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明月一直背對著余一丁，所以余一丁根本看不見道童臉上的神色，但是明月緩緩放下的手臂讓余一丁禁不住暗自舒了一口氣，特別是在聽了老道的詢問后明月又垂下了腦袋。
難道是心虛所致？
余一丁的心頭漸漸放松下來，看起來這個小道童在玉玄道長的面前還是不敢有所造次的，畢竟老道是上清觀的住持嘛。
也許只需要玉玄道長出馬便可以將明月制住。
可惜余一丁的這個美好愿望僅僅只持續(xù)了短短的一瞬，明月卻再次猛然抬頭。
余一丁依舊看不見道童的正臉，也不清楚此時的明月會是個什么表情，他只能從對面三人的臉上判斷此刻的情形。
玉玄道長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說完話后他又耷拉下腦袋，似乎剛才那名女子在小樓中給他進(jìn)行的針灸并未使他的病情有明顯的好轉(zhuǎn)。
可是站在老道身邊的月靈子和老魏二人望著明月卻是同時面色大變！
余一丁見狀不由地心頭猛然一驚，下意識便要對準(zhǔn)明月的后背射出氣指。
不過站在明月對面的月靈子反應(yīng)更快，還沒等余一丁有所動作，月靈子便搶先一步厲聲道，“明月道友！你想做什么！？”
“呵呵呵……”
不用明月轉(zhuǎn)身，余一丁也能從這個瘆人的冷笑聲中猜測出明月此刻的神情。
月靈子用一只手?jǐn)v扶著玉玄道長，另一只手已經(jīng)將長劍舉起護(hù)在胸前，老魏也像模像樣地舉起了官刀，當(dāng)然他用的是左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很順暢使用那把官刀，因?yàn)樗挠沂终煸诶系赖囊赶聰v扶。
可是明月發(fā)出笑聲過后卻并未出手，余一丁從后面望過去也沒有看見他有什么其他的動作。
“唔……”
正在月靈子和老魏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明月，全身戒備著等待他再次出招呢，明月的臉上卻突然抽搐了一下，不僅笑聲戛然而止，同時他整個人的面目也從猙獰直接轉(zhuǎn)變?yōu)橥纯?，身子微微佝僂，口中也發(fā)出了一聲悶哼。
余一丁卻不知道明月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直到現(xiàn)在他所見到的就是道童小小的背影突然搖晃了一下，然后蹲低了身子而已。
月靈子和老魏則是面面相覷，他們倆誰也沒來得及出手，也不可能出手，除了扶著老道，兩個人另外的那只手上不是提著劍就是拎著刀，想出手也做不到啊，也不可能直接就將自己的武器投射出去吧，月靈子也不可能用拿劍的手施展術(shù)法啊。
當(dāng)然他們也沒看見站在巨石上的余一丁有什么動作，很明顯他也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不知所措，那么明月怎么就會露出一副遭受重創(chuàng)的模樣呢？
“咳咳咳……”
這時玉玄道長又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月靈子和老魏不由自主地便被他這邊的動靜吸引了過去，二人關(guān)切地偏著頭查看老道，這時候全然已經(jīng)忘記了眼前的道童。
“明……月？”
玉玄道長說起話來顯得非常吃力，在兩人的攙扶下仍舊努力地抬起頭，一直死死地盯住明月的眼睛，眼神中帶著三分的惱恨，卻有七分的憐惜。
“呃……，咕嚕嚕……”
明月像是先打了個飽嗝，又仿佛是深深地嘆息了一聲，緊接著便從他的胸腹之間發(fā)出一陣響動，此時他的身軀蜷曲得更加厲害，本來就很矮小的身子顯得更加低矮，可是他卻使勁伸著脖子想要揚(yáng)起臉，脖子上青筋暴起，半抬起的那張臉已經(jīng)漲成紫紅色，并且被肌肉牽扯的不斷變形，齜著牙，咧著嘴，只有那雙眼睛不停地翻著白眼，幾乎已經(jīng)看不見黑眼珠……
月靈子和老魏已經(jīng)完全看傻了眼，他們實(shí)在想不明白在明月的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變故。
“呃，……師、師……尊……”
明月努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顫抖著伸向玉玄道長，卻再也無法握緊藏在手心的暗器，那個小東西直接掉落在地面！
而明月望向玉玄道長的目光則是不停地閃爍，老道身邊的兩人看不出道童眼神中所要表達(dá)的意思，但是玉玄道長看著眼前的道童，仿佛是疲憊至極一般閉上了雙眼，隨即幽幽地嘆了口氣。
“唉……”
一時之間整個場面忽然安靜了下來，在場的幾個人全都沒有再弄出一點(diǎn)動靜……
此時正是黑夜，樹林中的光線本就暗淡，加上月靈子和老魏全都被明月怪異的表現(xiàn)所吸引，他們二人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個掉落地面的小小暗器。
