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作歌尋郎’便不知怎的傳遍了京師,也不知是誰給起了這么一個名頭。
“自無不可。”雖知那士子心思不善,可楚兒又怎好拒絕。今夜之后,縱有李家相幫,可終究逃不過一個紅塵女的命運,與人賣笑,毀了這清白身子,倒不如趁著如今尚未梳攏,唱最后一遍,也不算污了這首佳人歌。
楚兒弄琴詠唱,默默深情,琴聲瑟瑟,多了些凄涼,而歌意仍舊盡力維持著那首佳人歌本該的情真意切。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睏顝?fù)恍惚間聯(lián)想到了那‘琵琶行’中的琵琶女,沒有美意的‘猶抱琵琶半遮面’,只有半腔幽怨半腔柔情。
比不得那琵琶女,尚有夫婿可等。又幸于那琵琶女,有著郎君可期。
楚兒的琴樂歌喉自然是無話可說,可如今這局勢,又有哪個真敢沉淪進去。曲畢歌盡,都在伺機等待,無人做聲,便是李陽這邊士子也無一聲叫好。
楚兒默默收尾,神情憧憬,不敢有一絲褻瀆。
然后,所有人便看著那士子,知他接下來定有話要講。江成與他距離較遠,看神色此人也不是江成所指示,應(yīng)當是此人有意攀附,下了決心與李陽作對。而李陽端坐于前,靜靜瞧著這局勢變化。
“好一句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蹦鞘孔影谅?,說話時眼神飄然,不曾落到楚兒的身上,“楚兒姑娘可知,這是何人所作?”這話明知故問,此首佳人歌雖傳唱京師,可小令的作者卻是不慎傳丟,京中士子多以為可惜。
“不知?!背菏涞膿u搖頭,旋即又帶著幾絲期許,“莫非公子知曉?”
“呵,自然不知!如此卑劣之人的名字,知道了怕是會污了我的耳朵!”
卑劣?!士子無不嘩然,這首佳人歌可是京中皆為認同的上乘佳作便是連楊復(fù)也不自捫心自問,‘何來卑劣一說?’
“公子謹言!”對于一個清倌人來說,楚兒已經(jīng)有些失態(tài)了。
“謹言?”那士子眼見楚兒惱怒,更為肆意,“若真的只是將作者傳丟如此簡單,那為何這京中傳唱已然數(shù)月,卻仍未有人承認?”
“也許那公子并不知情,又或許是那公子不喜張揚,心境淡泊!”楚兒本是楚楚模樣,此刻卻已是目光如炬,嫉惡如仇。
“呵!”那士子一陣恥笑,“怕是不喜張揚是假,別有用心才是真!”
“公子莫不是嫉妒?見人才情高于自己便污蔑毀謗,實乃小人之風!”此言出自楚兒口可太過刺耳,眾士子也不免一愣,讀書人向來自恃身份,何時由得一個紅塵女來評判讀書人來了?便是楚兒一方的士子也不免有些皺眉不喜。場面驟然緊張,一句話便將氣氛突破到了頂點,綰卿閣內(nèi)眾人紛紛注視著,屏息以待。
眼見楚兒已經(jīng)嚴詞偏激,引起眾人不悅,那士子奸計得逞,自然歡喜?!凹刀剩课壹刀仕逝?,沽名釣譽之輩?”
“你~!”楚兒怒極,一時語竭?!盁o恥小人!”
這般急切,便是令楊復(fù)也驚異不已,萬萬想不到這楚兒競對自己維護如此。古往今來,那些所謂‘神交’之說,楊復(fù)不由得多信了幾分。李陽應(yīng)當不會將那‘北方公子’的真正身份告訴楚兒的,這一點,楊復(fù)是相信李陽的。由此,那楚兒姑娘根本不知道那所謂的‘北方公子’真的就在這眼前。
或是知曉楊復(fù)所想,楊復(fù)能從李陽偶爾表露出的神情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在我看來,那所謂北方公子不過是先重金賣詩之后,然后再特意讓人在京師散播,所圖的不過一個終南捷徑而已。”
此舉倒不是沒有可能,士子們不禁嘀咕,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過。或是假意隱居、或是做出些怪異舉動、又或者例如這樣以詩作價,這些最后不都圖一個名氣,以期望上層的關(guān)注,從而躋身官僚。
也正是有著些明擺的例子,使得士子們經(jīng)此一提,再思前想后,卻又有些奇怪之處。
不可能的。楚兒仍癡癡地想著,可眼見眾人議論,她卻也止不住的慌亂。思前想后,搜腸刮肚,冥思苦想了好久,楚兒在腦海里編織了數(shù)十個理由用來反駁這‘荒唐之言’,可卻也知曉,僅憑這些理由又怎的能抵得住‘三人成虎’。
那士子顯然不想放過楚兒,見楚兒躊躇不前,矛頭更是直指楚兒,“恰逢花魁爭斗,楚兒姑娘‘作歌尋郎’,真可謂用心良苦啊!”那士子將語氣托的頗長,怪異的很,在座士子又怎的品不出其話里有話。
既然這所謂的北方公子是個求得終南捷徑的假貨色,那楚兒呢?她又怎的不會是故作楚楚,佯作深情,以此來宣揚她楚兒的名聲呢?
“我……”楚兒玉手擱至胸前,卻欲言又止,頭稍稍低下,微垂眼瞼,一番難掩心中柔弱。縱與他們爭辯,又有何作用。想至那‘北方公子’,便是我心中愧疚,終是由我將這禍水引致,污了人家聲譽。
我不再言便是。爭花魁一事,我若認輸,想必自然也不會有人再去污蔑‘北方公子’。
“怎么?楚兒姑娘這是自認理虧了嗎?”
楚兒不語,在旁人看來卻是默認。
“作歌尋郎?哪來那多傳世佳話!”那士子說的諷刺,手袖一揮,便是‘除惡揚善’的大義凌然。
“不知楚兒姑娘可還有哪個郎君要尋?若是恰好那些郎君有些妙詩,不妨趁著現(xiàn)在一同唱出來,也好讓大家?guī)湍阏乙徽?!?p> 四周哄笑一堂,便有些放浪士子。言詞之中摻雜不堪,句句直指楚兒,一時間本該是‘牛李二黨’的爭斗,卻轉(zhuǎn)變成了士子對楚兒的嘲弄。士子飽讀詩書,言辭伶俐自然不在話下,一句一言,諸多揶揄,令誰聽了也不免生三分怒氣。
楚兒卻仍是一言不發(fā),無聲受著,緊著手,帶著些‘理所當然’,剛開始堅毅的神采已然不見。
不再牽連那位公子便好。
滿堂士子、稍顯對比,那臺上的楚兒便真成了孤影,只剩下一盞瑤琴,頗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