,自顧自地樂著,之前手里握著個幾萬塊也沒有這樣的激動呢,她似乎看到了在烏云密閉的縫隙處透露出一點點光亮。

  半個月后,按照和三弟的約定,她去廚師學(xué)校驗收三弟的成果。不出意料,在經(jīng)濟的推動下,三弟的手藝有了很大的進步,兩種面食做的粗細差不多,雖說沒有上個廚師做的那么好吧,也都能說得過去。

  經(jīng)過兩個月培訓(xùn)的保家正式上崗。跟守喜和錦程混熟的工人們都很捧場,隔三差五地要吃上一碗刀削面或者拉面,過過癮。飯店的生意也正式上了一個臺階。

  奔波在兩個門市之間的守喜夫婦已經(jīng)忙碌,不過感到欣慰的是他們不用去操廚師的心了,面早早地和好用籠布蓋在面盆內(nèi)。除了自己本分的活,保家還算積極,偶爾會幫著姐姐刷刷碗。

  日子過得忙碌而平淡。半年過去了,在保家的要求下,漲了三次工資。在守喜和錦程看來,這個門市就是錦上添花的作用,主要是還是靠西邊的門市,畢竟那邊投資是最大的。守喜和錦程合算合算,長點工資也不算啥,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半年后的一天中午飯后,錦程收拾好東西坐在躺椅上休息。“姐,你出來,俺給你說個事兒”保家一本正經(jīng)地說。

  錦程坐起來,招呼保家進來說,保家似乎不愿意進門,執(zhí)意讓錦程出門。

  “這個人——”錦程邊走邊說。

  三弟應(yīng)該有事,為啥非得讓自己出去呢。錦程琢磨著出了門。

  “姐,這一段俺做的咋樣?”保家問。

  面對兄弟的問題,錦程愣住了。笑著說:“咋想起來說這嘞,干的不錯呢”

  “嗯——說真的,不止一個人說俺可沒有少出力呢。俺對這個門市可是出力不少吧,剛才你也說了,你上次那個廚師,啥活也不用干,還跟我拿的工資差不多嘞,俺這事圖啥呢”保家沉著臉說。

  錦程起初以為三弟又讓漲工資,后來聽著又沒有那么簡單,等三弟說完,她問:“看來你也聽說上個廚師的事兒,俺也背你,正因為上個廚師的事兒,俺才想找個親戚,這不才找到你了,要不換個其他人,俺能等你學(xué)成再來干,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呢”

  “那——咱先別說這了,這都是閑話,俺今個來想說的是,這個門市你不是三千盤過來的嗎,俺出一千五,俺入個股吧,光干老師兒也沒個盼頭”保家說。

  錦程這才明白了三弟把她叫出來說的用意,他是想跟自己合伙開飯店呢。

  錦程說:“守才,生意還是不合伙的好,之前恁姐夫跟別人伙著開糧油店,誰都嫌自己干活多,多好的關(guān)系最后都鬧僵了。這樣真不好”

  保家根本聽不進去錦程的解釋,他瞪著眼說:“那俺干那么多活就掙這么多?”

  守才的這一套組合拳打得錦程措手不及。自己也沒有虧待三弟呀,工資你想啥時候要就啥時候給,還能咋樣呢,再說了,這工資跟對面飯店炒菜師傅工資差不多,你還想啥呢?這些話也只能心里說說,要真說出來,按照保家的脾氣肯定跟你蹦起來。錦程心想。

  “工資嫌少了?”錦程問。

  “不是工資的事,你看看人家對面的廚師工資,比我高出好幾百呢,再說,你瞧瞧俺干的活,白天當廚師,晚上還得給你看門”保家氣呼呼地說。

  聽見三弟這么說,錦程也生了氣,說:“保家,咱先說說工資,你去問問這一片的拉面老師兒的,哪一個工資有你的高,再說了,你做的活不是廚師應(yīng)該干的嗎?你別跟上一個廚師比,一個毛孩子有啥比頭兒,再說,那個時候做錯了,現(xiàn)在就不能改正了?咱再說說,就著三千塊錢的破碗,哪里用看,這不是你沒地睡覺嗎,你自己找房子吧,隨時可以搬出去”。

