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風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直到隔日午后才漸漸消停,余一丁也趁此機會好好地休息了一番,將醫(yī)治伊勒德帶來的疲勞一掃而空。
傍晚莎林娜女王大擺筵席款待了余一丁夫妻,這次是真心誠意地感謝余一丁,莎林娜最擔心的幾件事都已解決,現在阿格茲的能力也得到大幅提升,伊勒德的傷情和王權的穩(wěn)固都已無憂,她要考慮的就是明年冬春之交怎樣度過,往年靠著劫掠大梁占了不少便宜,明年肯定不行了,打不打得過暫且不說,至少會得罪余一丁,這在莎林娜看來很不劃算,也許北上打劫吉魯人會是個不錯的主意,雖然吉魯人遠沒有大梁富庶。
宴席上余一丁雖然肉吃了不少,奶酒卻不敢喝多,有了上一場酒的教訓,努力把持住沒有喝多,一直保持著清醒,反倒是柳翠和她的兩個新姐妹喝高了,下午三女在莎林娜的見證下拜了姐妹,也算是女王拉攏余一丁的一個手段,結果晚餐聚會時三個丫頭興致頗高,奶酒烤肉一頓猛吃猛喝,因為風雪無法燃起篝火,三女就在帳篷內伴著庫賽人的琴笛之聲又唱又跳,直到酒宴結束,最后柳翠直接被余一丁抗回了氈房。
第二天午飯過后,風雪已住,柳翠早已醒酒,二人整理好行裝準備出發(fā),余一丁內里仍舊是阿格茲送的皮甲,外面穿了一件女王給他準備的帶風帽的長皮大衣,另外就是皮褲皮靴,柳翠也是一樣扮相,只是多了一個精致的小皮帽,乍看之下活脫脫倆庫賽人,行囊水袋包括柳翠用余一丁牛仔褲改的幾個布包都由馬匹馱負。
莎林娜女王帶領了一大群人在金頂大帳前送行,臨行前專門交給余一丁一件女王的信物,以便他們遇見草原其他部落時可以得到幫助,余一丁感謝后接過,最終沒有忍住對莎林娜女王說出了希望庫賽人停止對大梁的侵略,就算天真一回吧,女王也只是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算是回避了這個問題。
余一丁心中沒有多少離別的感慨,反而是柳翠同阿茹娜朵麗婭三女站在一旁紅了眼圈依依惜別。
離開了科塔利部落,兩人一路向東,奔走在銀裝素裹的茫茫草原,到了夜間就按照地圖尋找?guī)熨惾烁鱾€部落的冬季聚居地留宿,有了莎琳娜女王的信物,他們在路途上遇見任何一個部落都受到了熱情的款待,甚至包括對大梁人不太友好的班塞部落。
第三日下午,二人趕到了小巴特爾所在的卡亞那部落聚居地,這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正和一名中年大漢一起剝羊皮,他的爺爺莫日根卻不在身旁,余一丁二人靠近的馬蹄聲驚動了他們,巴特爾不經意抬頭看見是余一丁,驚喜之下急忙上前招呼。
介紹過后余一丁才知道那中年人正是巴特爾的父親,跟隨庫賽大軍攻打慶陽城時因被編入后續(xù)攻城部隊,和淄重部隊一起都未渡過碧水河,僥幸撿回一條性命,早在數日之前就已返回部落。
傍晚時分莫日根返回部落,巴特爾的父親聽聞余一丁曾幫助巴特爾爺孫殺死頭狼驅趕狼群,又是莎林娜女王的貴客,那漢子自然不會怠慢,晚餐是好酒好菜熱情招待一番,在莫日根的堅持下,又執(zhí)意將余一丁二人留宿一晚,直到隔日清晨才讓他們離去。
余一丁答應柳翠回柳河村看看,他也正好順便去看望一下云獸,為了節(jié)省時間不準備再繞道慶陽,他想起鐘離宇和林嘯天曾經從草原返回慶陽由翠山經過,走那條路到翠山直接轉道青巖,可以節(jié)省不少時間,試著詢問了一下巴特爾,正巧莫日根曾帶著巴特爾去翠山砍過竹子,巴特爾的父親反而沒去過,于是小巴特爾又成為一名向導,一起跟隨余一丁夫妻趕往翠山,三人快馬加鞭,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抵達翠山腳下。
