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撞到一起，就沒法假裝沒看見。關(guān)尚站起身來，恭敬地喊一聲“見過劉都修”，人家沒主動惹他的時候，他還是愿意客氣一些的。
或許是午前在院內(nèi)的表現(xiàn)讓劉都修印象深刻，他倒沒擺出王都修那樣的傲慢態(tài)度，點頭道：“你一個人？”
“是的，都修?！?p> “我也一個人，與你一桌坐坐可否？”
關(guān)尚愣了愣：“額……榮幸之至?！?p> “唉呀，這位小兄弟原來也是金水院的高士，以前從沒見過，莫怪莫怪。”小二拿出了關(guān)尚沒見識過的殷勤態(tài)度，看起來道門修士在世俗之中確實地位頗高。不過雖然修士群體自己使用“道門”“道派”“道友”之類的稱呼，世俗凡人卻不習(xí)慣喊他們“道長”，而是代之以“高士”“仙長”。
“以前窮，沒來過?！标P(guān)尚隨口一句解釋讓小二誠惶誠恐，連連恭維，直到劉都修揮手表示厭煩了才小跑著去招呼布菜。
劉都修搖搖頭苦笑道：“這酒樓背后的東家雖是修士，掌柜到跑堂的卻都是河關(guān)本地的凡人。在他們想來，只要是修士，都是跟他們東家一樣的強權(quán)存在，卻不知道我們跟他東家的差距，比這小二跟我們的差距還要大得多?！?p> 關(guān)尚深有所感，反正自他穿越到現(xiàn)在，還沒太看出自己這樣的修士跟普通人有多大差別，到現(xiàn)在唯一見識過的道法，是荀絡(luò)淋了他倆一身水的降水符……
劉都修接過關(guān)尚遞來的酒杯一飲而盡，感慨道：“你還年輕，所以感受不到，到了我這年紀，就會開始懷疑像咱們這樣的資質(zhì)，修行到底有什么意義。每天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就為了爭取那一點點修煉的資源，勾心斗角的，還不如普通凡人喝一杯淡酒來得舒暢。為了多活些年嗎？但這么勞心勞力，多活幾十年又有何快樂可言？”
對方一坐下就開始跟他掏心掏肺，關(guān)尚倒不太驚訝了，他發(fā)現(xiàn)金水院的修士有一點好，就是什么情緒都寫在臉上，如果這也能算勾心斗角，只好說斗爭水平真的不高——當(dāng)然，掌院那個老滑頭除外。
這個管著內(nèi)職的劉都修，顯然是把他當(dāng)成了可以拉攏的對象，所以先說點看似掏心窩子的話，示人以誠。
但他要真覺著修行沒有意義，何不辭了都修的職司去做個普通人？想必老掌院和王都修都不會攔著他。
這種無病呻吟關(guān)尚前世聽過太多，比如“錢買不來快樂”“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掙了錢”……你要說那既然如此，把錢給我吧，他肯定不干。
心里想的不等于嘴上說的，關(guān)尚道：“咱們金水院到現(xiàn)在能撐住局面，多虧了掌院和兩位都修。闔院上下二十多修士的前程和生計，系于都修之身，道門繁榮，元康發(fā)展，賴于以都修為骨干力量的大量中小門派，這豈不就是最大的意義？勾心斗角那是都修的自嘲之詞，鞠躬盡瘁才是對都修最好的形容……”
“哈哈哈?！眲⒍夹薮笮Φ?，“王直那家伙沒說錯，你可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小子，能把他噎得氣脈錯亂，也能捧得我心懷舒暢，厲害啊……”
“小子既不是特意要噎他，也不是刻意要捧都修你?！标P(guān)尚不緊不慢地道，“誰在對我頤指氣使，誰在折節(jié)與我喝酒，小子心里是分得清的。掌院交辦了我差使，我就想不被干擾地把差使辦好，沒別的雜念。”
“很好，很好?！眲⒍夹撄c點頭，“要是多幾個像你這般一心為門派著想的年輕人，金水院也不至于窩在這邊鄙之地上百年。不過年輕人有沖勁，也得講究方法，不知道你對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不敢欺瞞都修，實在是還沒有什么主意?！标P(guān)尚撓撓頭，順?biāo)浦鄣貑柕溃安恢蓝夹奘欠窨梢越探绦∽?？?p> “哈哈，我要是有主意，那這差使還輪得到你？”劉都修略顯失望，仰頭又滿飲一杯，“老啦，不敢有太多想法，動腦子的事情還是年輕人來干比較好?，F(xiàn)在沒有主意沒關(guān)系，勤于走動，多多琢磨，時間還長得很?！?p> 勤于走動？看來我這一天的行動都落在人家眼睛里了，也是，畢竟河關(guān)縣就這巴掌大點的地方……難道他是特意來酒樓找我的？