  保家聽見錦程的話,更是怒不可遏,伸出手指著錦程說:“你還把我當兄弟嗎?之前對那個廚師那么好,還幫著人家干活,現(xiàn)在你幫我什么了,你還好意思說呢”。

  守喜早就聽見姐弟的爭吵,雖說滿肚子意見,但還不至于吹胡子瞪眼。在守喜看來,親情終歸親情,生意終歸生意。

  “保家,你說這話不是太過分了,你是個廚師,要我?guī)湍愫兔鎲??要不幫你刷面缸嗎?現(xiàn)在你還要我?guī)湍惆钧u肉呢,人家的廚師用我熬鹵肉嗎?”錦程說完,走進屋子坐在躺椅上不說話,她不想再跟兄弟僵持下去,再爭吵下去也沒有個意思,光讓鄰居瞧笑話兒。

  見錦程不理他,保家氣呼呼地沖到錦程面前,使勁對著柜臺上的玻璃一拍,只聽啪的一聲,鋼化玻璃碎成了馬蜂窩。

  守喜皺著眉等著眼前的保家。

  聽見玻璃的響聲,錦程站起來,說:“保家,你這是啥意思?”

  “咋了,我心里不爽,我就拍,想拍就拍!”保家掐著腰跳起來說。

  “你們別欺人太甚,真把我當奴隸,我把你們當親戚,你把我當奴隸!哼!”說完沖出門去。

  沒等錦程叫住他,保家已經(jīng)跑到對面飯店,錦程知道,現(xiàn)在兩家人都在生氣,不適合談話,先緩緩吧,等心平氣和的時候再說。

  守喜走過來安慰氣呼呼地錦程,說:“別生氣了,不就是一塊玻璃呀,再說了也是你兄弟呢,能咋地。聽了丈夫的話,錦程雖然生氣,但也不想把矛盾擴大,坐在躺椅上閉著眼思考著。她后悔了,真不該找個親戚呀,吵不能吵,說不能說,哎——。

  天色漸暗,路燈逐漸透出來的些許亮光懶洋洋地灑在地面上,錦程坐在躺椅上一動不動,她看著門外的車來車往。個別吃飯早的人三三兩兩地生著奔向門市北邊的體育場,開始晚飯后的消遣。錦程內(nèi)心的氣已經(jīng)消了一半,面對著三弟的無賴,她也只能以親情來化解。她認為,這事就像是上牙齒碰倒了下牙齒,你不能去掰掉任何一個,只能等雙方冷靜,慢慢消化,牙齒最終還是要聚在一起。

  今天下午可把守喜累壞了,先是把柜臺上的東西全部整理干凈,量好尺寸后從旁邊門市買劃了一塊玻璃按在上面。處理好玻璃的事情他瞅了瞅表,已經(jīng)五點多鐘,他又慌張做好晚飯,等待著放學(xué)回家的孩子。

  孩子們吃完飯跑出去上晚自習(xí)。守喜擦了擦手說:“吃飯吧,要絕食呢?”守喜覺得這句話挺符合此時此景,這可比干巴巴的吃飯不吃軟和多了,他想用著詼諧的語氣緩和一下凝滯的情緒。錦程被丈夫突然的詼諧逗笑了,說:“絕食干啥,想點事兒,你去叫守才吃飯吧,我去他肯定不來,這孩子氣性比我大呢”

  守喜出了門就向東邊門市走去。

  飯店內(nèi)關(guān)著燈,他沖著里邊喊了一句:“保家,吃飯了拉”,里邊沒有回應(yīng),他以為三弟還在和他倆置氣呢,便推開門,他發(fā)現(xiàn)門口東側(cè)的小床上被收拾得干干凈凈。守喜搖著頭說:“又是一個不靠譜的家伙,說走就走,這都是啥跟啥呀”。他出了門,站在大棚下,心想,看來這個事情還真的自己出馬呢,先不管其他的,這人總得找找吧。他還沒有想好,一會咋給錦程說,要是讓她知道她三弟也撂挑子走人了,心里能承受住不能。

