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鏢局”是整個河南府最有排場的大鏢局,總鏢頭金通二十年前在武當派學藝,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有這“武當派”三個字作金字招牌,江湖中不論黑道白道,都得給“中原鏢局”的鏢隊讓出一條大道來,金通的日子過得也是開鏢局的武師中少有的安生。
這日是大年三十,金通鏢局子里收到了好幾車的禮品。其中洛陽城“威武鏢局”劉總鏢頭送的一對金雀和河渭群寇總瓢把子王二胡子送的一只銀質(zhì)白蛇質(zhì)地十分精致,金通愛不釋手,反復(fù)把玩。
到把所有禮品都收好,眾多鏢師都領(lǐng)了餉銀回家了。金通看了看時辰,正準備關(guān)上鏢局的大門,忽然從門外闖入一人。
這是一個女子,白衣金帶,面容雖姣好,卻冷若冰霜。金通一見就知道這姑娘絕非本地人氏。心下雖奇怪,卻也上前,揖道:
“姑娘有何貴干?”
那女子看了金通一眼,道:
“接鏢嗎?”
金通道:“今日已是臘月三十,小號這即將歇業(yè),姑娘若需保鏢,請到大年初二......”
那女子沒等金通話講完,撂下一摞銀票,道:
“這是鏢銀!”
“這......”金通俯首一瞧,竟是整整三萬兩的銀票!鏢局做著刀頭舔血的營生,三兩年也不一定能掙到這三萬兩白銀。金通立刻心動了,問道:
“鏢呢?”
那女子道:“就是我?!?p> 金通詫異間,那女子又道:“你只要把我平安送到杭州煙云巷,這些銀子就是你的了。”
金通聽說“煙云巷”,心下暗暗吃驚,忖道:“杭州煙云巷蘇老先生可是江南武林中的厲害人物,這姑娘是他仇家還是門人?不管了,我只管把她人送到,拿了鏢銀萬事大吉?!彼斓溃骸靶?,這鏢我金通接下了,姑娘何日出發(fā)?”
那女子道:“一個時辰內(nèi),希望鏢頭能準備妥當?!?p> 金通雖心下奇怪,但畢竟鏢銀豐厚,馬上叫雜役去請幾位鏢頭鏢師。那幾位鏢師本已回家過年了,聽說了鏢銀數(shù)目,立馬提上吃飯的家伙就跟著回了鏢局。
眼下是除夕,城中家家戶戶盡是一副喜慶景象,金通及幾位鏢頭鏢師卻只草草交付家人一句。隨后布上香火,拜了祖師。金通和副鏢頭楊三刀兩鏢頭帶了十幾名鏢師,保著那女子所乘馬車,便即出了城門。
這日子走鏢,一般人一定心下不快,但中原鏢局的鏢隊卻一派喜氣景象。每個鏢師走完這趟鏢就能分得他們平時一年的餉銀,歡喜中都哼起了小調(diào)。
金通心下雖樂,卻知道這趟走鏢可萬萬馬虎不得。這姑娘如此急躁上路,想必是招惹了仇家。如果她真的跟杭州煙云巷蘇家有關(guān),那仇家來頭也必定不小。
平日走鏢,鏢局極少能跟煙云巷蘇家這樣的武林大家牽扯上關(guān)系。只有金通自己曾十五年前在武當派學藝時,跟隨師祖去拜會過蘇老先生,其時他們二老只是對弈,言語中均未提及武林中事,讓當時年歲尚輕的金通頗感無聊。只是后來,他藝畢離山,拜別師祖時,師祖向他提到煙云巷蘇氏,嘉峪關(guān)外孟氏等幾戶武林大家,自己雖是武當?shù)茏?,日后在江湖上見了他們也當謙恭行事,不可與之結(jié)怨云云。
正自忖著,突然有二人從金通身旁疾掠而過。金通心下一驚,這二人未騎馬而是使輕功疾馳,竟在掠過自己身邊時他才聽到響動。江湖上輕功高手甚多,金通聽聞師祖說過,煙云巷蘇氏的“燕子飛時”和自家武當派的“履冰步”乃是當今輕功之兩絕。金通雖未精習,卻見師傅練過,腳步雖輕,但衣物飄飄之聲極為明顯,百步之外可聞其聲。這人使上乘輕功卻悄無聲息,功力之高,只怕是當今少有。
金通不禁把手緊緊按在了自己的佩劍上。心下道:“不知對方是否朝著我鏢局的車隊來的?!彼剂恐鴮Ψ揭莵斫夔S的依照規(guī)矩也得先到馬前打個招呼,若不是劫鏢的以自己總鏢頭身份冒失去防也太失門面。
哪知那二人掠過金通鏢隊后,竟同時放慢了步子,在鏢隊前面半里余遠的地方,慢慢踱起步子來。
金通更是心下不安,暗想:“果真是來劫鏢的?看來今晚得有一場惡戰(zhàn)了?!?p> 然金通思量未下,車后又是馬蹄聲起。金通看時,卻是一男一女,均身著白衣,形似奔喪之人。
金通暗道:“這兩人模樣不似劫匪,不知為何在這日子奔忙。不過這兩人大過年的亡了親友,也是可憐?!碑斚铝钴囮犗蚺陨陨宰尦隽诵┤ヂ?。
那男女奔過,男子向金通望了一眼。金通看時,那男子似乎三十歲左右年紀,卻雙目有神,一看就是內(nèi)功精湛。金通自己所練的武當派玄門內(nèi)功在天下內(nèi)功中數(shù)一數(shù)二,金通苦修十余年,內(nèi)功精湛,與這男子對望一眼卻摸不透這男子根底,想來不在自己之下。
金通不由得暗忖:
“怎么今日竟碰到這許多高手?”