余一丁雖然一直在巨石之上仔細(xì)觀察場上的形勢，但是明月卻是背對著他，余一丁看不見此刻他臉上的神情，也就沒有月靈子二人那么震驚，反而能夠更加專心地注意整個場面上的細(xì)節(jié)。
那枚暗器掉落地面時正好閃爍出一點(diǎn)微光，余一丁被那道一閃即逝的光亮吸引，立刻意識到那是藏在明月手中的另一枚暗器，不由地伸手從懷中摸出剛才明月射出的那枚已經(jīng)被他收走的暗器。
這是一個兩寸來長，渾身透出灰黑色光澤的物件，余一丁掂量了一下它的分量，似乎并沒有金屬的那種重量感，反而更像是某種堅(jiān)硬的木材所制，但是從其表面透出的光澤來看又確實(shí)像是某種金屬，到目前為止，對于這個世界余一丁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達(dá)到見多識廣的地步，實(shí)在猜不出這玩意兒到底是由何物所制。
暗器的中間約有兩分多寬，越往兩頭越尖，整體就像是一個小小的梭子形狀，余一丁將其握在手心成拳頭狀時，外人幾乎看不出他的手中還有其他的東西，也許是為了增加摩擦力，此物的表面并不光滑，幾乎布滿了粗糙的顆粒，在它的中部還有一個長方形的小孔，卻不知道是拿來做什么用的。
正在余一丁拿著這個東西胡思亂想之時，另一邊的玉玄道長又說話了，余一丁連忙將暗器揣進(jìn)懷中，收回思緒，目前來說還不是研究這個物件的好時機(jī)。
“咳咳……，明月，你這又是何苦呢？咳咳咳……”
老道的狀態(tài)非常不好，說話時不停地喘息，間或還要咳嗽幾聲，只不過他的話語中幾乎聽不出一點(diǎn)斥責(zé)，卻像是帶著無盡的惋惜之意。
余一丁依舊看不見明月的正臉，道童還是佝僂著身子，只是他的頭仍然努力地抬起望向玉玄道長，這一切似乎與剛才沒有什么不同，余一丁也只能從對面的三人的臉色上尋找一些特別的跡象。
“嗬……，嗬嗬！……嗬嗬嗬……”
明月的口中突然又冒出一陣似笑似哭的聲音，余一丁看著對面的玉玄道長臉色突變，再也沒有了那種惋惜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憤怒混合著驚恐的神色！
月靈子和老魏也是渾身一震，各自又將已經(jīng)放低的刀劍再次抬起。
余一丁則是本能地想要再次準(zhǔn)備出手。
這時明月卻突然間轉(zhuǎn)頭，本來他蜷縮著身子抬起頭看向玉玄道長就已經(jīng)非常困難，更不要說他想要與站在巨石上的余一丁對視。
明月的身子幾乎沒動，只是脖子以一種非常怪異的角度轉(zhuǎn)動拉伸，終于使他的腦袋再次上揚(yáng)，余一丁這才看清楚此刻明月的模樣。
他一眼望見的便是道童臉上那兩只看不見一點(diǎn)黑色瞳孔的白色眼珠，在暗夜里發(fā)出慘白的幽光，唬的余一丁禁不住渾身一顫！
“嗬！嗬！……你，厲害……”
這個聲音顯得蒼老而沙啞，何況還是從一名十一二歲的道童口中說出，實(shí)在是聽得余一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但是也僅僅是讓余一丁心里感覺不舒服而已，卻沒有讓他產(chǎn)生絲毫的害怕之意，畢竟通過剛才的兩次出手，明月并無可以傷害到余一丁的手段。
果然，明月說完那幾個字后，也沒有其他的攻擊動作，但是卻費(fèi)勁地將自己的右臂伸向地面，緩緩地?fù)炱鹆四敲兜袈湓诘氐陌灯?，然后狠狠地握在手中，就像是握住了一件絕不可丟棄的寶貝似的。
那個物件掉落地面時就沒有被月靈子和老魏發(fā)現(xiàn)，玉玄道長就更不用說了，何況那玩意兒本身的色澤在黑暗中并不顯眼，所以對面三人直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明月的右手為什么要伸到地面上去劃拉一下。
余一丁站在巨石上，可以說是處在一個極為有利的位置，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月?lián)炱鸬厣习灯鞯呐e動讓余一丁不禁心頭一動，他估摸著這個東西也許對于明月來說非常重要，于是下意識地便伸手到懷中去摸那個物件。
“嗬！嗬！”
明月再次出聲，打斷了余一丁的動作，于是他便放棄了去摸懷中暗器的打算，目光再次落在對方那雙白眼珠上，這種看不見對方的瞳孔，也就無法看出對方任何端倪的感覺令余一丁非常難受。
不過余一丁雖然感覺不舒服，但是忽然發(fā)現(xiàn)此時明月的那對眼珠內(nèi)似乎有了某種變化，雖然依舊看不見藏在他上眼皮下的黑色瞳孔，可是卻依稀從白色的眼球中看見了某些東西！
這個發(fā)現(xiàn)令余一丁大吃一驚，連忙聚精會神地凝視著那對白色眼珠。
“明月！”
這是玉玄道長略帶顫抖的聲音，如果他不是身體實(shí)在不適，也許就會是一聲厲喝了，可是此刻老道發(fā)出的聲音卻顯得綿軟無力。
