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小愛調(diào)皮一笑,“我想待會兒問問大叔的手藝愿不愿意收徒!”
“怎么?”岑月芯也一樂,“你要來這當他的徒弟,不當姐的小愛了?”
小愛立刻甩頭道:“才不是!咱家離這那么遠,我是害怕將來我們饞了,來一趟費事兒!”
岑月芯卻失神道:“走哪兒都不算遠,要吃,還是要來這兒?!?p> 因為只有在老地方,吃進嘴里的才是熟悉的味道,懷念的才是那個牽掛著的人。
“好?!毙酃郧傻穆犜挼?,“什么都聽你的。”
岑月芯不自覺溫柔一笑,習慣性的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
這一來二去,讓一旁坐著的連念芷心里不是滋味,明明和她們在一起,可感覺自己就像是團空氣,被她們隔離在空間之外,連一絲絲的縫隙和空檔,都沒留出來給他插進去。
“芯!”他只好自謀其路的叫道,“剛才的事,你不怪我嗎?怪我沒出面幫你。”
岑月芯把手中已經(jīng)擦干凈的筷子分給他道:“你為什么會這么問?”
那輕描淡寫的樣兒,讓連念芷忍不住心頭一氣道:“正常的女人都會這樣想吧,明明有男人陪同,卻在自己遇難時靜在一旁當旁觀者,這樣有失風度,毫無擔當?shù)男袨椋y道你不該是生氣嗎?”
“該是這樣嗎?”岑月芯淡淡一笑,“那你可能對女人有誤解。”
“誤解?”連念芷氣得連英文都飆了出來,“why?”
岑月芯白了他一眼,卻始終不疾不徐道:“原因很簡單,和你沒關系的事,你為什么要摻和進來,我們非親非故的,你站出來了才會讓我壓力山大吶!所以同志,你今天做得很好?!?p> 連念芷一怔!
——和他沒關系!和他非親非故!原來認識這么多年,又在同一屋檐下住了這么久,在她心里,自己還是個在站在高墻之后,無關緊要到連為她出面解決困難都沒必要的人……
此時一陣排山倒海的無力感,把他擊得潰不成軍,卻又聽岑月芯道:“對頭,既然都說到這了,為了你以后少在女人那吃點虧,我今天就再說一句忠告,這世上女人千千萬,她們都各色活著,不是每一個都需攀附著男人才能活,有些脫了男人的手,一樣能在這世上綻放出一朵最別致、最奪目耀眼的花來。”
“……所以你就是那些花中的其中之一嗎?”連念芷悲涼道。
“我不是?!贬滦咎至昧艘幌露叺乃榘l(fā),笑道:“——我是一株不會開花的草?!?p> “才不是吶!”小愛貿(mào)貿(mào)然插話進來,宣告般的大聲道:“我姐是繡球花!帶給人希望的繡球花!”
“啊?……”
岑月芯愣了片刻,又情不自禁把手掌蓋上了她的頭,呵呵的笑了起來。
讓連念芷看去,對小愛不生嫉妒都難。
好在石叔夫婦這時端著三碗餛飩出來,挨個給他們放好后,岑月芯便急不可耐的動起筷子來,軟軟滑滑的餛飩帶著香氣入口,就像一把鑰匙插入了鑰匙孔,一下子許多的往事在慢慢從黑盒子里溜出來,但她都還能克制,直到手中筷子在碗底挑到一顆雙面煎得金黃,中間卻是軟軟的荷包蛋時,她終究沒忍住,在熱氣里,濕了眼眶。
小愛和連念芷不明所以,但石叔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卻指著那顆荷包蛋道:“吃吧,傅老師最后一次來吃餛飩時,她教我做的,方法講究著吶,她說你極愛吃,交代我若你以后再來,都要給你加一個埋在碗底,可是后來你來的幾次,都只是點了東西坐那望著沒動筷,所以沒發(fā)現(xiàn),今兒個總算瞧見了,就嘗嘗吧,看看跟她的做的味道是不是一樣?”
——師傅啊……
岑月芯一顆頭埋得極低,她咬一口荷包蛋進嘴里,然后筷尖劃著蛋面,忍著哽咽問道:“您說的她最后一次來,是什么時候?”
石叔溫聲道:“過世前的第三天,她坐著輪椅,被一個小護士推著來的。”
岑月芯一僵,難道就是那個她突然消失不見的下午嗎?那個把自己急得在醫(yī)院團團轉,到處都找不到人的下午……
誰會想到一個連說話都費力氣的瀕死老人,居然會因為害怕自己走后,沒人給徒弟做一個講究的荷包蛋,便撐著脆弱不堪的身體,跑到幾十公里之外的地方,去教人做菜……
——師傅啊……
岑月芯再一次在心里默念著這個稱呼,因為此時此刻,她除了一遍遍呼喚著自己的這位親人,就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抒發(fā)心頭堵塞之感的通道。
一滴咸澀的眼淚,滾進了嘴里,緊接著便是兩滴、三滴不停的流了出來,岑月芯索性嗚咽出聲,把那荷包蛋一口口咬進嘴里,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把痛楚驅散。
連念芷忍不住有些詫異,以前只知她們師徒關系好,卻不知好的份量卻是如此之重。
“姐……姐……你別哭啊……”
小愛見她那模樣,著急忙慌的扯了紙巾想幫她擦拭,卻被連念芷一阻,“我們自己吃自己的吧,不管她,本來就是一壓抑的人,難得哭一次釋放?!?p> 小愛頓住,想想也是,這抹傷痛一直存在,可自家姐姐除了在老太太落氣時,哭出過聲外,像現(xiàn)在這般的,還是第一次,所以她難得一次的沒反對連念芷,乖乖往嘴里塞著餛飩,一個接一個,因為這味道,是真好吃。
沒錯,是真好吃,帶著一絲不一樣的味道,深深扎進連念芷那只剩下一點點的胃里。
他在想,其實生和死之間,距離到底有多遠,有些人來了,有些人又走,他們不過是從此岸走到彼岸,從身前走進了心里,只要和你一起擁有過曾經(jīng)的人不會遺忘,那么到什么時候,都不算消失。
黑色的保時捷最終又疾馳在被燈光驅散了黑暗的大道上,岑月芯揣著一顆幾經(jīng)起伏的心,靠在小愛懷里,沉沉睡去,夢里她又見到了師傅,在自己悄月居的廚房里,她捆著碎花圍裙,笑吟吟的捧著盤子,里面裝著一個兩面金黃的荷包蛋,對她樂呵呵的笑道:“月芯啊,快來啊,師傅做了荷包蛋,再不吃就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