告別了巴特爾,余一丁望著白雪皚皚之下依舊蒼翠挺拔的滿山竹林,不禁想起了翠山一游,還有那些戰(zhàn)死的庫塞人刺客和邊軍士兵,唏噓感慨一番,方才帶著柳翠牽著馬匹開始登山。
一個多時辰后,二人再次來到苦竹村官道旁的那家小酒肆,現在天寒地凍,過往路人稀少,店內生意也是蕭條,掌柜的初時還被二人裝束驚嚇了一番,以為又有庫塞人前來呢,當看清兩人相貌后才知是個誤會,弄得余一丁好不尷尬。
隨后兩人喊了一兩個小菜,余一丁跟掌柜的隨意攀談,他只想了解一下這些時日大梁境內的情況,得知庫賽人退兵后,邊軍四大營也陸續(xù)返回各自駐守的小鎮(zhèn),驍騎營是五日前從此處路過返回青巖,現在臨云一帶仍是處于戒備狀態(tài),雖然薛長龍已率邊軍本部返回臨云縣郡,但據說鐘離宇和林嘯天以及護衛(wèi)營仍舊留在慶陽,卻不知何故。余一丁又打聽了一下青巖一帶的情況,掌柜的也沒說出什么特別的消息。
看來一切都無意外,余一丁也就沒有再與掌柜的多說,待酒菜上齊,二人吃了午飯繼續(xù)趕路,這次有了坐騎,雖然道路由于雨雪天氣仍舊泥濘,依然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來到青巖,這次余一丁學乖了,離小鎮(zhèn)門樓還有一兩里時就放慢了速度,不敢再披著風帽,以便別人看清他的模樣,柳翠捂嘴偷笑,不過她雖將風帽披在肩后,但還是戴著那頂小皮帽,一身皮衣身身背角弓,顯得既可愛又颯爽,二人在鎮(zhèn)上那家唯一的客棧辦好投宿,這才緩緩策馬向驍騎營的駐地走去。
守門軍士遠遠看見兩名庫賽人裝束的騎士策馬前來,均是大驚失色,紛紛拿出武器戒備,待到二人即將行至眼前,居然有人認出余一丁,眾軍士中一位收起武器上前恭敬地拱手說道,“原來是余先生回來了,我這就帶您去見劉將軍。”
營內早有軍士通報劉豹,待余一丁二人下馬進了大營還未到劉豹大帳,就見他已經遠遠地迎了過來,邊走口中還欣喜道,“哈哈,果然是余兄伉儷。”
余一丁微微一笑,抱拳拱手道,“劉將軍,我們又見面了?!?p> “說哪里話,請到我大帳一敘。”劉豹過來就牽手摟肩,親熱地拉著余一丁就往大帳走,說著還看了柳翠一眼,又道,“我就說吉人自有天相,尊夫人不是安然無恙嘛?!?p> 柳翠沖他笑笑沒有說話,跟著兩人一起向大帳走去。
在大帳內坐定,軍士端上熱茶,劉豹率先開口道,“我以為至少還需幾個月后才能再見余兄,怎么?從草原回來就不準備去大晉了?”
余一丁笑道,“那倒不是,我妻這是頭一次出遠門,離家也快一個月了,有些思念老父,趁著還沒走遠順便回來看看?!?p> “哦,原來如此?!眲⒈腥?,接著又道,“余兄今夜就在青巖留宿嗎?”
“正是,我們已經在鎮(zhèn)上投宿,劉將軍切莫費心?!庇嘁欢】蜌獾馈?p> “余兄,這就是你不對了,到了青巖怎么還在客棧留宿,罰你今晚在我大帳飲酒,另外,還是不要再稱我為劉將軍,豈不見外?”劉豹佯怒。
“哈哈哈,那好,今晚定要和劉兄痛快地再喝上一回,上次在慶陽劉兄可是提前下桌的哦?!庇嘁欢」笮?,“不過我已寫好客棧,你忘記了我在慶陽也是住的客棧嗎?”
“那倒是?!眲⒈?,“既然如此,小弟就不勉強了。”
傍晚,劉豹大帳。
“這第一碗酒,我敬余先生?!眲⒈酥鴿M滿一碗水酒說道,“多虧余先生和凌云子道長,救下邊軍無數弟兄的性命,來!我先干為敬!”
余一丁微笑著看他一飲而盡,自己也端著酒碗緩緩喝了一口。
“這第二碗酒,給尊夫人壓驚。”劉豹又盛滿一碗,說道,“尊夫人平安歸來,值得慶賀,小弟再干一碗!”
