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衣裳罩在了她的身上,隔絕了稍許嚴寒,處境不明,宋語然心中警覺,尖銳的指甲又狠又深地掐進手心里,刺痛終于讓她清醒過來。
睜開眼四下一看,她居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好像方才的那一切只不過就是一場夢。
但她身上依舊披著一件單薄的男人外袍,她的頭發(fā)還沾著深夜的寒氣,不是夢。
她坐在雕花楠木床上,遙遙看向坐在臨窗大炕之上的男人。
屋中漆黑一片,她只能看到個男人的身量輪廓。細看之下竟然覺得眼熟,是那晚的男人?
宋語然不動聲色地將藏在枕頭底下的銀釵握到手心里,然后直視著他:“多謝壯士出手相救,請問恩公何人?”
炕上的男人站了起來,他身高腿長,幾步就到了她床前,不回答,反而清清冷冷地問她:“你一個人居住,似今晚這般的狀況你可曾想到過?”
宋語然明顯一愣,這男人的聲音似乎有些熟悉,且他這話說出來明顯表明與她相識,這人是誰?
男人繼續(xù):“涼州城不比京城,這里魚龍混雜,似你這般女子單獨立府居住的,不出一月就會悄無聲息的消失?!?p> 宋語然的心猛的收緊,她當然想到過這些問題,所以才打算關緊門戶,輕易不與外人打交道……
她嗓音干澀地問:“敢問恩公可知擄我的是誰?”
其實她心里隱隱有個答案,卻不敢相信。
男人似乎嘆了口氣,宋語然忽然頭皮發(fā)麻,她總覺得這人熟悉!她以往肯定見過!
她緊緊地盯著男人,手指握緊,冷然發(fā)問:“你究竟是誰?”
“你為何詐死離家,獨居在此?!”
宋語然驚得差點跳起來,她以為自己穩(wěn)住了,緊緊抿著唇不說話,深怕一張口就泄露了她的恐懼緊張。
為何離家獨居在此,她以為沒有人會關心。自從成郡公府全家被斬,父親去世,她再無處可去,留在京城只會被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所以她只能逃離,她有錢有能力,還有父親留下的人,她不怕活不下去,不但要活好,還要查出當年父親客死涼州的真相!
男人似乎又笑了一下,然后自懷里摸出了打火石,將她床前的燭火點亮。
昏黃跳躍的燭火將男人的臉一點點自黑夜中剝離,他直起了腰,望著呆愣愣的她淡淡一笑:“你可認得我?”
宋語然一貫美麗的雙眼驟然睜大,當然認得!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滿臉胡髯的男人,莫不是見鬼了?!
但她知道不是,這人方才還救了她!
“你居然活著?”謀逆大罪,闔府被斬,他怎么逃脫的?
男人收了笑,兀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喝著。
宋語然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一時有些訕訕:“多謝世子爺相救?!?p> 這回道謝的倒是真心實意,蔣正瞥了她一眼:“累死人的身份,不要也罷,我叫蔣正?!?p> 宋語然“呵呵”尷尬一笑,靜默了片刻又問:“今夜綁我的……”
“虎爺?!?p> “可我……沒得罪他吧?”雖然猜到了,但宋語然仍然不敢相信這種事會落在自己身上。
“得罪?”果然就聽蔣正清清涼涼地說:“虎爺綁走的人何其多,莫不是個個都與他有過節(jié)?”
這話帶著莫名其妙的怒氣,宋語然閉了嘴,兀自想著事。被虎爺盯上著實麻煩,她是不是應該去雇一些護院回來?
蔣正喝了半天茶,一邊打量觀察她。剛剛被惡名昭著的虎爺擄走,她雖有害怕緊張,但很快鎮(zhèn)定,擰著一張小臉在盤算事情,跟他以往認識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完全不同,他挑了挑眉,倒挺叫人意外的。
蠟燭“嗶?!北艘宦?,驚醒了各懷心事的兩個人。
蔣正將茶盞放下,站起來整了整衣袍:“今夜他應該不會再來,你安心睡吧。”
說完熄滅了燭火,轉眼就消失在房內。
這人功夫原來這么好?。‰y怪還能從刑部的大刀之下神不知鬼不覺的活命。
按理,剛剛經(jīng)歷這么一場事,她該忐忑不安睡不著的,但實際她不僅睡著了,還睡的很是安穩(wěn)。
屋外夜色中,蔣正雙臂枕頭仰躺在她對面房間的屋頂之上,卻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飯,宋語然找來麻大:“你去打聽打聽,這涼州城內護院是怎么雇的?”
麻大正要出門,宋宅的大門就被人扣響。片刻后,阿斗跑來回話,一驚一乍:“外頭來了對雙胞胎,長得可真是一模一樣!偏偏還是一男一女!可真稀奇!”越說越跑偏。
麻大肅著臉打斷了他:“來人什么身份?所為何事?”