  他往南邊一瞥,腦袋嗡地一聲蒙起來。腦袋中似乎被扔進去一把火鞭,霹靂吧啦亂響。每一根鞭炮都炸在他的神經(jīng)上,霎時間,腦袋內(nèi)鞭炮聲,血管破裂聲,濺起來的血花聲肆意交織著。伴隨著腦袋的轟鳴還有渾身的顫抖。他感到,一股血從肚子里向上涌,抵住了他的喉嚨,說不出話來。緩了一會,心情稍微平復(fù)一下,他邁步向西走去。

  “錦程,你過來一下”守喜走到錦程跟前用沙啞的聲音說。

  錦程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在丈夫后邊走著,她以為丈夫讓她去給三弟說和說和呢。到了大棚呢,守喜朝著鍋臺那一指,錦程全明白了。整個身體的血液像是點燃了萬發(fā)的騎火(一種鞭炮)一起沖向大腦,并且同時爆炸。許久,錦程吐了一口封在喉嚨中的痰,用顫抖的聲音說:“走,咱去找找他,非得讓他給我個說法不行!”

  守喜關(guān)了門,騎上車子帶著錦程奔跑在月夜下。路邊斑駁的樹影映射在守喜和錦程的身上,借助月亮的光芒,守喜瞪大眼睛盯著前邊的路。他不在躲避地面上的坑坑洼洼,只管一路向東,車子顛簸在坎坷的路邊上,守喜努力地把控著車把,不讓它偏離。

  車后的錦程雙手緊握著車架,她滿腦子只剩下一句話,她要問一問她的三弟,“你為啥蹬倒鍋臺,砸爛了鍋?”

  月亮孤獨地掛在夜空,身邊沒有一顆星星作伴,她似乎感覺不到孤獨,依然從容地將亮光灑滿大地。整條馬路上,除了由遠而近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外唯一能和他作伴的就只有隨著車輛震蕩而隨機響起的鈴聲。兩種聲響相互作伴,來填滿這孤獨的夜。

  路兩邊的田野里早已沒有半月前的忙碌,現(xiàn)在,整片大地上空空如也,路邊雜草從中依稀能感受到的蟋蟀偶爾的竄動。一陣風(fēng)吹過,空氣中,彌漫著剛剛翻騰過泥土的清香。坐在后座的錦程隨風(fēng)打了個冷顫,天氣說涼就涼了,涼的那么猝不及防。

  騎車的守喜并未感覺到冷,一來是騎車產(chǎn)生的熱量足夠抵擋突然的涼風(fēng),而來是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起初他還要在媳婦和三弟之間充當和稀泥的角色,現(xiàn)在,他也站在討伐保家的陣營。這四十幾年來,他從來沒有遇見過讓他如此生氣的事情,蹬倒了鍋臺,砸爛了鍋,這跟日本鬼子有什么兩樣呢,多大的氣能讓你做出這樣的行為呢,他不理解,現(xiàn)在,如果保家站在他的面前,他要跟他比試比試拳腳以解內(nèi)心的怨氣。

  二人很快到了村子,這條路雖然不常走,但是路還是那條路,畢竟自己在這里生活過十幾年的時間,村里大的格局并沒有什么變化,他靠著記憶找到了東頭的路口。

  村子和城市儼然兩個景象。忙碌一天的人們乘了會涼就躺在床上休息。家家戶戶大門緊閉,院子里燈光大多數(shù)也都熄滅,村子里一片寂靜。偶爾從胡同里傳來一兩聲狗叫聲,來表示自己的存在。叫聲短而輕,像是睡著的人們翻身后的輕吟……

  進了村子,守喜沒有選擇最繁華的大街道,而是繞了個遠從南邊的小街道穿過。坐在后座的錦程當然感受到了這個改變?,F(xiàn)在他們倆幾乎在心里上形成了默契。小路人少,大路人多,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村子里,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用不了半天功夫,這個事情就能傳遍整個村子。二人雖然遠離村子很多年,但是他們還是深知這里水的深淺。此時即使放個炮仗也得捂在被窩里,盡量不讓外人聽到響聲。

