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到一個地方,宋語然睡的并不安穩(wěn),加之心中事情太多,左右睡不著便早早起身。
天方微亮,恕兒拎著個木桶,裝著小半桶的熱水過來,用一柄勺子在銅盆里給她兌好了洗臉水,宋語然伸手摸了摸,溫度正好。
宋語然洗了臉,低頭正好看見恕兒掌心朝上來接帕子,手心錯落幾條紅痕,顯然已經(jīng)領過了罰。
“我去院子里走走,不必跟著?!?p> 早起事多,恕兒才吃了罰,立刻乖覺地找活干去了。
宋語然走了兩圈,直到身上微出薄汗才作罷。正打算進屋吃早飯,就聽見一陣嗚咽哭喊自連通跨院的垂花門處傳來,跟著一陣腳步踢踏,很快遠去。
宋語然并未在意,新來的另一個丫頭叫秋子,覷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站在廊下問話:“姑娘可要擺早飯?”
秋子這般的小心謹慎無非是怕她因著欣欣連她一起著惱,可對于乖覺守規(guī)矩的下人,她自來都很寬容:“嗯,擺罷?!?p> 她面色柔和,語氣平靜溫柔,瞧著似沒有生氣牽連到自己,秋子這才放下心松口氣,轉(zhuǎn)而打起精神好好辦差。
這位主子別看年紀小小還是個姑娘家,但脾氣不小手段了得!不想也被拉出去賣掉,就得十二分用心的伺候。
日頭漸漸升起,宋語然帶著青玉和恕兒,坐了馬車出門,麻大不放心她們,照舊是他駕車。
她們就住在涼州城東市,但是與四市連著的街上。東市是貨集,住的也都是沒有官身的富戶鄉(xiāng)紳和平頭百姓、販夫走卒,西市住的都是官老爺。
馬車晃晃悠悠沒走片刻就挪不動了,宋語然索性下車步行,叫麻大從后頭慢慢地來,她今次采買是其次,更多的是想了解一下如今涼州城內(nèi)的行情。
大歷朝民風尚算開放,女子不戴帷幕不遮面在外行走的比比皆是,從前為了方便宋語然都是做了男人裝束,今次也不例外,只是再沒有像昨日進城之前那般涂黑了臉。
只穿了一身月白色棉布長襖,單手后背,雖做了男人打扮,卻一眼就叫人看出是個女子。
三個人邊走邊買邊打量觀察,一上午買了大半車的東西,這還虧的麻大提早把家中需要的大件都已置辦妥當了。
到得中午時分,日頭當空,北地雖然嚴寒,但大中午的太陽卻極其毒辣,曬的人身上出了一身黏膩膩的汗,很不舒服。
宋語然朝著附近的一家春風酒樓走去:“我們先吃點東西歇歇罷,晚點再去買布?!?p> 酒樓地處東市最為繁華的大華街正中,地段極好,盡管如今亂世紛紛,卻照舊往來食客不斷。
主仆四人尋了角落里一處空桌坐下,點了幾道招牌菜品,靜靜坐著聽旁邊幾桌的人閑談說笑。
那幾個也都是商人,一來二去說的都是南北貨物差異差價與如今時局緊張運貨的艱難。
“爺,喝茶?!彼握Z然聽得很認真,青玉倒了茶水給她,渾不在意地端起來就喝了干凈。
青玉幾個都是搖頭一笑,自家姑娘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甚至自己的婚姻大事也不過一聽便罷,唯獨將這賺錢的門路時時刻刻地放在心上。
從前大老爺在世時就笑話她是財迷,專門掉進錢眼子里,一門心思的要把銀錢從別人口袋里挖到自家口袋里才好。
宋語然不管他們所想,只豎著耳朵聽那幾個商人說話,她如今是獨立的女戶,想要站住了腳賺足了錢再謀查那件事,就必須要有人、有錢、有生財之道!
錢她有,但還不夠。
這是早年跟著父親在外游歷的習慣,多聽商人閑談,雖不會聽到什么商業(yè)私密,但只要留心,總會從他們的經(jīng)驗之談中分析出利弊。
正聽到?jīng)鲋菀驊?zhàn)事而暫停的邊關貿(mào)易,不知何時才能再開。偌大的酒樓廳堂忽然騷亂起來,一道道尖叫聲呼喊聲伴隨著金屬撞擊木板的沉悶聲、碗盤的碎裂聲由遠及近。
宋語然抬眼望出去,只見幾個五大三粗的彪型壯漢從后院沖進來,將幾柄明晃晃的大刀往正中一張方桌上重重一放,他們身后的空地上摔著一個端菜的店小二,盤碎杯裂、飯菜湯汁撒了一地。
為首一個滿臉橫肉一口黃牙,膀大腰圓的男人惡狠狠、怒氣沖沖地揪住聞聲出來的掌柜:“我的人呢?!好端端的怎么不見了?你要是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砸了你這酒樓!”
掌柜連忙作揖告饒:“虎爺您大人大諒,小店小本經(jīng)營,自從得了您的吩咐,后院廂房我們是一步都不曾踏入過!實在不曉得人為何不見了!”
作揖過后又替他著急:“您這不見了的是什么人?”
