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堔和林梔采完半夏后,便一路回到了那個農(nóng)家小院。
見二人回來,郭富拿出了兩套衣裳對他們說:“我家娘子見二位衣衫有些臟了,便找了兩套干凈些的給二位換洗,希望二位不要嫌棄?!?p> 林梔默默接衣裳。那衣裳雖然是粗布制成,但并不破舊,綿密的針腳和袖口精致的刺繡能看出縫衣服的人高超的女紅技藝。
林梔清楚,這是那名喚作葉青燕的婦人做的,她也明白,那婦人這意思至少代表著能接納他們了。
她默默抱了衣裳,對郭富行了一禮道:“多謝你家娘子的好意?!倍?,便拉著陸時堔一同回那間為他們準備的房間換衣裳了。
因著陸時堔和林梔一直是同進同出,這家人便默認他們是一對了,加之農(nóng)舍并不大,便只給他們兩人備了一間房。
陸時堔當(dāng)時偷偷看了看林梔,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反對的意思,還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氣。
走到房間門口,陸時堔很有君子風(fēng)度地對林梔道:“你先換吧,我在外面幫你守著門?!?p> 林梔沒說什么,只是拿著衣服走進房間,陸時堔在門口輕輕將房門帶上后,就在門口慢慢想著林梔身上的毒癮要怎么才會好受一點,想來想去,腦海中也只是浮現(xiàn)出戒毒所中那些人痛苦的表情,他有些煩躁地錘了錘腦袋,正想調(diào)整一下狀態(tài)時,便看見林梔便從房內(nèi)走了出來。
從陸時堔見林梔的第一面起,她就一直是一身白衣,雖說她穿起來也是極好看的,但是卻總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此刻換了一身淺藍色的布衣,那周身的仙氣少了一些,反倒在清冷中多出來一股子溫婉的氣質(zhì)。
陸時堔看得有些呆了,直到林梔提醒他:“可以進去換衣裳了?!彼呕剡^神來。
等陸時堔換好衣服出來,便看到林梔坐在堂廳的桌前,拿著一塊帕子正細細擦著手中的銀針。那銀針質(zhì)地極好,被水浸泡了快一天,也沒有絲毫的損壞。陸時堔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托著腮在一旁認真看著她。
她這幾日因為極度勞累,消瘦了很多,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眼底還有淡淡的淤青,沒有了平日里的仙氣,反倒多出一種江南女子的弱柳扶風(fēng)的感覺。
林梔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清瘦的臉頰染上一抹羞赫,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裝作若無其事道:“無事可做便同我一起擦銀針吧?!?p> 陸時堔看著她,剛想說什么,卻見她神色微變,頓時緊張起來:“是不是毒癮又發(fā)作了?”
林梔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咬著嘴唇,額頭上微微沁出一些細汗,雙手握成拳頭,指甲深深嵌進肉里,有鮮血從掌心滴落。陸時堔看得心疼,卻又沒有辦法,只能看著她花了極大力氣控制住自己,顫抖著手,艱難地拿起桌上的銀針,對著自己的手腕扎了下去,片刻后,癥狀似乎終于緩解了一點點。她抬起頭,虛弱地沖他道:“沒事,我能挺過去?!?p> 陸時堔緊緊握住她微微顫抖的手,安慰她道:“別怕,我一直在。”
堂廳外,一名紫衣婦人端著一個托盤正準備往屋內(nèi)走,見了這番情景,又悄悄退了出去。
晚上的時候,林梔找到葉青燕,告訴她如果她信得過,她可以給葉紫依行針灸之術(shù),雖不能保證馬上就能好,但多少能緩解一下小姑娘的癥狀。
葉青燕自然求之不得,忙牽了葉紫依出來,端端正正在堂廳的椅子上坐好。
小姑娘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怯怯地看著林梔。
林梔走到小女孩身邊,神色溫柔道:“別怕,很快就好?!闭f罷,便將銀針擺好,輕輕扎在了小女孩稚嫩的手臂上。
她的動作極輕柔,本來葉紫依看到銀針還很害怕的,但是林梔扎了幾針后她又發(fā)現(xiàn)不疼,也就沒又剛才那般膽怯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地開口道:“姐姐扎的針不疼?!?p> 林梔正低頭扎針,聞言抬頭看了看葉紫依道:“嗯,所以依依不要怕,姐姐會治好你的病的。”
葉紫依聽到林梔喚她“依依”,有些驚訝,稚嫩的童音中還帶了些許歡快:“你怎么知道我叫依依呀?我喜歡別人這么叫我?!?p> 林梔這會子已經(jīng)扎完了針,正將剩余沒有用上的針一一整理好。此刻聽見小女孩柔柔的聲音,心也開始變得柔軟起來:“那姐姐以后一直喚你依依好不好?”