金通不由得握緊了佩劍,心說:“莫非我這趟鏢,保的真是個值得這么多高手出手的貨色嗎?不過這姑娘既然有本事招惹到這些人,又怎會要我中原鏢局來保呢?”
金通心中發(fā)慌,想了想,走到那女子車前,道:“天色已晚,姑娘可要打尖?”
然而車里卻毫無回應(yīng)。
金通奇怪,卻也不好去掀一個妙齡女子的車簾,又問聲:
“姑娘可要歇息?”
突然,副鏢頭楊三刀叫了聲:“總鏢頭,你看!”
金通向楊三刀手指的鏢隊后方看去,只見車隊后又跟上了兩個老丐。
一滴汗珠滴下,金通回過神來。他覺得這煎熬比用刀砍在他脖子上還要難受。
他決定打破這種煎熬。
于是他對楊三刀說:“老楊,你去問問前面那位公子,走夜路危機四伏,可愿與咱鏢局結(jié)伴同行?!?p> 楊三刀心中可不似金通那般打足了全盤。他只需手中有刀,那是天不怕地不怕,走鏢三十年遇到的綠林匪寇還沒有人能擋得住他楊三刀三刀。
于是楊三刀拔馬快步上前,徑直走到那對白衣男女面前喝道:
“兩個小娃,天色晚了,過來跟咱鏢局一塊走吧,不然當心被山賊給捉了去?!?p> 那白衣男子抬眼忘了楊三刀一眼,在馬上一作揖道:
“不必了,鏢頭大哥,我們二人另有要事要辦?!?p> 既然人家有要事,楊三刀也便不好再說什么。倒是金通遠遠望見見這男子彬彬有禮的模樣,心中暗想:“莫非這三波人并不是一伙的?那樣更好,若是得這男女結(jié)伴同行,其余那兩波人發(fā)起難來,也算是多個強援?!?p> 于是金通拍馬上前,朗聲道:“相逢即是有緣。這位少俠和這位女俠,這條道路盜賊眾多,不妨一同前行,也好有個照應(yīng)。你二人有何要事,我鏢局也可相助一臂之力?!?p> 金通適才沒有看清那女子容貌,待走上前,不由得驚呼:“哎呀?你莫不是江南蘇大俠的千金?”原來這一照面,那白衣女子竟是一個熟面孔,正是煙云巷蘇鶴老人的孫女,名震江湖的江南大俠蘇懷瑾的獨生女兒蘇姝。五年前金通的師祖八十大壽上,此女曾跟隨江南大俠蘇懷瑾前來祝壽,金通見過她一面。當時她還只十五六歲年紀,如今她已然出嫁。金通早就聽聞江南煙云巷與華山派聯(lián)姻,那既然如此,這位白衣男子自然就是蘇姝的丈夫,華山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傳聞劍法已經(jīng)不輸掌門岳人清的青年劍客楚秋。
金通在馬上行了個禮,臉上堆笑道:“楚少俠與蘇女俠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當初煙云巷與華山派喜結(jié)連理,在下未得去華山賀禮。今日見得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哎,說起來,在下跟蘇懷瑾大俠還有過一面之緣,數(shù)年未見甚是想念,不知令尊今日可好?”