宋語然多看了掌柜兩眼,確定實在沒有什么印象,就著店小二端來的飯食慢慢吃著。
虎爺對他的回答十分不滿意,但又說不出不見的人究竟是誰,憋著怒火喘著粗氣一腳踹下去,一張方桌立刻四分五裂。
原本熱熱鬧鬧的廳堂里立刻寂靜無聲,人人屏息凝神唯恐這惡煞一般的虎爺將怒火撒到了自己身上。
宋語然也放下筷子,坐在角落里看著。
虎爺尤不解恨,抬腳又是一踢,把路過的方才給宋語然她們端菜的店小二踢翻在地,小二似是吃不住他的力道手上托盤一松正好砸在了彎下去的腿上,立即低頭捂腳痛聲叫起來。
掌柜嘴唇蠕動,目光微閃,終究一語未發(fā)。
虎爺一雙渾濁的眼睛將大堂里掃了一遍,在宋語然她們這一桌停頓了片刻。跟他來的幾個隨從早就搜過了每個角落,到底無一所獲。
待虎爺領著一幫人呼啦啦奔出門去,掌柜便向著食客們作揖告罪:“今日諸位受驚,酒水茶飲一律免費!”
這個掌柜會說話也會辦事,得了大家交口稱贊才轉(zhuǎn)身進了后廚。
方才被虎爺那一眼瞧的渾身不自在,宋語然壓下心中怪異,匆匆吃飽,領著青玉等人離開,及至馬車之前,她才小聲吩咐麻大:“去查問一下。”
雖未明說何事,但麻大心中透亮,這是要查方才春風酒樓的事。
春風酒樓是宋語然目前主要的幾個產(chǎn)業(yè)之一,管著南北所有春風酒樓、客棧的劉管事在這兩年的時間里把分號開遍了整個北地,一早就做好了她來涼州的后盾。
麻大明白,主家不希望自家名下的產(chǎn)業(yè)有任何污穢之事發(fā)生,當下恭敬嚴肅地應下:“待互送姑娘安全到家后就去。”
宋語然打算做幾件新皮襖過年,挑挑選選買了幾張好皮子并幾匹顏色普通不打眼的細棉布,又買了許多棉花,給麻嬸青玉他們也選了好幾匹青黑色粗布才轉(zhuǎn)道回家。
到了家中,兩個小廝一起把滿車的貨物往家里搬,動靜不小,驚動了左鄰右舍。
昨日他們搬進來時悄無聲息,大家都沒瞧見新搬進來的人家是個什么模樣,如今一瞧主子竟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都覺得新奇。
有那熱情的就來找麻嬸攀談,都被麻嬸笑呵呵地擋了:“等我家安頓妥當了,再來拜訪各位街坊!”
然后叫麻大關上了院門,阻擋了一切好奇探究的目光。
麻嬸看著擺在條桌上的青黑色的布和棉花,曉得是主家對他們的恩典,心中感激,歡喜地喊恕兒:“快把大家的身量尺頭都要來,嬸子給你們做新棉襖穿!”
恕兒從小少吃少穿,經(jīng)常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聞言笑彎了一雙眼睛,一雙手貪戀似的摸了摸棉花,咧著嘴笑:“姑娘真好,謝謝嬸子!”
麻嬸點頭:“咱們姑娘最是心善!”然后將布料摸了摸感嘆,“不是嬸子自夸,我做的衣裳在咱們家,除了姑娘可是誰都及不上的!”
她原本是繡房的繡娘,一雙手藝也十分了得。后來家里遭了難才流落他鄉(xiāng),又機緣巧合被宋老爺所救,一直待在宋老爺?shù)乃疆a(chǎn)成衣坊內(nèi),直到姑娘要來這涼州城,他們夫妻二人才跟著一道來了。
恕兒一聽就知道不光有新衣服,還是好看的新衣服,跳著手腳歡歡喜喜地去了。
臨去前問:“姑娘做的衣裳很了不得嗎?”
麻嬸笑而不語。
宋語然歇了半晌,吃晚飯之前,麻大進來回話:“都打聽清楚了?!?p> “虎爺是這北地道上有名的人物,什么都做,什么錢都賺,據(jù)說還販私鹽?!?p> “說是從去年開春開始,道上又冒出了個正爺,手段能力比虎爺還……”麻大比了個手勢,“因此分去了虎爺許多生意,偏偏這個正爺又來無影去無蹤,他在生意上頭吃了虧,就做起了人口買賣的事。”
宋語然皺眉,但凡有些家底的幾乎家家都有奴仆,有買就有賣,買賣人口只是尋常之事,這生意也不會獲利巨大,但今日看他一副暴怒之態(tài)……“他拐賣良民?”
“應該是這樣,說自去年開始城中就經(jīng)常有好人家的閨女無故失蹤……”
八成就是被這個虎爺捉了,賣到了京城或者別的地方去。
宋語然低語:“只怕他原先就做這事兒,被人截胡了其他生意,就只能多拐幾個人了!”心里忽然覺得惡心,為這種人不擇手段的賺錢感到恥辱。
她接著問:“今日春風酒樓后院關著的人就是他新近捉到的人?”
黑心包菜
今日的正爺,是傳說中的正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