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關尚這下是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短刃差點劃到自己手臂。
“小心,小心!”荀絡說著回頭看看身后,其他修士都沒有跟得很近,“哈哈,我也是一時嘴快,老弟莫要當真……對了,忘了老弟如何稱呼?”
“關尚,金水院的關尚?!?p> “失敬,關老弟,我是祁山慶云閣的荀絡?!?p> 慶云閣……關尚依稀記起,天下道派依實力劃為五等,分稱館、閣、樓、堂、院,自家金水院和劉成所在的三川院都處于最低一級,而慶云閣就實力雄厚得太多,而且位于秦州州府的所在地天水郡,即使是金水掌院,平日無事時也是高攀不上的。
若是真正金水院那沒怎么見過世面的關尚,對慶云閣的弟子恐怕要誠惶誠恐,如今的他自然沒什么太大感覺,客客氣氣地寒暄了幾句,就問:“荀兄為何要和妖族打交道?咱們這般小心翼翼地入山,不就是怕遇到那些妖族嗎?”
荀絡眨眨眼道:“說起來咱們秦州七郡,年年派人上陽首、天玉二山服‘道役’,采摘靈藥,就算有了不少經驗,但說真的,哪年不因為這瘴毒死傷不少人?——你別看現在瘴氣稀疏,等到了陽雁草這些東西生長的地方,就不是這么輕松了——這些人都是道門精英,未來的希望!靈藥再好,但以人犯險,真的值得?”
“當然不值得!”
“是啊。所以我在想,既然妖族有在此地生存的本事,那我們?yōu)槭裁床荒軐W來?就算學不了,難道就沒什么辦法驅使妖族幫我們采藥?”
妖族要是那么好驅使的,估計道門早組織人手殺上山了吧……何況不是一直都說,妖族是缺乏智慧、無法與人正常溝通相處的獸類么,就算金水院這種偏僻角落也知道……
荀絡見他疑惑,露出一個早知你會如此的表情,嘴角上揚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固如此,何況妖乎?妖族不能強攻,因為代價大而收獲小,不能智取,因為人之智不與妖同,無法預測后果,但可以利誘??!你養(yǎng)犬養(yǎng)馬,如何讓它聽話?給吃的不就行了?”
關尚張口結舌,荀絡滔滔不絕:“妖族無法相處,是道門建立元康朝后四百年來的宣揚,人人深信不疑,但你問他們真的見過妖族嗎?九成九的人沒有。你問他們試圖跟妖族相處了嗎?剩下的那些也沒有,那又怎么知道是對的?誰驗證過?就算它們四百年前是獸類,現在還是嗎?如果真是獸,那還為什么叫妖?”
呃……總覺得哪里不對卻又無法反駁……畢竟關尚初來乍到,對妖族實在不夠了解,但他足以先對荀絡下個判斷了。
這是個瘋子啊……
說瘋子可能有點過了,恰當的形容是,這人有異乎尋常的懷疑精神、探究精神和執(zhí)行力。怪不得作為一個大派弟子會出現在這支“不懂人情”的隊伍里,這廝肯定是自己強烈要求參加的啊。
這可不妙,我還以為跟著他能安全出山,現在看起來說不定危險系數更高了……
但眼下必須敷衍,他把這種事隨口告訴我,想必是有恃無恐,我萬不能流露出退縮之意。在這陽首山里,他坑我簡直不要更容易……
“荀兄之志,小弟真是佩服?!标P尚一臉剛從震驚中回過味來的表情,“不輕信傳聞,執(zhí)著探索世間的真相,發(fā)掘現象背后的真實,這是社會之所以前進發(fā)展的動力,也是人所以有別于獸……和妖的根本啊?!?p> “妙啊!”荀絡狠狠一拍關尚的肩膀,把他疼得呲牙咧嘴,“方才老弟說什么‘有效范圍’‘組合重復’之時,我就隱隱有所預感,果然,苦尋經年不得的知音就在今日遇上了,真是幸甚至哉!”他將關尚上下左右仔細端詳,笑道,“如此俊秀人物,竟然出自金水院……呃,愚兄不是看不起金水院……”
“不妨事不妨事,我懂?!标P尚突然又覺得,被這樣一個人引為知己未必是壞事,總歸是大派子弟,資源見識與金水院怎能同日而語,不管在山上山下,這關系有總比沒有的強啊。
荀絡談得興起,從側方猛地揮刀砍開一片樹枝,拉著關尚一起從枝葉間向遠處望去。
目之所及,連綿不絕的山峰與天相接,即使在這夏日,幾座高聳的峰巒處也依然覆蓋著皚皚白雪。雪線以下,云霧纏繞著滿目青翠,端地是一片大好河山。
“老弟……不,賢弟,你看見了什么?”
