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月芯停手,把酒杯擺正,正色道:“珍惜當(dāng)下,也要珍惜眼前人?!?p> 可這正色只不過保持了幾秒鐘,便被徐徐而來的微風(fēng)吹散,成了一臉笑意,她調(diào)侃著寂寥。
“老頭兒,我給你個提醒,你不年輕了哦,別等哪天突然一下子嗚呼哀哉,留下對妻對兒的遺憾,到時可別來夢里找我哭?!?p> “廢話!”
寂寥啐道,她說的雖然是實話,但這冷不丁插進(jìn)來的刀子,正在要害。
“就你這樣咒我,我非得去夢里掐死你才成!”
岑月芯哈哈一笑,蜷抱著腿,以一種更加放松的姿勢,窩在椅子里。
“你知道我是忠言逆耳。”
“沒錯,言是忠是逆了,不過換個心臟弱的,不用等哪天,估計現(xiàn)在都得嗚呼哀哉!”
“呵呵呵!”
岑月芯捂嘴再次笑得歡快,寂寥也跟著笑了起來。
“哎呀……”他手拍著輪椅手把,歪頭思忖再三,還是問道:“別光說我,那你呢,既然有體會有明白,對于小愛,是不是就準(zhǔn)備不放她離開了?”
“……不會。”岑月芯態(tài)度無比明確道,“相反我會更想要她離開?!?p> “為什么?”
“因為……”
她想了想,道:“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會慢慢戒掉對我的依賴,才會慢慢擁有自己的生活,哪怕有一天,我是指等到我的格子也跳了完時,她的人生還會繼續(xù),并不會因為少了我,而有多大改變。”
這一番用心良苦,不禁讓寂寥抱臂長嘆:“都是做家長,怎么和你一比,我感覺自慚形愧呢?”
“不一樣的,我是獨(dú)孤命?!?p> 岑月芯話若似風(fēng),飄飄然的不在意,可這心里,卻是比誰都介懷。
在被送去那個家的日子,某些一直被掩藏起來的疑惑和不解,她終于可以有機(jī)會近距離的去觸摸它。為什么生下自己的父母,不把自己養(yǎng)在身邊?為什么骨子里明明流著他們的血,卻連一年一次的看望,都像是施舍?
老人家的解釋,只能哄得了一時,說服不了長大了的自己。
那個提前放學(xué)的下午,岑月芯追著一只從高墻邊,打洞里鉆進(jìn)來的老鼠,在滿是灰塵的儲物間,聽到了答案。
“哎呀,你拉著我到這干什么呀!”
“來幫我找小木馬啊!就是月中小時候,你給他親手做的那個!”
說話的兩人,正是她那名義上的父母,而周彤最討厭,并且常常掛在口頭警告岑月芯的,就是女孩子的衣衫,不能不干凈,不整潔。
岑月芯低頭瞧了眼自己白裙子上的黑印記,后背一涼,頓時害怕的定在原地,不敢吱聲,更不敢繼續(xù)在舊物堆里尋找那只害她陷入困境的老鼠,只能悄悄的縮在一個黑木柜子后,想著等他們離開后在走。
“不是早就壞了嗎?兒子也都長成個男子漢了,現(xiàn)在找它干嘛!”
岑國棟是軍人,說起話來本就中氣十足,而在不情愿時那嗓門一頓一挫,聽起來更有威懾力,就跟每天早晨拿著口哨,站在操作中訓(xùn)斥她跑得慢時一樣,嚇得岑月芯又是一縮,抱著膝蓋蹲下,連呼吸都減慢了幾分。
“我們姐妹群里,在號召辦一個“往事余味”的公益展?!敝芡曇羧崮仯路鸢厌瘒鴹澋牟磺樵福稽c也沒放心上?!拔疫@不是想著咱兒子的那個小木馬紀(jì)念意義大嘛,還是你這拿槍的手,親自做的,參展絕對有名面?!?p> 岑國棟道:“要什么名面!你們那幾個女人家,成天嘰嘰喳喳到處蹦跶還不夠,又閑得沒事學(xué)人弄什么公益展?。俊驼{(diào)懂不懂!”
不料周彤卻懟道:“懂什么低調(diào)啊,我們這一不是貪污受賄,二不是鋪張奢侈,我們這是在做好事,要的就是高調(diào),好賺名聲吶!為了咱兒子為了你!”
這些話,讓蹲在昏暗之處的岑月芯諷刺的勾起唇角。
又聽得岑國棟道:“誰稀罕!軍人的正氣之風(fēng),就是被你們這些婦道人家?guī)岬?!?p> “岑國棟!”周彤溫婉的嗓音提了幾分,“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我是在命令你!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在部隊要服從,在家也要一樣!”
岑國棟:“……”
過了片刻沒聲傳來,就在岑月芯以為他們兩人鬧僵時,便聽見周彤以近似撒嬌的語氣,把人安排道:“你快去找一找,不然我就生氣了!”
“好好好!我找就是!”這一次岑國棟妥協(xié)道,“——真是拿你沒辦法!”
然后便是一陣東西被左移右擱的聲響傳來,岑月芯緊張得手心出汗,生怕此時被他們發(fā)現(xiàn),因為那跟最初他們來時便現(xiàn)身的意義不一樣,她現(xiàn)在這叫蓄意躲避,誰知道會不會懲罰她去繞場跑十圈,還是多練兩個小時鋼琴。
好在要找到她躲藏的木柜時,岑國棟停住了手。
“咦?這東西怎么還在?”
岑國棟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舊物,走至周彤身邊,欣喜的同她道:“好像是你懷月芯時,用來推小腿肚消腫的木碾子吧?——哎喲!我來試試,看還能不能用!”
“用什么用!——趕緊給我扔了!——晦氣!”周彤語氣不善的大聲道。
接著就是木頭落地的噠噠聲,像長針一樣,插入岑月芯的心臟,又痛又苦!
——晦氣?同她有關(guān)的東西就是晦氣?!
“唉……你干什么還放不下……”岑國棟嘆著氣道,“她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來到我們身邊了,你看我們不也是相安無事嗎?——我說,就是當(dāng)初那街口老頭兒胡謅的!”
“能是胡謅嗎?——人家那是看在左鄰右舍的人情分上,好心給的警告!”周彤情緒激動的道,“說了懷她懷得不是時候,是克親的命格,我卻偏不信,沒下狠心把她打掉,結(jié)果后來害你出任務(wù)時差點沒能活著回來,我也因為難產(chǎn)差點死在手術(shù)臺上,而且你想想死去的爸和阿姨,哪一個落了好!”
“——這!”
岑國棟被許多巧合,堵得啞口無言。
他沉默了,也讓昏暗里的女孩心涼了。
后來,那個小木馬還是被找到了,岑月芯憑聲音判斷,應(yīng)該是在黑木柜旁邊的那個大紙箱里找到的,那個上面鋪著灰塵,擦臟了她裙子的那個大紙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