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寢室，吳雙和錢美麗大呼小叫地沖過來，架著她就往外走。
“干嘛，這是要去哪兒啊?！背桃欢涞哪_在地面拖出長長的弧線?！澳銈儌z瘋啦?！?p> “帶你體驗一下大學瘋狂的夜生活！”錢美麗起勁地吆喝著。
“你別嚇她了?！眳请p笑著放開手，“其實也就是劉耀輝學長，上次指導美麗買黑車的那個，說安排了個年級聯(lián)誼，晚上組織大家去通宵唱歌。”
聯(lián)誼？唱歌？還通宵！
這些對大學生活里所謂的自由、愛情想瘋了的人，才想通過這種方式尋找感情呢。程一朵撇撇嘴，“我很困哎?！?p> “所以直接把你架走啊，不然你以為我倆在和你商量?！卞X美麗笑得咯咯，她總是熱衷于跟找男朋友有關的各種事。
知道反對也沒有用了，程一朵默默地上了這艘賊船。
大包廂已經(jīng)開始high起來了，余光掃過去，大部分的學長學姐都在，幾個同班的同學正在吼“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錢美麗沖到中央，搶過話筒咋咋呼呼地埋怨說，為了等程一朵，我才遲到了，現(xiàn)在自罰一瓶啤酒！
她的豪邁一下子點燃了所有人。
錢美麗的酒量很好，整瓶灌下去臉都沒紅，飛揚的酒精泡沫迅速吸引了全部男生的眼光，此起彼伏的叫好聲迅速抵達沸點。
“好好好，這是哪個班的學妹，這么帶勁兒！”
“來，師兄也不能落下，給我先來三瓶！”
程一朵找了個角落坐下，光打不到的地方，正好可以發(fā)會兒呆?？諝庥譄嵊中鷩蹋硖幤渲械拿總€人，都褪去了往常的模樣，變得肆意而奔放。
這就是傳聞中的大學生活嗎。
陸耀輝學長作為本次聯(lián)誼的發(fā)起方，被推嚷著上去講幾句?！安还茉趺礃?，我們班男生都來了，學妹們盡管挑，良辰好景好男兒，不從的，找我！”
下面有人起哄，陸耀輝又擺擺手補充了一句，“不好意思，工作沒到位，林瀟衡同學還在實驗室！但他明年就要出國了，參加聯(lián)誼就是對廣大女同學的不負責任！”
又是一陣哄笑。
程一朵雖然安靜，但也能聽出來大家的意思。
是啊，一個注定飛得高高的人，和那些群居的飛鳥不一樣的代價，也許就是被標榜為另類的孤獨吧。
又有一個女生尖叫道，“所以啊，陸學長要是把林學長叫來才是真本事！”
一浪又一浪的歡呼聲傳來，“叫他來！叫他來！”
陸耀輝大手一揮，“滿足大家，現(xiàn)場連線！手機拿來！”
他可能喝多了，搖搖晃晃地撥通了電話，還艱難地在嘴邊“噓”了一聲讓大家安靜。
“喂，林瀟衡，我跟你說啊，今天大一的學妹都到齊了，我就問你來不來！”
“天知道你怎么比我還受歡迎，兄弟，咱一個寢室睡了一年多，實驗跟我哪個重要你自己選！”
“我不管，我就在這兒等你，你不來，我不走！”
酒精讓陸耀輝有些失態(tài)，他抱著話筒噘著嘴撒嬌，大家哄堂大笑。程一朵想象著林瀟衡毫無波瀾地拒絕，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要強大到什么樣子，才能不再取悅所有的社會關系。
可以輕而易舉地拒絕，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守住自己的一方安靜。
這個瘋狂宣泄的世界，好像從來都跟他無關。
光影籠罩的空間，軟綿綿的情歌一首接一首，局促的人也開始活躍起來。藏在黑暗中的影子，反而成為了自己。
“你也在？”林瀟衡的短信。
“我看到陸學長給你打電話啦，他喝多了，你好樣兒的?！边@些輕飄飄的短信，讓她干坐著也不至于無聊。
“要我來嗎？”
雖然還是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語氣，程一朵突然心頭一熱。
要我來嗎？
他是在問我嗎？
可是剛剛明明拒絕陸學長了呀。
是不是如果我說，要你來。這個把實驗室看得比天還重要的男孩，就出現(xiàn)啦。
心里驚心動魄了好大一番，程一朵摸了摸發(fā)紅的臉，回復道，“不用啦，大家都還好，只是有些人喝多了?！?p> 正在對話框里打字呢，抬頭突然看到有雙眼睛正笑著看自己。
張白白！
“一朵，這是不是你第二次參加集體活動？”他也喝了酒，湊在耳邊全是刺鼻的味道?！拔艺f你怎么老不來，老不來。”
“你喝多了，張白白?！背桃欢洳蛔栽诘囟汩_了一些。
張白白又靠近了一些，“你覺得我怎么樣，做你男朋友怎么樣？”他紅彤彤的臉堆滿了笑，程一朵驚得跳了起來。