  保家一兒一女,大兒子早已輟了學(xué)背著鋪蓋卷跑到了天津,二女兒倒是學(xué)習(xí)不錯,不過,這并不如保家的意,女兒再中用也是人家的人,女兒一直要求上學(xué),保家也沒有合適的借口拒絕,就這樣一步接著一步往前走著。你要說他死腦筋吧,有時保家腦子還算活絡(luò),緊緊抓住商機,在屋里北墻上開了一個門,在家里憋出來一間房子開起了代銷點。不過這個代銷點并不景氣,自開業(yè)至關(guān)門也沒有幾個人光顧,熬了半年多,剩下一些吃的用的都消化在他的肚子里。

  守喜夫婦第一聲叫門聲傳進院子,脫下衣服準備睡覺的保家兜上褲子就從后門里跳了出去,之前怎么看都不順眼的后門,此時救了他一命,現(xiàn)在他的內(nèi)心里又一次喜歡上這個銹跡斑斑的鐵門。

  保家媳婦以為丈夫出來開門,繼續(xù)躺在床上。門外的敲門聲越來越急,這才起了身打開了大門。

  “姐,這大半夜的,恁咋——?”保家媳婦一臉疑惑地問。

  “守才呢?”守喜邊問邊往里走。

  此時,保家媳婦才意識到情況不對頭,跟在守喜夫婦后邊說“守才,他剛才出去了,俺以為他給恁開門呢……”

  保家媳婦是個老實人,從她的表現(xiàn)上都可以看出來,守才絕對沒有給她說這些事情。守喜也不再往里走,站在院子里喘著粗氣。

  守才媳婦瞪著眼睛看著氣呼呼的守喜和錦程。心里直騰騰。心想,這個守才肯定是惹事了,可是,能惹什么事情呢,一時間還想不出個所以然。

  錦程知道兄弟媳婦也管不住守才,也無心再問,便拉著丈夫往外走。守才媳婦滿臉疑惑地把他倆送出門口。

  錦程早已猜到,守才肯定斷定他倆要來找他的事,沒有堵在家里,今天肯定是找不到他了。在黑夜里隨便找個地方一鉆就夠你找到天亮。守才也有一個說得著的朋友,不過,錦程并不打算去找他,現(xiàn)在敲了人家的門,肯定是點了火,不出一晚上,火光能燒到縣城。守喜和錦程邊想邊走,此時他倆站在了村東頭的水坑旁。坑里的青蛙呱呱的叫聲此起彼伏,這里似乎舉行了一場叫聲大賽,表演的,叫好的,起哄的,聲音不絕于耳。這單調(diào)而高亢的聲音加劇了二人的煩躁。守喜彎腰胡亂抓起來一把東西砸向了水坑,偌大的水坑頓時安靜下來,不過這個安靜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一會功夫水坑里重新熱鬧起來。

  像是一艘小船漂浮在大海上,錦程努力地掌握著平衡,可是,這層出不窮的波浪并不想讓她如此安逸?,F(xiàn)在,她的心里不僅僅是怒氣,一股委屈從怒氣的縫隙處鉆了出來。她盡量不被這復(fù)雜的情緒所困擾,努力地在迷霧中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她知道,今晚,這事肯定要解決掉。沿著水坑往北再走一個胡同,就是她父親的家,她多想到父親面前去傾訴一下,哪怕是看上一眼呢,錦程剛強的心在離父親不遠處變得有些柔弱。不過,在堅強和柔弱之間徘徊情緒并沒有持續(xù)多久,理智還是把她推向了堅強。她打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對父母總是報喜不報憂,爹又有氣管炎,一年到頭呼吸總是不那么順暢,娘在逃荒的時候受到了跌頓,腿腳也不麻利,從這個貧困家庭里爬出來的錦程怎能不明白二老的艱辛呢,現(xiàn)在日子好不容易好過些,實在不忍心去打擾他們。她準備默默忍受這個委屈,等見了三弟再說。

  錦程拿定了主意,說服了丈夫,二人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準備回縣城。

  守喜揚起腿跳上了車,錦程小跑幾步準備往上坐。只聽見后邊有人叫她。

  “姐,等等——”車后胡同拐角處有人叫她。

  錦程答應(yīng)了一聲,便快步向胡同處趕來。

  等錦程和守喜趕過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叫他們的是三弟媳婦,三弟媳婦低著頭,好像故意躲避著錦程和守喜的目光。她用顫巍巍的聲音說:“爹讓我來——來——來叫恁嘞”。此時,錦程心算是落了地,最壞的事情也不過如此,還有什么結(jié)果比這個更糟呢。

