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瘟疫持續(xù)了一個多月,等到終于被控制住的時候,已是隆冬。
將軍府那邊來了數(shù)封書信,催他們速速回永安,年關(guān)將近。陸時堔和林梔在向鄴城守將白廣辭行后,便坐上了回永安的馬車。因著他們來鄴城時就是以普通醫(yī)者的身份進(jìn)入白府的,再加上白廣因為愛妻病逝,憂思成疾,也沒有過多挽留,只是淺淺吩咐下人為他們打包了一些盤纏,連送行都省了。
“這個白廣,真是過分,送都不送我們就算了,準(zhǔn)備的盤纏也這么少,連件厚衣裳都沒有?!笨粗謼d身上單薄的衣衫,陸時堔忍不住抱怨道。
“背后不可語人是非。”林梔依舊看著手中的醫(yī)書,淡淡說道。
陸時堔盯著林梔看了半晌,終于還是忍不住將他包袱中那件有些破舊的大披風(fēng)拿出來為她坡上了。林梔看了他一眼,正準(zhǔn)備說話,馬車外突然響起車夫的驚叫聲。陸時堔和林梔一驚,急忙下車查看。馬車外卻除了驚魂未定的車夫外,空無一人。陸時堔正準(zhǔn)備找車夫問情況,突然一個包裹從空中朝林梔飛來,危急關(guān)頭,陸時堔縱身一躍,擋在林梔前面,截住了那個包裹。
林梔看了那個包裹一眼,心下已了然。從陸時堔手中拿過包裹打開,看清包裹中的東西后,朝著空氣開了口:“徒兒近來事務(wù)繁多,未能得空拜見師父,望師父見諒。他日徒兒定備上好酒,向師父贖罪?!?p> 說完,空氣中突然響起一陣蒼老的笑聲,陸時堔幾乎是脫口而出:“秦伯!”
一名身穿土黃色布衣,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出現(xiàn)在馬車前,笑著對林梔道:“怎么樣?送你的東西可還喜歡?”
林梔看了看手中的包裹道:“是徒兒的錯,望師父恕罪。”
“你還知道錯了呀?你這死丫頭,我老頭要是不送你獨活,你是不是就忘了我這個師父,留師父一人在這世間變成一株老獨活了?”那老者看著林梔,笑罵道。
林梔低下頭,沉聲道:“徒兒不敢。”
說話間,老者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陸時堔,仔細(xì)端詳了一陣后,便突然脫下腳上的鞋子,朝著陸時堔便是一陣狂打,一邊打一邊罵:“你這混小子,長本事了還,老子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大,你倒好,翅膀硬了就跑,你跑啊,接著跑啊,死在外面才好!”
陸時堔一邊拿手護(hù)著頭躲避著,一邊大喊著:“秦伯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這邊林梔在旁邊看得有些茫然,她看了看秦伯,疑惑道:“師父……”
老者打累了,這才想起一旁的林梔,解釋道:“這小子五歲的時候流落街頭,師父我看他可憐,好心帶他回去,養(yǎng)了他五六年,結(jié)果他倒好,翅膀硬了就跑了。不過話說,你又是怎么認(rèn)識這混小子的?”
“我和月兒在街頭看到他被一群人毆打,便救了他,帶他回將軍府養(yǎng)傷,他傷好了之后就在我父親手下做副使,這次是受父親之命護(hù)送我到鄴城?!绷謼d看著眼前的老者,恭敬地回答道。
老者一聽,又開始轉(zhuǎn)向陸時堔罵道:“你這混小子,不惹麻煩不舒服是吧?你惹麻煩也就算了,你還打不過人家,盡給我老頭丟臉……”而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轉(zhuǎn)向林梔,正色道:“為師這次找你,是有事情要你辦,你先幫我把這個交給芍藥丫頭,剩下的等時機(jī)到了,為師再告訴你該怎么辦。就不打擾你們趕路了,老頭我先走一步?!闭f著就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交給了林梔。待林梔接過,便轉(zhuǎn)過身,正欲離開,這邊一直都沒怎么出聲的陸時堔卻突然喊住了他。他轉(zhuǎn)過頭,不耐煩地看著陸時堔道:“你這混小子是打還沒挨夠還是怎的?”
陸時堔看著秦伯,突然開始煽情:“秦伯,當(dāng)初是我不對,我不該就那樣一個人偷偷的跑了的,我后來回去找過你,也沒找到。秦伯,這些年我一直都念著你的好,剛剛突然見了你,一時高興得不知說什么好,那個,秦伯,這么多年沒見,我甚是想念您,我可以…抱您一下嗎?”