“你喝多了！”轉身向跑出去，張白白一把抓住她的手，“來參加聯(lián)誼不就是想脫單嗎，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打開天窗，各取所需嘛?！?p> 程一朵嚇得甩開他，沖了出去。
找了個拐角處把自己藏起來，撫住了怦怦亂跳的心臟。
你儂我儂的包廂變成一個光怪陸離的大世界，隨時都會將她吞沒。想起張白白在燈光下散發(fā)著酒精氣息的臉，不容商榷的曖昧語調(diào)問著“我?guī)湍忝搯伟 ?，又一個寒顫。
用冷水洗了把臉清醒了些，看到墻角邊有一對男女在熱吻。
揉了揉眼睛，竟然是錢美麗和陸耀輝！
黯啞發(fā)不出聲音，整個人怔在那兒，邁不出一步。她只在電視上見過這樣的畫面，此刻周遭所有都陌生得張牙舞爪，她是整場演出的旁白。
一只手突然從后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被隨之而來的強大力量拉離了現(xiàn)場。
“你究竟想干嘛，張白白！”程一朵又氣又惱地甩開了那只手。
柔和的燈光慢慢將她拉回了現(xiàn)實，林瀟衡正站在面前，微笑著看著她。
依舊是倔強地，緊緊握著拳頭。
咬著牙齒，緊張地全身冰涼。
然后，眼淚一顆一顆掉了下來。
“怎么啦，不哭不哭，啊?！绷譃t衡看她神色一變眼眶通紅，立刻軟下來，溫柔地安慰起來。
“他們……都不一樣了?！被叵肫饎偛诺囊荒荒?，程一朵抽泣起來，說話一抖一抖。
“有什么不一樣？只是大家都覺得自己長大了，想用長大了的身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绷譃t衡的安慰讓她止住了眼淚。
“長大就是……談戀愛嗎？”話音剛落，林瀟衡就笑了，程一朵也跟著笑了。
其實她也不介意長大的模樣，如果他在的話。
“好啦，沒事了。我來看你一眼，馬上還要回實驗室?！绷譃t衡拍拍她的頭，用眼神示意“送你進去？”
“不去了，我不要去?！背桃欢渫罂s了一步。
“跟你去實驗室，行嗎？”仰著頭，可憐兮兮地乞求道?！斑@個時間，宿舍阿姨已經(jīng)鎖門了?！?p> “好?！?p> 這是程一朵第一次來到林瀟衡的實驗室。
電腦排著隊，儀器比她站起來還高，發(fā)出溫和的聲音，像夜晚吞吐著泡泡的小怪獸。
“這些就是我們以后實驗的地方嗎？”一下子忘記了剛剛的不快，蹦蹦跳跳地從每個機器面前走過，虔誠地請它們多多關照。
“是啊，大三或者大四應該就能碰到了?！?p> “那會兒你都不在這兒了?！庇行┦涞匦÷曕絿伒?。
“一朵，以后你想做什么？”林瀟衡邊記錄數(shù)據(jù)邊問。
“不知道哎?！睆埌装捉o她打了兩個電話，沒敢接，被林瀟衡一問又心虛起來。
“郝勝男說她想出國，你呢，想過么？”
雖然早就在其他同學的嘴巴里聽說過郝勝男的事，程一朵還是覺得心被重重一擊。她再笨，再甘于平凡，也幻想過那些遙遠的地方和素未謀面的景色。
可是，面前的人是林瀟衡啊。
他要去的地方，實驗室一定是彩色的，有彩虹從這頭滑向那頭，再枯燥的日子，也能開出一朵朵花來。
那些地方，街道一定是四通八達的，咖啡店和花店連在一起，沿著一個方向走，就可以看到整個世界。
那些地方，愛情一定是有翅膀的，你不用著急著長大，自由自在地，一直飛一直飛，只要選擇降落的地點，愛情就能自己找到你。
但程一朵沒有翅膀，她只是一個沉重的，沒有目的的包裹。
“先……順利畢業(yè)了再說，嘿嘿?！?p> 這些話說出來會讓嘴巴里發(fā)苦，把自己放得低低的，讓那些遙不可及的夢想直接冷卻，破滅，好在這個容易異想天開的夜晚，變得踏實一些。
趴在桌子上，朦朦朧朧感覺到林瀟衡敲打鍵盤滴答滴答的聲音，筆尖在紙面劃過沙沙作響，他輕輕調(diào)整機器輸入的背影，讓這個迷離的夜晚變得平靜又安寧。不理會手機里各種各樣的信息，大學生涯的第一個通宵，竟然很爭氣地在實驗室睡了過去。
這一覺無比安心。
夢里回到第一次見到林瀟衡的那個下午，男孩安靜地蹲在她身邊，一起送螞蟻回家。她站起來，拍拍土說，我進去再拿一些餅干，你幫我看好它們哦。
進屋又被什么事情耽擱，直到天黑才想起男孩。
興沖沖又跑出來，發(fā)現(xiàn)他還蹲在原地，月影下微微一笑，“你看，螞蟻都回家了?！?p> 第一縷晨曦照過來，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蓋上了林瀟衡的外套。
他趴在書桌上的另一邊睡著了。
長長的睫毛，和小時候一樣專注又認真的表情。
一眼瞥見窗臺上的透明玻璃瓶，她送的水寶寶在里面安靜地繽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