“好啊好啊,依依最喜歡姐姐了!”小姑娘瞬間變得歡快起來,若不是手上還扎著銀針,怕是會忍不住跳起來。
當(dāng)天晚上,葉紫依的咳嗽果然好了很多,郭富和葉青燕大喜過望,郭富對著林梔千恩萬謝,葉青燕雖然沒有表現(xiàn)得很熱情,但看向林梔的眼神也滿是感激。
第二日一早,陸時堔和林梔便由郭紫依陪著去了集市買東西。
陸時堔因為料到會出事,身上倒也還帶了不少銀兩,此刻給這家農(nóng)戶添置了一些生活物品,又給葉紫依買了她喜歡的小玩意之后,他們便直奔集市上最大的藥鋪。
其實林梔一般是不會去藥鋪抓藥的,她喜歡自己上山采藥,然后慢慢晾曬加工。她熟悉各種藥材的習(xí)性,也享受制作草藥的那個過程,只是現(xiàn)在因為各種原因,實在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做這些事情了,便聽了陸時堔的建議,來了她從未踏足的藥鋪。
“紫菀,半夏,款冬,桂心,生姜,細辛,阿膠各抓三兩,甘草抓六兩?!彼庝伖衽_前,林梔對著藥鋪伙計,淡淡說道。
那伙計估計是從未見過這樣抓藥的,愣了好半天才道:“姑娘可有方子?”
“沒有,需要現(xiàn)在寫一個嗎?”林梔頗有些疑惑。
伙計有些哭笑不得:“那倒也不用,只是這尋??腿藖碜ニ?,我們都是拿著方子配好了給他們的,像姑娘這般直接按兩稱的,是在少見?!?p> “你就說你抓還是不抓吧!”陸時堔聽得有些不耐煩,直接上前問道。
“抓呀,這么大一筆生意,為何不抓?!被镉嬚f著,就轉(zhuǎn)身往鋪子里邊去了。
“為何甘草要抓這么多???”在等藥的過程中,陸時堔又開始沒話找話。
“閔七在我的一日三餐中還加了另一種慢性藥,我不知藥性,不敢貿(mào)然開藥解毒,便先拿甘草煮水暫時加以緩解。”林梔淡淡說到,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待回去之后再碰到她,我定饒不了她!”陸時堔恨得咬牙切齒。
“凡事都有個因果,你倒也不必如此在意這些事,都過去了?!绷謼d看著藥鋪墻上的“醫(yī)者仁心”四個大字,輕輕說道。
陸時堔看著她,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嘆了一口氣道:“你還真是醫(yī)者仁心。”
“那要看什么情況,阿七本性不壞,只是太在意別人的話,又被一些東西迷了心智,這才誤入歧途。我雖不想再去計較,但與她的師徒情分,也就此盡了?!绷謼d說著,神情有些落寞。
“沒事,以后有我陪著你,我們的緣分不會盡的?!币娝行┎婚_心了,陸時堔忙安慰她。
“嗯?!绷謼d淡淡應(yīng)著,嘴角又開始止不住上揚。
他們又商量了一下,決定在林梔身上余毒未盡的這段時間,就暫時先留在這個島上養(yǎng)傷,等徹底養(yǎng)好了傷再想辦法回去。
于是在下午回去的時候,對于他們多添置的這些東西,陸時堔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阿梔受了些傷,我們可能暫時不太方便回去,可能要在你們這里借住一段時日,這些東西,便抵了我們住宿的錢罷,若是不夠日后我們再加?!?p> 葉青燕看著陸時堔和林梔買回來的那些東西,都是他們急缺又買不起的,想必是問過依依之后才買的,加起來應(yīng)該要花不少銀兩。
她明白這個時候再拒絕就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了,便只是誠懇地對林梔道:“姑娘若是日后有用得上葉某的地方,可以直接說,葉某定會全力相助?!?p> “好。”林梔同她對視了一下,簡短回答道。她覺得從第一次見到葉青燕開始,她們之間就有著一種無法言說的默契,若是不出意外,她們應(yīng)該能做很好的朋友。
半夏四錢,紫菀兩錢,款冬半錢,桂心,生姜,細辛,阿膠,甘草各一錢。
當(dāng)晚,林梔將買來的草藥配好之后,便在小院中為葉紫依熬了一味華夏湯,陸時堔就在她旁邊拿多出來的甘草為她熬解毒的湯藥。
太陽將落未落時,天邊有一片火紅的云彩,屋子上方有裊裊的炊煙升起,藥罐子下的火光明明滅滅,將一切都襯得有一種模糊的美,滿院子的藥香糅雜著食物的香氣,讓林梔有一種回到嶺南的錯覺。
那時阿娘也喜歡在院子里熬藥,裊裊升起的霧氣中,經(jīng)年恍若隔世。
吃過晚飯后林梔在院子里收曬干的半夏,又同葉青燕講了一些關(guān)于依依喝藥期間的禁忌,回房歇息的時候見陸時堔正拿著她的銀針往自己手臂上扎,忙跑過去將他手中的銀針奪了過來。
他看著她,聲音中帶著點委屈:“我只是想在你難受的時候幫幫你?!?p> 她看得心中柔軟,只走到他身邊,輕輕擁住他,緩緩道:“我答應(yīng)你,不論發(fā)生什么事,都會與你一同面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