余一丁見他又是一飲而盡,連忙喝完自己碗中的酒,又攔著劉豹盛酒,說道,“劉兄,別光是一碗碗地干啊,我還有話要說呢?!?p> 這次柳翠主動拿起木勺替二人斟酒,余一丁接著說道,“劉兄,我在途中聽聞宇公子和林統(tǒng)領都未離開慶陽,這是何故?”
劉豹嘿嘿一笑,說道,“其一,就是在等余兄你從草原歸來啊,宇公子心中愧疚,只想等再見余兄伉儷,當面賠罪。這其二嘛,凌云子道長在余兄離開慶陽后第二日就已返回峽關郡,臨走前留給宇公子一件東西,說是見到余兄時轉交,至于具體是何物小弟也不清楚,只待余兄與公子見面時自會知曉?!?p> “哦,如此便好,我還以為慶陽又有事故發(fā)生?!庇嘁欢⌒闹邪捕?,又道,“劉兄可知柳河村現在的情形?”
“小弟的驍騎營返回青巖已有五日,青巖所屬各鄉(xiāng)村均無大事上報,想來應該無事?!眲⒈妓饕幌潞笥值?,“柳河村地處碧云山區(qū)中部,平日里少有外人踏足,現在庫賽人退卻,又至冬季,余兄盡可安心。來,小弟這第三碗酒再敬余兄,這次可是兄弟情分,干!”
這下余一丁心頭再無顧慮,舉碗同劉豹一碰,倆人一起一干而盡,相視大笑。
回到青巖后,余一丁心頭的警惕已完全放下,結果真的就跟劉豹喝了個痛快,推杯換盞不知不覺每人喝了近二十碗酒,劉豹的舌頭早就大了,余一丁也感覺到頭昏腦脹,眼神漸漸朦朧起來,就在這時,余一丁暈暈忽忽地就感覺到蟄伏于印堂處的那團氣流從頭部開始,緩緩地在體內自行游走,片刻之后就覺得神清氣爽,好似滴酒未沾,只是自己的身體卻散發(fā)出一股濃重的酒氣,頭頂居然還有絲絲霧氣冒出,柳翠看得大為驚奇,趕緊找毛巾幫他擦拭,還好帳內只有他們三人,無人發(fā)現余一丁身上的異樣,誰知劉豹又在胡亂叫著上酒,柳翠急忙又叫來帳外衛(wèi)士,服侍著劉豹躺下,余一丁也借機告辭。
回到客棧,余一丁交給掌柜一小塊散碎銀兩,讓他差人燒了一大鍋熱水,自己擦了個身子,又將皮甲擦洗干凈,這才基本除去一身酒味,那氣團居然還可以解酒,余一丁以后就不用擔心再喝醉,這倒是個意外的收獲。
隔日清晨,余一丁被柳翠弄醒起了個早,這個妮子現在的心思全在柳河村上,二人估摸著此時劉豹還在昏睡,也就沒去驍騎營辭行,直接退房趕往柳河村。
往碧云山區(qū)的官道只有短短幾里路,再往前就進入山區(qū)小路,余一丁二人也不著急,信馬游疆緩緩前行,后來山路越發(fā)地崎嶇陡峭,便牽馬而行,待接近晌午,余一丁已經望見距離柳河村的最后一道山脊。
出了青巖一路上柳翠都是興奮不已,這段路她隨柳四七已走過多次,只是從未像這次一般離家那么長時間,隨著距離柳河村越來越近,她的心中亦有幾分激動,幾分忐忑,甚至幾分惶恐。
二人終于來到那道小山脊下,說是山脊其實就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土梁,面前是個緩坡,一條小道延伸到土梁頂端后消失,柳翠翻身上馬,余一丁知道順著小道越過土梁一直到村口小橋這一兩里路都是坡度平緩的土路,于是也跟著上馬沿著小道而行。
二人剛剛走到土梁頂端,正好可以望見柳河村,遠遠地就看見村子的方向冒出一股股黑煙,二人不禁大驚失色,柳翠更是心中一緊猛然加鞭,急急向柳河村沖去。
才奔到橋頭,就看見村頭柳四七的小院已經變得七零八落,余一丁幫著新建的院墻被推倒了好幾根木樁,散亂地歪斜在一旁,兩間小屋屋頂的茅草也被燒得直冒青煙,而且村中好些房屋都已成殘垣斷壁,上面留下刀砍火燒的痕跡,一些木頭柴禾上還有未熄的火苗,騰起一股股黑煙,四周一片死寂,沒有一點人聲,只是偶爾可以聽見木材燃燒時發(fā)出的“噼啪”聲。
柳翠跳下馬背,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景象,下一刻像瘋了一般沖向柳四七的小院,余一丁趕緊下馬牽著兩匹馬也跑到小院邊上,柳翠將院內房前屋后都查了個遍,未見著柳四七,此時正立在院內發(fā)呆,余一丁進了院子走到柳翠身邊輕輕摟著她的肩膀。
“余大哥……”柳翠聲音已經哽咽,轉身伏在余一丁胸前嚶嚶地啜泣起來。
余一丁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得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目光卻在四下搜尋,突然他看見村子廢墟中似乎有道人影一閃而逝。
“誰!”余一丁大喝一聲,推開柳翠就往人影消失處沖去,柳翠一愣之下也反應過來急忙跟了過去。
柳翠的速度比余一丁慢了許多,跑到一座廢墟前,正看見余一丁將一名中年漢子逼在墻角,那人穿著土布衣褲,正在余一丁的逼視下不住地瑟瑟發(fā)抖。
待柳翠看清那人的面相,急忙叫道,“張五叔?”