“是，小子受教?！?p> “不過呢，至少有一點，我這個老人還可以給你托個底。我不是王直那種目中無人的蠢材，我不擋年輕人的路，甚至能幫就幫一把，能鋪就鋪一段。莫欺少年窮，誰知道將來是不是就要靠年輕人照拂呢？所以你有需要，盡可以來找內(nèi)職幫忙，我會囑咐那幾個，不讓你有障礙。”
將來要靠年輕人照拂，這是話里有話啊……關(guān)尚肅然道：“有都修這句話，我心里就踏實了。都修放心，但凡我能做出一點點結(jié)果的，必是都修的栽培?！?p> 劉都修坦然接過關(guān)尚敬來的一杯酒，一口喝了，道：“你將來會是個有出息的，否則我也不來跟你講這些了。我之所以如此判斷，一來是聽了你和王直那幾句對話，綿里藏針不卑不亢，透著的就是別人沒有的見識；二來我也是對咱們掌院絕對信任，他既然把這差使交給你，定不會無的放矢?！?p> 這還真不是掌院給的，是我自己要的，而且還被坑了……關(guān)尚心虛不已。但對方好話說了一籮筐，肯定是等自己遞話呢，在這個形勢下不能不接，一邊拿起酒壺再給劉都修斟滿，一邊道：“都修的激勵，小子感激不盡，定當(dāng)為了金水院的利益萬死不辭。雖然現(xiàn)在這么說有些早，但是如果能賺到什么功績，那都是……”
“那都是你自己的?！眲⒍夹藿拥暮芸?，但此話一出現(xiàn)，大家心照不宣，可以往下聊了。
“你可懂得咱們道門的職司體系？”劉都修頓了頓，問道。
“額，實在不甚明晰?！标P(guān)尚實話實說。
“嗯，徒修和俗修兩階，這算是道門里的底層職司，人數(shù)最多。不過你得知道，各級門派的徒修和俗修決不可同日而語，館閣里面的徒、俗，可跟咱們掌院的階別差不多了，河關(guān)縣的上一任縣令，就是一個蜀中大派的俗修?！?p> 關(guān)尚點頭道：“這我明白，資質(zhì)不同，起點不同，大家不能放在一條起跑線上比較。”
“起跑線這個比喻很妙?！眲⒍夹尬⑽㈩h首，“徒修和俗修，只需要有修行資質(zhì)即可，而稍微能夠提升一點修為，就有擔(dān)任都修的資格，這一步很容易做到，像我這樣的九流資質(zhì)，也能滿足都修的要求，反而是功績的積累，需要一點一滴慢慢來，在金水院這種地方，沒個十年八年也難做到，這還得中間不要犯大錯?！?p> 關(guān)尚這才理解，道門職司是個功績與修為雙軌并進的體系，在低階的時候，反而是功績的要求更嚴格。
劉都修道：“到了都修，就算是一個小小的節(jié)點，進入中階職司了，但想再往上走，難度就太大了。咱們金水院本應(yīng)設(shè)有監(jiān)修，但我和王直在都修上蹉跎了這么些年，受資質(zhì)和資源所限，修為怎么也是上不去了，我也不諱言，怕是此生無望?！?p> “都修不必氣餒，我聽人說資質(zhì)不佳，資源來補，希望總是有的?！?p> “你可知那得多少資源……”劉都修搖搖頭，“人最怕貪心不足，就算到了監(jiān)修，上面還有掌院，如果在館閣里，那還有總修、長老……復(fù)雜的很，年輕人可以想，我就不想了……嗯，如果還能想一想的，那就是代監(jiān)修了?！?p> 繞了半天，終于說出他想要的東西了……關(guān)尚松了一口氣，不過代監(jiān)修又是個啥？
劉都修知他不懂，接著道：“所謂代監(jiān)修，就是在修為未到，而監(jiān)修位置又空缺的情況下，以功績卓著而授予的一個臨時職司，像咱們門派這樣常年沒有監(jiān)修的，那就算是掌院一人之下了。”
你這是奔著接替老掌院的位置啊……也對，掌院那個年紀了，劉王二位沒有當(dāng)掌院的心思才奇怪吧，不過如果修為上不去，那也只能是“代掌院”……為什么資質(zhì)差的人這么慘！
“那我的功績……”
“都說了功績是你自己的，我還騙你不成？”劉都修瞪了眼睛，關(guān)尚趕緊認錯。
“功績這事，我和王直這么多年，都只剩最后那一步了，熬完今年就差不多?！眲⒍夹薜溃瓣P(guān)鍵的是，如果到時候掌院來一個民主決定，全院公推，我內(nèi)職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