這番話說出來,連陸時堔自己都覺得惡心,但是他還是不得不說,有些東西,他必須要確認(rèn)清楚。
聽到他突然的煽情,秦伯和林梔一時間都驚呆了,趁著秦伯還沒反應(yīng)過來,陸時堔撲上去就一把抱住他,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處,深深吸了口氣,就開始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著:“秦伯,這些年我是真的好想你啊……”
秦伯這會兒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著掛在他身上痛哭的陸時堔,嘆了口氣道:“傻小子,現(xiàn)在知道錯了?知道錯了以后還不好好孝敬秦伯。好了好了,你們還要趕路呢,別耽誤了阿梔的行程?!?p> 好說歹說,陸時堔才終于肯松開秦伯,一番依依不舍的道別后,林梔和陸時堔就坐上了馬車??粗R車在寒風(fēng)中漸行漸遠(yuǎn),直到慢慢變成一個米粒大的小黑點,林伯才嫌棄地脫下剛剛沾了陸時堔眼淚的外衣,隨手將它扔到了路邊的草叢里。
“其實從那日在竹林中撞見我練劍,或者更早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知道教我劍法之人是誰了吧?”馬車上,林梔看著正自顧自地擦著眼淚平復(fù)情緒的陸時堔,突然問道。
“?。俊标憰r堔正在腦海中捋著剛剛得到的一些重要信息,面對林梔突然的提問顯得有些茫然。
“你從小跟著師父長大,那對于師父的功法,必定十分熟悉。而在這些功法中,劍法又是他獨創(chuàng)的,那日我在竹林練過一整套師父教的劍法,你定然不會看不出來?!绷謼d說著,眼神開始漸漸變得冰冷:“你同芍藥打斗過,那么她也是師父的徒弟,你定然不會察覺不出來。而在你和芍藥的打斗中,她卻未曾察覺出你的功法出自何處。你用一套完全陌生的功法赤手空拳贏了師父的得意弟子芍藥,那么我姑且認(rèn)定,你在從師父那里逃出來后又去了其他高人那里,并且習(xí)得了一些絕世武功。就憑這些,你就絕不是一個普通人,可是救你回來那日,月兒問你,你卻說你只是一個街頭小混混。而且,你在幫父親練兵的時候,喊的那些奇怪的命令一開始幾乎無人能懂,這些肯定也不是師父教你的,我當(dāng)時沒太關(guān)心,現(xiàn)在看來,那也是你有意引導(dǎo)軍中將士使用的一些暗號吧?我很早就發(fā)現(xiàn)你絕非常人,但看你一直沒有別的動作我也就不去深究,若不是今日遇到師父,大概誰也不會懷疑,你留在將軍府,其實是別有用心吧?”說話間,林梔突然湊近,一只手迅速扣住了陸時堔的雙臂,另一只手已經(jīng)將一根小小的銀針對準(zhǔn)了陸時堔的喉嚨:“我能救人,亦能殺人,今日你若是不說出你留在將軍府的目的,就別想活著離開鄴城?!?p> 本就是隆冬時節(jié),寒風(fēng)刺骨,而此刻的林梔周身又散發(fā)著一種強大的冷冽氣場,硬是讓本就不高的溫度又生生降下去不少,陸時堔此刻被她控制著,只覺得連空氣都要被這撲面而來的寒意給凍住了。換做是普通人,這時候早就嚇得說不出話了,可陸時堔本就是緝毒警察出身,各種危急的情況也見過不少,此刻也很快鎮(zhèn)定下來,略一思索,他決定告訴林梔一部分事情。也不是不能靠撒謊圓過去,但是對于他喜歡的姑娘,他不想說假話。
“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事情,你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但請聽我把話說完。并且,和當(dāng)初我替你保守練劍的秘密一樣,接下來我所說的事情,也請務(wù)必替我保密?!逼痰某聊螅憰r堔冷靜地開了口:“我來自另一個時空,準(zhǔn)確說,應(yīng)該是來自很多很多年后的世界,具體多少年我也不知道,我歷史不好。我在那個世界中因為一次意外被人殺害,我以為我死定了,結(jié)果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梓苑的床上,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林汐月,我當(dāng)時還以為你們在拍電視劇呢。結(jié)果腦袋里面就涌出了很多不屬于我的記憶,那些記憶應(yīng)該就是來自于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阿辰。他的經(jīng)歷剛剛秦伯也講過。你所說的那些絕世武功,其實是我在那個時空中練的一些很常見的功法,還有我練兵的時候那些口號,也都是我們那個時空練兵的一些最常見的口號,我在那個時空當(dāng)過兩年兵,自然對這些東西不陌生。那日我撞見你練劍,回去之后仔細(xì)思索,確實發(fā)現(xiàn)了一些端倪,但是我那時候覺得我是陸時堔,不是阿辰,所以那些關(guān)于阿辰的事情我也不想去深究。至于我留在將軍府的原因,現(xiàn)在還不方便透露,以后有機(jī)會自然會告訴你,但是我能向你保證,我是真的想好好幫將軍練兵,想好好跟著將軍,好好在這個不屬于我的時空生存下去?!?p> 林梔靜靜聽完他的話,盡管有些詞語聽不懂,但也猜出了他大概的意思。雖然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但是陸時堔這段時間的表現(xiàn)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她相信很多事情是演不出來的。更重要的是,她突然回憶起那日救下陸時堔的一個細(xì)節(jié)。那時,一趕走那群毆打他的人,她就替他把過脈,脈象顯示他的生命氣息已經(jīng)非常弱了,能不能救回來還不一定,可她將他帶回梓苑,施過針不久,他居然就自己醒了過來,再去把他的脈,那有力的跳動幾乎讓她覺得上一次把過的脈是錯覺,而最重要的是,第一次給他把脈時她就發(fā)現(xiàn),他的某些癥狀,根本不像是被打出來的,反而更像是,中毒。這樣看來,陸時堔說的話也許不一定是假的,而如果陸時堔沒有騙她,那個叫阿辰的少年,他的死因,也一定不像看起來那么簡單。
正想著,耳邊又傳來陸時堔的聲音:“我要是你,就不會在這么重要的時刻走神,萬一我要是真的別有用心,你現(xiàn)在早死了一百遍了?!绷謼d一驚,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何時已經(jīng)松開了陸時堔,手中的銀針也滑落到了地上。她默默撿起地上的銀針,有些尷尬地坐下,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現(xiàn)在的陸時堔,正準(zhǔn)備拿起醫(yī)書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時,又聽見了陸時堔道:“林梔,雖然經(jīng)過這件事之后,有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但我希望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要受這些瑣事的影響,好嗎?”
看著陸時堔溫柔的目光,林梔的嘴角慢慢彎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半晌才輕聲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