此時中年漢子聽見柳翠出聲,轉頭看她,亦是面露驚喜,失聲說道,“這不是四七兄弟的丫頭嗎?你沒有隨著夫婿回大晉?”
“張五叔,他就是我夫君?!绷渲噶酥赣嘁欢?,又急道,“我們村發(fā)生了何事?我爹他們呢?”
“唉!”張五重重地嘆了口氣,接著講了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
此人是高崗村的農夫,高崗村是距離柳河村最近的一個山村,在柳河村西北十多里地。以前柳四七帶著柳翠打獵時碰見過張五,還曾用獵物跟他交換谷物,一來二去彼此也漸漸熟悉。
前日,張五正在自己的地里查看冬小麥,曾見到田邊樹林中有一伙人向碧云峰方向而去,人數大約有十五六個,只是他們俱是身背刀劍,像是門派中人,且個個面相兇惡,不似善類,張五便沒敢上前詢問,因為高崗村未被騷擾,村內族長聽聞此事也未向青巖上報。
現在碧云山區(qū)的鄉(xiāng)勇團因為大梁與庫賽人的戰(zhàn)爭基本都在靠近草原的丘陵地帶戒備,還未來得及返回各村,山區(qū)中部的村落只剩老弱婦孺,因此直到今日上午,與柳四七交好的張五才冒險前來柳河村查看,進村后發(fā)現整個村落已是一片廢墟,卻空無一人,正在逐個探查各戶情形時,余一丁柳翠騎馬前來,張五聽見動靜偷眼瞧見二人是庫賽人的裝束,恐慌之下想要躲避卻被余一丁發(fā)現。
聽完張五的講述,柳翠只覺一陣心慌,轉頭對余一丁說道,“大哥,現在怎么辦?爹爹不知會不會與那些強人交過手,也許他……”
說著柳翠的眼淚就下來了,余一丁其實在張五述說時一直在思考,見狀急忙對她說道,“小翠別慌,現在鄉(xiāng)親們和那伙強人都不見蹤影,情況不明,無法判斷。”
說完不待柳翠有所反應,又對張五說道,“張五叔,你先回高崗村小心防備,我們夫妻再去碧云峰探查探查?!?p> “好,你們也小心點?!睆埼妩c頭道,“那我先回村了?!?p> 待張五走后,余一丁接著對柳翠說道,“小翠,你還記得云獸對我的承諾嗎?它會保護好咱爹的?!?p> 柳翠傻傻地點頭,帶雨梨花般盯著余一丁,似乎想從他的臉上得到更確定的答案,余一丁幫她擦了擦眼淚,又道,“傻丫頭,也許咱爹和鄉(xiāng)親們都躲起來了?!?p> 柳翠皺著眉發(fā)傻,余一丁拉著她邊走邊說,“現在我們趕緊上碧云峰查看?!?p> 出了院門,余一丁將兩匹馬的韁繩直接拴在柵欄上,雖然他對柳翠一再安慰,但是心中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那伙強人到碧云峰是否就是為了云獸而來?是否已經得手?為什么要將柳河村焚毀?柳四七和那些村民哪里去了?想到此處,余一丁心頭不免暗暗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