  錦程和三弟媳婦生著往前走著。守喜推著自行車跟在后邊。

  柵欄門開著。按照爹的習(xí)慣,睡覺前他肯定要把門關(guān)嚴實。她推斷肯定是三弟匆匆忙忙地趕來沒有顧得上關(guān)門。

  屋內(nèi)昏黃的燈光從敞開的門里透出來。灑在門口平整的黃土地上,給黃色的土地鍍上一層金黃。一陣風(fēng)吹過,錦程突然感到有些心疼。她不止一次給爹說過,讓他換個大燈泡,爹總是百般推脫,能瞧見人就行,大了費電……

  守喜扎好車,緊趕了幾步和錦程一起進了屋。

  屋內(nèi),老趙坐在門口的竹椅上。保家站在竹椅和衣柜的縫隙里,扣著手靠著墻站著。

  進了屋的守喜一眼瞅見門口站著的保家,肚子里火氣頓時燃燒,似乎能聽到胸中噼里啪啦的響聲。他忍不住沖著守才喊道:“保家,你——”

  聽見丈夫的喊聲,錦程趕緊扭過頭拽住住沖動的丈夫。如果不控制住,瞧這架勢,今天晚上得打上一架。她實在不愿意看到這一幕的發(fā)生,尤其在二老的面前。

  老趙站了起來,躲在后邊的守才揪住老趙的衣襟,差點把老趙拽倒。老趙趕緊用手扶住身旁的桌子。

  屋內(nèi)安靜下來,只聽見粗重的喘息聲。

  老趙撇開守才的手,整了整衣服說:“錦程,咋回事?”

  “爹,你問問保家,他都干了些啥吧”守喜指著守才說。

  守喜把老趙拋過來的皮球踢向了保家,他并不是想為難爹,只是想看看守才怎么給爹說的,自己也好對癥下藥。

  老趙扭過頭往前推了推守才不懷好氣地說:“你說說吧,你找的事”

  守才并不上前,墜著不往前去,老趙也不再強拉他。他低著頭,一聲不吭,不時上翻的眼睛窺探著錦程和守喜的情緒,像一只窺探者獵物的野貓,隨時等待著出擊。

  老趙重新把目光投向錦程。輕咳了幾聲,重新做在椅子上。

  老趙的一個眼神,錦程就猜到,逃到爹這避難的三弟還沒有來得及傾訴,要不然三弟絕不是這樣的表現(xiàn)。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想速戰(zhàn)速決,大半夜的,讓二老早點休息吧。

  “爹,俺給你說吧”錦程說,“今兒個恁保家蹬倒了俺的鍋臺,砸爛了俺的鍋,要不是這,俺也不大半夜趕過來,爹,你瞧瞧,他弄的這叫啥事”

  聽過錦程的話,老趙一把把保家拽倒椅子前,守才還想往后撤,被老趙死死抓住,動彈不得。老趙伸出一只手,以為老趙要打他,他趕緊貓著腰,伸出胳膊圈在頭上。要不是這樣的場景,在場的人肯定要笑掉大牙。

  老趙在心里有個初步判斷,無論怎么樣,你不能把人家的鍋臺蹬倒,把人家的鍋砸爛吧,日本鬼子進村子的時候也不過如此吧。今兒晚上肯定要妥善處理好這個事,否則的話,守才肯定免不了一頓揍了。揍他一頓也好,打小都給自己找事,真是不省心呀。老趙并不擔心保家挨不挨揍,他清楚,只要大女兒在這,守才還是安全的,要不然現(xiàn)在場面也不會這樣平靜。他所擔心的是女兒的生活,還有兄弟姐妹之間的情義,處理不好的話,這事兒足夠鬧到老死不相往來。村里這樣的事情好少嗎。老趙心想。