“呃……”關尚揣測著對方的心思,“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未知的世界等待我們去……”
“不不,那都是藥田?。∠胂笠幌?,霧障之下,漫山遍野全是各種靈藥,得值多少銀子。如果能讓妖族替我們采藥……賢弟?賢弟?”
關尚被嗆的半死,就差把一口老血噴對方滿臉,前世還是謳歌人類先驅的作品看多了,把荀絡的形象預估得過于高大,弄了半天,人家是為了發(fā)財!
剛才說什么道門精英為藥犯險不值得,那不是珍視生命的價值,而是嫌人類采藥的效率太低,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才是他真正的心聲。
能當我是知己,怕不是對我說的“社會前進發(fā)展的動力”產生了誤解,以為我說的是賺錢?
嗯,好像真這么理解也無所謂,哥倫布麥哲倫不都是為了發(fā)財才出海航行的么?再者說,一個把貪財逐利掛在嘴邊的人,相處起來更直接,打交道反而更簡單。
我前世十幾年的商人之魂,還搞不定這胡子都沒長齊的小修士?話又說回來,要是真有不危險還能拿到靈藥的好財路,那我也很愿意賺?。?p> 心思一定,人就像重新活過來一樣,一身輕松,正色道:“讓荀兄笑話了,我見識淺薄,真不知道那邊的靈藥可以漫山遍野。”
“咳咳,這個,合理想象嘛……”荀絡神色尷尬,不過很快恢復過來,“也不全是想象,應該說是我的推斷。不瞞你說,我曾經找不少進過山的道友聊過,自己也親身來過兩趟,雖說大家都是沿百年間既定的道路前進,但總有人碰上過點意外,我就是從這些意外里推斷那些無人踏足之地的情況?!?p> “荀兄高見,不知道有些什么所得?”關尚覺著對方的智力算是在線,對此行又多了一點信心。
“多數意外情況因果不明,殊不可解。但其中一條我最在意。”荀絡語氣神秘。
“是哪一條?”
“不只一個人看見過,離我們習慣的山路邊不遠的石頭上,放著一串朱果?!?p> 朱果?這名字聽起來就很厲害的樣子,關尚回憶著自己在小說中得到的印象,但凡叫什么什么朱果的物事,吃下去不是功力暴漲,就是包治百病。
“朱果這東西,就是長的好看,卻沒多大用處。”
又讓這混賬家伙閃了一下……幸虧沒急著說話露怯……關尚在心里嘀咕,揮手趕走了一只面前嗡嗡亂叫的馬蜂。
荀絡當然不知他的心思百轉,接著道:“所以那幾個見到過朱果的道友,要么把這事當成自己在密林中眼花,要么認為是有妖想要誘惑他們深入陷阱,都沒理會?;貋碚埥處熼L,他們的師長也是這般解釋。不過我卻覺得奇怪,一個人眼花不至于這么多人眼花,何況眼花看見的還是同一樣東西?肯定不對。至于妖族的陷阱也很難理解,咱們的路上又沒布過任何道法,有什么陷阱直接設在路中不成?就算必須得讓人走到路邊不遠,一次兩次不成為什么不換一樣?放棵陽雁草或許就行了……如若妖之智力已經到了可以設置陷阱的地步,發(fā)現這點問題應該不難吧?”
“言之有理,那荀兄以為呢?”關尚對自己的定位就是當好一個捧哏,滿足荀絡傾訴的欲望,順便從對方那里增加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尋找生存之道。
荀絡的語氣變得不那么確定:“我思量再三,這事或許還有一種可能。朱果是有的,也確實是妖族放置的,但那不是為了誘惑,也沒有什么陷阱,它們是想跟我們交換東西!”
嘶——有見地啊……“可是為什么要放朱果?”關尚不解地問。
“妖族哪知道什么東西對我們是有用的,它們只會根據它們自己來判斷。就像一個淳樸的山野村民如何接待客人?他肯定是把他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拿出來,也許是野豬肉,也許是野蜂窩,你不一定喜歡,但他覺得這是最大的誠意。你說你就想吃一口酸棗子換換口味,人家可能還覺著你瞧不起他。”
“可是同樣的道理,似乎解釋誘惑的問題也說得通……”
荀絡抓抓發(fā)髻:“所以我說只是一種可能,這不就自己跑來驗證了么?希望這一趟能讓我看見朱果……本來我一個人,還擔心有哪一點上思慮不周,現在好了,老弟你的頭腦甚或在我之上,咱們一同參詳如何?”
這個……關尚看著荀絡眼巴巴的表情,正要咬牙答應,突聽得身后遠處傳來一陣大叫。
“有山火!山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