但就是這樣綿軟無力的一句話，聽在余一丁的耳中卻像是一道驚雷響過，他猛然驚醒一般眨了眨眼睛，這才將自己的視線從明月的白眼珠上移開。
這一刻余一丁只覺得自己的內(nèi)心狂跳不已，似乎夏日夜晚的樹林中也多了一絲涼意。
到了此時余一丁終于后知后覺地察覺出明月那雙白眼珠肯定有問題！
“師……尊！不……要，逼我！”
沒等余一丁反應(yīng)過來呢，道童已經(jīng)將自己的腦袋又轉(zhuǎn)回到玉玄道長三人那邊。
這一次月靈子和老魏都看得清楚，明月的眼眶中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又能看見那對黑色的眸子了，而且他的面色也漸漸舒緩，脖子上暴露的青筋已然不見，同時佝僂的身子也站直了起來。
“去吧，……不要再回來了……”
玉玄道長望著明月，緩緩說出了這句話，隨后便異常虛弱似的閉上了雙眼，仿佛說出這句話已經(jīng)將他全身所有的氣力都已耗盡，整個人也軟軟地向后倒下，幸好月靈子和老魏及時地將老道攙扶住，他才沒有委頓倒地。
余一丁在巨石上聽著玉玄道長和明月的對話，趁著明月并未回頭向他這邊查看，趕緊又摸出一張御風(fēng)符。過了這么長時間，那名女子肯定早已逃之夭夭，不能再讓明月逃走，他可是眼下唯一的線索了。
“嗬……，唔！”
明月的黑眼珠雖然恢復(fù)，但是他整個人似乎仍舊很痛苦，也許他想要發(fā)出如同之前的那種滲人的笑聲，可是只是笑出了一聲便沒有了下文，直到最后他的喉嚨中又憋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而玉玄道長則在明月發(fā)出笑聲時又微微睜開了眼睛。
余一丁眼看著明月的背影對著玉玄道長稍稍低下頭，就像是在同老道告別一般，連忙準(zhǔn)備好手中的符篆，如果明月遁走，他必須要在第一時間貼上御風(fēng)符，這樣才有可能繼續(xù)對其追蹤。
盡管余一丁已經(jīng)隨時戒備，月靈子和老魏見到玉玄道長蘇醒過來，也以為他們二人還會說上兩句話，結(jié)果卻在眾人不經(jīng)意之間，明月的身體突然毫無征兆地騰空而起！
他的身體如同一只大鳥，忽地一下張開雙臂，瞬間便離開地面足有丈許的高度，直接越過了巨石，甚至連站在巨石上的余一丁的頭頂都一并越過，箭一般疾速向樹林的深處遁去！
雖然余一丁已經(jīng)暗中做好了明月突然遁走的準(zhǔn)備，但是他也沒有想到明月會如此突然地離去，就更不要說月靈子和老魏兩人了。
而此刻就連玉玄道長也是目瞪口呆，他哪里想得到明月說走便走，似乎對上清觀或者老道本人壓根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眷戀之意。
明月在上清觀已經(jīng)待了六年的時間，他是一名從小父母雙亡的孤兒，全靠四處行乞度日，在六歲那年遇見了正在外出行腳的玉玄道長，被老道帶回上清觀后便成為了一名侍童，但玉玄道長絕對沒有將他看作一名下人，反而是視為己出，兩人的關(guān)系倒更像是亦師亦友的爺孫倆。
今夜玉玄道長會說出讓明月不要再回來的話，完全是因?yàn)檫@段時間上清觀中的突發(fā)變故，老道心知這一切都與明月有關(guān)，他對這名道童也是又愛、又憂、又恨、又怕，加之二人六年的朝夕相處，如此多復(fù)雜的情緒累積在一起，已經(jīng)令玉玄道長心力交瘁，或許今夜對于他來說也是一種解脫吧。
可是明月在臨別之際竟然不再發(fā)一語，這怎能不令玉玄道長心痛欲絕……
幾個人中余一丁是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一個，他急忙將御風(fēng)符往腿上一貼，彈身便朝著明月消失的方向追去，瞬間就沖出兩三丈外，身后只留下他的一句話——
“魏捕頭，幫我照顧好夫人……”
老魏這才回過神來，正想答復(fù)余一丁，可是抬頭才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夜色之中，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口，只得訕訕地轉(zhuǎn)頭，望向兩位道人。
憑借老魏和月靈子的遁速，這時候四周又是黑燈瞎火的，就算他們沖進(jìn)林子里估計(jì)也找不見余一丁和明月的蹤跡了。
何況玉玄道長的狀況看起來也不是很好，不如趕緊將老道攙扶回住所，順便也就可以照看余先生的二位夫人。
老魏心頭如是想著，于是嘴上便道，“月靈子道長，我看咱們還是先將玉玄道長送回住所休息吧，余先生這邊恐怕我們倆也幫不上什么忙?！?p> 月靈子并未答話，只是望著余一丁和明月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兩個人便攙扶著老道慢慢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