  “老三,你站好,我也不用問恁倆,這蹬鍋臺砸鍋的事你都能辦出來,我都想揍你,別說恁姐夫了。”老趙說著,朝著保家后背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保家被老趙冷不丁的打了一巴掌,順勢往前垮了一步,一下子跳到了怒氣沖沖的守喜面前,看都沒有敢看一眼又趕緊跳了回去,緊接著的一前一后,兩條腿絆在一起,一屁股坐在地上,保家雙手按著地兩只腳搓著往后撤。

  老趙瞧著滑稽的三兒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哎,內(nèi)心里泛起愁,這啥時候能長成人呀。

  老趙的一巴掌,守喜內(nèi)心的氣也消了一半。畢竟,再怎么生氣,內(nèi)心里還是有一個底線呢,他也了解三弟的脾氣,無論怎么說,還是一家人,再怎么著,也不能讓爹和娘摻和到這姐弟之間的紛爭中。

  此時,被打的保家從地上爬起來,他感覺到內(nèi)心的自尊心受到了踐踏,像一只充干癟的氣球重新充了氣,圓滾滾地站了起來。他不再躲在老趙身后,一下子跳了起來,一手掐腰一手指著錦程喊:“咋,都是俺的錯,俺給你說,蹬恁嘞鍋臺,砸恁的鐵鍋這都是小事,俺都想把恁的房子點了”。

  聽到守才的話,老趙氣不一處來,站起身舉起胳膊就要去打,保家舉起胳膊擋在身前,像是抗戰(zhàn)前線的勇士,做足了犧牲的準備。老趙見老三擋著自己的手,彎腰去摸墻角的掃帚。保家這才害了怕,躲在西床邊一聲不吭的娘身邊。

  保家的話激怒了錦程。錦程怒斥道:“老三,今個咱都別添油加醋,咱都把這事掰哧掰哧,讓咱爹娘評評理,要是俺做的不對,你把俺的房子點了,俺絕不埋怨你,要是你不占理,你可別怪俺翻臉不認人”

  保家毫不示弱,氣呼呼地說:“你還說了,你就是舊社會的周扒皮,資本家嘞,壓榨俺,剝削俺……”

  不知道守才從哪里扯的洋詞,老趙打斷守才的話說:“你說說,恁姐咋壓榨你剝削你了?”

  “俺說讓她跟俺合股干嘞,她非得讓我給她打工,掙那幾分錢,這誰愿意呀”

  老趙知道這個兒子的執(zhí)拗脾氣,如果不抓住真憑實據(jù),絕不能讓他低頭認錯,今天他已經(jīng)做好了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

  “老三,你說這話昧良心不,你去打聽打聽,俺給你的工資低不低”守喜回擊道。

  “咋不低?”保家并不買賬。

  老趙聽了聽幾個人的對話,扭過頭問:“老三,你說說,你去飯店上班的時候,恁姐給你說的是合伙還是打工?”

  這一句話把守才問住,他怒氣沖沖地看著老趙不回答。老趙媳婦在一旁用胳膊搗了搗守才,守才不情愿地說:“打工”

  “那不就結(jié)了,你去給人家打工,看著人家生意好了,你就把人家的飯店分一半嘞,哪有這道理?”“按你的意思你去恁姑姑家摘桃子,恁姑姑還得把桃園給你分一半?”

  保家被老趙的話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站在他娘的身旁結(jié)結(jié)巴巴地那——那——那說了半天。

  老趙一看抓住了要害,乘勝追擊地說:“你別以為俺不著,你咋去學(xué)廚師的,就你那皮毛功夫,俺還不著?也就恁姐那把你當老師兒用,別的飯店早就讓你當小工了,你還這這那那呢”

  “爹,恁偏心!就恁偏心!”保家沖著老趙喊道。

  偏心不偏心,這個問題存在于任何一個家庭,老趙不著急去解決這個問題,當然,現(xiàn)在也不是處理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岔開守才話題,說:“保家,今年你地里種的啥品種的花生?”

  突然一個急轉(zhuǎn)彎,把保家問住了,他想了想說:“586”

  “那我再問你,你愿意種的586和人家的286換一換不?”