阿斗頓了頓,這才想起正事:“說是來給姑娘做護院的!”說著不免覺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自己跑來要做護院?他們姑娘幾時說要請護院了?
明明才剛剛提及請護院的事,這就有人送上門來了?麻大詫異極了,但見姑娘也是一臉驚異,更覺此事蹊蹺。
正要出去會會來人,就聽宋語然淡聲吩咐:“請他們進來?!?p> 請?麻大畢竟做事老道,很快辯出不同,收起架勢出去請人。
來人當真是一對長相極其相似的雙胞胎,一個做姑娘裝扮,一個青年裝束,兩人年紀比她大上許多,都穿著褐布短打,眼神明亮,腰板挺直,看著十分精神。
麻大立刻看出兩人功夫了得。
雙胞胎見著她立刻就是下仆對主人的跪拜大禮。
宋語然心中有了猜測,面皮發(fā)緊地問道:“誰讓你們來的?”
雙胞胎妹妹抬頭,畢恭畢敬地回答:“是正爺叫我們來的?!?p> 正爺??麻大心中驚了又驚,因著之前打聽虎爺擄人的事,他自然知道正爺是哪號人物!
西北道上響當當?shù)恼隣敚?!叫惡霸似的虎爺也吃了無數(shù)悶頭虧的正爺!難道竟然跟自家主人有交情不成?!
宋語然也是驚了一驚,她雖然知道這倆人應該是蔣正弄來給她做護衛(wèi)的,卻沒想到他就是那個威風凜凜,讓人光聽名頭就退避三舍的正爺!
雙胞胎妹妹冷冷的一張臉沒話說,雙胞胎哥哥卻忽然綻放出一張笑臉來:“正爺說,與其去外頭尋一些不知根底的,不如用我們兄妹?!?p> 說罷胳膊肘捅了捅妹妹:“我們既然來了,姑娘就是我們的主子?!?p> 妹妹果然從袖中掏出來兩張身契,畢恭畢敬地遞上。
宋語然本來還在別扭,她又不是沒錢請不起護院!可他這話一說出,她拒絕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用人確實知根知底的好。
宋語然將身契拿過來,仔細看了一遍交給青玉收好。
哥哥叫虞瓏,妹妹叫虞琳。
青玉給雙胞胎安置了住處,虞瓏在外院,虞琳在內院,房間就在恕兒隔壁。虞琳站在院子里左右一打量,指了正房最邊上的一間耳室:“這間可空?”
青玉有些為難,這間耳室看著是在最角落,其實連著姑娘的臥房,本來應該是她們值夜之時睡的,可姑娘不喜歡,是以這間耳室便一直閑置著。
虞琳將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冷冰冰地說道:“我就住這間?!?p> 青玉還要阻止,忽然看見宋語然就站在正房廊下看著她們,立即就走了過去,小聲地:“姑娘你看?”
宋語然不好多說:“她要住就住吧。”相比再一次被人從房內迷暈擄走,更能接受房外住著個人。
青玉有心再問一問兩人的來歷,可見她安然接受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樣,只得作罷。總歸是來保護姑娘安全的,況且兩人的身契還捏在姑娘手里,有甚可擔心?
昨夜的事,家中其他人都不知曉,宋語然默默嘆了口氣,不接受雙胞胎不行啊!瞧她家里這幾個,估計她再被綁走一次,也未必會驚動他們……這就是差距吧……
臘月二十八前一日,宋語然決定去城外的菩提寺進香,給父親點一盞長明燈。菩提寺雖然建在郊外,但如今佛教盛興,且戰(zhàn)火不及寺廟,菩提寺至今千年,經(jīng)歷過多少朝代更迭,邊關戰(zhàn)亂,卻依舊興盛不衰屹立不倒。
宋語然帶了雙胞胎并恕兒一道,可甫一出門就不見了虞瓏的蹤影,看著空蕩蕩無人駕駛的馬車,宋語然有些尷尬:“你哥哥人呢?”
虞琳神色不動語調不變:“他是暗衛(wèi),馬車我來駕?!闭f著就要坐上車轅。
宋語然一把按住她,“你是我丫鬟?!睂χ悍愿溃芭芸禳c,喊柳子來駕車?!?p> 馬車在山腳下停住,正要登山進寺,就見一行幾個粗使婆子拉扯著一個正當妙齡做婦人打扮的女子往山上去。
那女子雙手被綁,嘴被巾帕塞住,劇烈掙扎發(fā)出“嗚嗚”之聲。幾個婆子絲毫不搭理她,扯住了她就往山上拖去。
她身上雖然沒甚么飾物,穿著也甚為普通,但那衣裙皆是上好青羅制成,幾個粗使婆子也穿著用緞布制成的半舊的襖裙。
宋語然閉了閉眼,豪門貴族里的腌贊事。她立在遠處不動,等著她們進了寺廟才又緩緩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