金通絮絮叨叨說了許久,蘇姝望了金通一眼,又回過頭來看向楚秋。楚秋沖金通回了個揖,道:“金總鏢頭,在下正是為此事而來,有一事想請金總鏢頭幫忙?!?p> 金通聽他說有事請自己幫忙,心中很是得意,道:“江湖中最看中‘情義’二字,急朋友之難,義不容辭。”
楚秋嘴角含笑,道:“那多謝金總鏢頭了?!蓖蝗伙w身而起,兩手疾指,金通只覺渾身癱軟,頓時一動也不能動了。金通一來猝不及防,二來武功本就不如楚秋,不及反應(yīng),就被楚秋封住了穴道。楊三刀反應(yīng)也算迅速,眼見生變,一刀就朝楚秋劈去,突然眼前金光一閃,蘇姝已是手中射出數(shù)枚金針,封住了他的肩井雙穴。
那邊鏢隊后面的兩個老丐也突然動手。這兩個老丐武功也是極高,“中原鏢局”的鏢師靠著總鏢頭是武當門人這一招牌,許久沒人敢跟他們動過手,這次突然遇到高手襲擊,竟毫無招架之力,十幾名鏢師頃刻間就全被兩個老丐打倒。
金通身子不能動,心中暗暗叫苦,心道:“原來他們都是一伙的。這下可栽了?!?p> 這時,最前面兩人也停了下來,六人一字排開,未騎馬那兩人在中間。這兩人極其瘦小,長得均是賊眉鼠眼。金通方才未看清兩人容貌,現(xiàn)在看到才想起,這兩人是陜中盜賊,人稱“鬼手”常三和“神腳”常四,雖說外號分開叫了,二人的手腳功夫卻均是極為了得。這二人曾與人打賭摘走了皇太后冠上的一顆珠子而后在皇宮中全身而退。此前與中原鏢局也有過過節(jié),二人盜走了中原鏢局保的進貢京城的一對珍品玉馬,當時保鏢的鏢頭進京打開盒子才發(fā)現(xiàn)珍寶不翼而飛。朝廷派人趕來抄中原鏢局滿門,后來武當派出面,派最精輕功的清虛,清風,路清云三人追了多日方才追回珍寶,保全了中原鏢局滿門性命。
之后二人是楚秋和蘇姝二人。
另外那兩個老丐,金通雖不認得,但他們肩上都負著空麻袋,這是丐幫弟子的標志。再一細數(shù),這二人肩上麻袋都是九只,那就是丐幫中地位僅次于幫主的丐幫長老了。
金通功力較楊三刀深厚,雖被定住了穴道,仍可開口說話,見對方有四人都是名門正派的弟子,絕非尋常劫匪,便道:
“諸位光臨小號,有何貴干?”
金通發(fā)出的聲音不小,但這六人好似未聽見一般。金通正待再次開口,那邊的楚秋卻開了口,朗聲向著那馬車道:
“孟姑娘,華山派楚秋,煙云巷蘇姝拜會?!?p> 一位丐幫長老也道:
“丐幫長老過百川,褚生煙拜會。”
金通暗道:“既然他們是老友拜會,何苦為難我們一眾保鏢的?楊大胡子那種大老粗定了就算了,我好歹是武當門人,比這楚秋還大上一輩。這也太過無禮?!?p> 然而那孟姑娘車中仍未應(yīng)答。
楚秋又道:
“家?guī)熍c家岳命案如何了解,還請孟姑娘明示?!?p> 那丐幫長老過百川也道:
“本幫幫主命案如何了解,也請孟姑娘給個說法。”
這句話無異于晴天霹靂,金通驚道:
“華山派方劍白和江南大俠蘇懷瑾,還有丐幫幫主師開山。難道竟都死于這位孟姑娘之手么?”
車內(nèi)仍無應(yīng)答,楚秋再次朗聲道:
“如此莫怪在下無禮了!”
蘇姝拍馬來到車前,顫聲喝道:
“女賊拿命來!”
劍尖過處,車簾應(yīng)聲而落。
車中竟空無一人。
其余五人忙上前,楚秋手起劍落,馬車頓時斷成兩截。
常三罵道:
“日他先人的,給這女娃子耍哈了?!?p> 楚秋觀察了車內(nèi),道:
“她根本就沒乘這輛車出城,我們都中了她的金蟬脫殼之計。”
常三氣得哇哇大叫。過百川道:“不過這也未必就是壞事。我們跟蹤一路,忌憚她武功厲害不敢輕易出手,眼下她既然使這計謀,想必昨日動手時老朽這一掌是傷了她了,她身上有傷,現(xiàn)在根本就沒法跟我們動手。”
常三罵道:“你說得好聽,我們現(xiàn)在上哪找人去?”
楚秋想了想,道:“蘇先生今日遲遲未出現(xiàn),想必他是跟對了的。”
金通突然插嘴道:
“在下與幾位都頗有淵源了,此事在下是絕對不知曉,若是知道此惡女子坐下這等事,絕不會接她這趟生意。幾位,不如前去小號一坐,我們詳談……”
這幾人卻依舊好似沒聽到他的話一樣,常四道:“那我們現(xiàn)在去哪?”
楚秋道:“少林寺。”
常四問道:“這些保鏢怎么辦?”
常三道:“全部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