  此時,保家被問得一頭霧水,也搞不清楚爹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只好謹慎地回答。

  “這不就妥了,你這一兩個月學(xué)出來的廚師能比人家?guī)啄陮W(xué)出來的水平還高?這就跟那樹一樣,長得快的都長不瓷實,就是這個理兒”

  保家現(xiàn)在才回過神來,原來爹在這里等著他呢。其實在砸爛鍋的時候,內(nèi)心里已經(jīng)后悔了,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認。經(jīng)過爹的評判,老三也低下頭不再說話。

  老趙見老三低了頭,他知道,這是個信號,現(xiàn)在無論嘴上服不服,內(nèi)心里已經(jīng)開始軟了,他不奢求守才能張嘴向守喜兩口子道歉,爺倆斗爭幾十年,早已經(jīng)摸透了彼此的脾氣?,F(xiàn)在他知道,這個時候該自己出場了,自己女兒咋著都好說,今天這個事兒怎么也得給女婿一個滿意的答復(fù)呢,要不這個疙瘩算是結(jié)下了。從老三進門,他就注意到守喜緊握的拳頭,要不是他攔著,這個三兒子肯定是免不了一頓毒打,說實話,這個三兒子真是欠揍,但是,現(xiàn)在還真不能讓女婿如教訓(xùn)他,他心目中的姐弟之間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和睦的,他努力地在錯綜復(fù)雜的利益關(guān)系中尋找平衡。這個黑臉還得自己去扮演。

  他想了想對守喜說:“哎,你也別生氣了,這孩子打小就這脾氣,要怪就怪俺沒有教育好,這鍋錢老三不掏的話,俺掏了,你可別往心里去”

  聽著爹的話,守喜心里不是滋味,這下邊的人再怎么犯錯,也不能讓長輩道歉呀,他隨即說:“爹,這事就這吧,俺也不是想打他了,就是氣不過,這事辦的真是打俺臉了”。

  “著,俺都著,也別……”老趙說。

  錦程見丈夫氣也消了,也不再計較什么,她內(nèi)心其實最擔心丈夫氣不過,現(xiàn)在看來,真是他多慮了。

  “恁倆還路遠了,先回家吧”老趙說,“你先在這給我等會!”

  “中,那俺先回去了,爹,俺還得去修修鍋臺……”錦程說。

  “你拽住保家,別讓他亂跑,俺去送送他倆”老趙對媳婦說完跟在錦程后邊出了院子。

  等出了胡同,老趙叫住錦程,偷偷塞給他五十塊錢,錦程推脫著不要,老趙硬塞到她的手里說:“拿著吧,恁家的情況爹也著,明天買個鍋重新找個老師兒干吧,老三是指望不上了,你這都好說,你回家好好安慰一下守喜”。聽著爹的話,錦程內(nèi)心中涌起一股熱流,一路向上攀巖,順著眼睛迸射而出。錦程告別老趙,扭過頭抹了一把眼淚,快步追趕推著車子走在前邊的丈夫。

  守喜內(nèi)心的氣也消了不少,現(xiàn)在他沒有功夫去考慮這個問題,擺在他眼前的就是一個大大的難題,這鍋吧,明天早上就能去菜市街買一個,這廚師登時哪里尋找呢。守喜也犯了難,要不是吃過廚師的虧,咋能想起來讓守才學(xué)廚師呢,哎,這事情鬧得,他的心里亂成一團麻,他望著掛在清冷夜空的圓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哎——。

  日子怎么就這么難呢。如此感嘆同樣存在于身后快步趕上的錦程心里。生活像是把他們拖到大大的碾盤上,任由毛驢扯拽著磨盤一圈一圈旋轉(zhuǎn),他們不能動彈,任由那厚重的磨盤把他的骨頭磨蹭粉碎……

  一路上,二人沒有說一句話,兩個人各自想著各自的事情。來的時候內(nèi)心里充足了氣,現(xiàn)在車子緩慢行駛在公路上。前邊持續(xù)的上坡,守喜腿有點軟,車子開始晃晃悠悠,錦程跳下來,在后邊努力地推著……

  月亮掛在寂靜的夜空,清冷的風(fēng)不知道從哪里吹來一縷紗,恰好罩在月亮身上。皎潔的月光突然變得朦朧起來,路旁高大的楊樹像是一個敞開口的布袋要把公路裝進袋子。

  夜,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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