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故作鎮(zhèn)定,目光在虛弱不堪的小家伙上來回掃了幾遍,利齒緊咬,指掌緊握,任憑銳如刀戟的爪刺破肉墊,刺進心靈深處。
它默默分擔(dān)著小家伙此刻的痛苦,早已無言。蕭瑟里,寂空中,漏了幾片殘雪,吻在傷疤上,吻在血淚間,吻在凄迷里。
天依舊蒼白,地仍然頹敗。
大家伙慢慢的,慢慢的向著傲言走近。一步接著一步,沿途留下了深深的,深深的時光的足跡。
一雙星眸清亮,眼中有天地辰月和小家伙微笑的模樣。
傲言的目光里,只有無窮的自信與狠厲。隨著失敗的臨近,視線里孤狼的身影愈顯明晰。此時它才忽的發(fā)覺過來,指爪緊捏住小家伙的頸項,目露警惕之光,大喝道:
“再敢上前一步,你心心念念的寶貝就沒命!”
“我走過來,只是為了要讓你看清楚。”
似是知曉傲言的心思,失敗展露柔和的微笑,它的雙眸,星海夢幻,明燦斑斕,堅定之芒輝映盈滿。
“看清楚?”
傲言不解此句的含義,它正欲琢磨之時,臉上忽然感受到一抹溫暖,恰如陽光普照,只是腥味重了些。
收回心緒,下一刻,,它便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只見失敗沒有遲疑,右爪朝那眼辰海攪去,攪滅了星辰,將無盡的長夜攪成血紅色的黎明。
左眼的堅定絲毫未退,那抹遼闊的星海始終波瀾不驚,它的右眼注視著傲言得意而兇戾的嘴臉,還有小家伙恬靜虛弱的臉顏,這是右眼看到的最后一幕。
眼眶里流出血色的初晝,然而它右眼的視線卻陷入了永恒的夜。這夜,黑如漆墨,再不會有一絲光線的眷顧了。
傲言望著失敗右眼的血窟窿,以及留在右眼上那道狹長的傷痕,鮮血自眸內(nèi)流出,在白雪的映射下,好似殷紅的豆大淚珠。
它內(nèi)心的仇怨這才消散一分,一股久違的暢快自心底傳至全身。傲言仰天恣意大笑,臉上凈是春風(fēng)得意的神情。
失敗的左眼透出冰冷的寒意,連它也不知何時,眼瞳繪染成血紅,那是凝成實體的滔天殺意。然而這枚血鉆閃爍著冷靜之芒,沒有絲毫淪陷瘋狂。
它自毀左眼時,毫不猶豫。
它趁機出擊時,更沒有遲疑。
傲言縱聲大笑,指爪放松了對小家伙頸項的扼制,失敗用一眼的舍去換得這絲機會,身形便化作離弦利箭,朝傲言沖撞而去。
傲言此刻回過神來,見失敗的沖擊,神色流露一抹驚訝,它趕忙再度用指掌緊控小家伙的脖頸,卻已為時晚矣。
失敗的身形如清風(fēng)一般臨近,又似飛瀑一樣沖去,用瘦削的軀體兇悍的撞上傲言,同時又用頭頂住它的下顎,將其撞退幾米開外。
傲言身形不穩(wěn),失足跌倒。失敗的左眼閃爍著異彩,隨后大口輕叼著小家伙,閃入一旁的灌木叢里,融進這蒼白頹灰的陰郁背景中。
它壓下心房里撲上去咬破傲言的沖動,把濃烈的憤怒交給了理智。傲言穩(wěn)住身子,四只銳如鋒刃的指爪撕裂雪絮,露出土黃的肌膚,一如它狼狽的模樣。
傲言的目光可將巖漿凍結(jié)成冰,它的視線望見點綴于覆雪素衣上的朵朵凄艷血梅,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只是這微笑,不如菊葵,恰似惡鬼。
方才失敗的這一擊,撞飛了它的軀體,撞碎了它的傲氣。撞出了它的殺意。
它滿目狠厲,循著血梅的痕跡展開追蹤,腳步踏亂了畫梅,踏碎了白雪,踏醒了沉寂的天地。
“本來只想拿你的一只眼睛略解我心頭之恨,但現(xiàn)在看來,不只你的另一只眼,還有你那條賤命,也一并收了吧。”
傲言淡漠的將這句森冷的話拋在十一月冷寂的銀裝世界里,任它化作罡風(fēng)呼嘯凜冽,懶耳不曾回聞。
大家伙叼著小家伙,右眼不斷流出溫?zé)岬难?,零落于雪,使得這廣袤的單調(diào)終有了顏色。
每一滴血吻過的土地都開過一朵素雅的小花。
小花只顧迎春鬧,不知腳下血斑笑。
而現(xiàn)在小花正在溫暖的地被里,翠綠的帳內(nèi)做著春天的夢。此時天寒地凍,殘血是繡在雪衣里嬌艷的江梅。只是傲言不嘆奇景,卻借來追蹤。
大家伙警惕的環(huán)顧四周,只有枯木與殘枝的荒影,還有滿目的雪明。
它還沒追上來。
失敗將小家伙輕放在它硬朗且溫暖的脊背上,鼻頭拱了數(shù)十次,直到小家伙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睡在背上,它才略微的松了口氣。
回首視之,余下的左眼,滿目溫柔。
隨后,它趴伏在地,靜靜等待傲言的到來。
脊背上的小家伙微閉著的雙眸,忽然間從眼眶溢出心痛。淚珠斷線似的下落,滴在大家伙背上,滴在小家伙心頭。
它偷偷拭去不爭氣的眼淚,怕讓大家伙瞧見了,又平添一抹對自己的安慰與擔(dān)憂。
努力的將啜泣聲壓在喉尖不使它發(fā)出來,待到眼淚已干,它才緩緩睜開雙眼。
它在心里念了無數(shù)遍“我一定不哭”“沒什么好哭的”“要堅強”,可一見著大家伙傷痕累累的模樣,還有留在右眼永恒的創(chuàng)傷,它才知道方才默念的話都是無用。
它想讓自己減去柔弱,變的淡漠堅強。可只要大家伙在這,它依舊是個純真的孩童,不必面對紅塵的炎涼冷兇,內(nèi)心的溫柔與善良潮涌。
它擦干眼淚,摸著大家伙高傲的狼首,大家伙安分的低垂著頭,柔聲道:
“沒事吧?”
它將頭轉(zhuǎn)向一邊,不讓小家伙看到右眼的丑陋瘡口。
“大家伙,我都知道了呢。其實當(dāng)那只狼拎起我的時候,我就醒了哦。我有一個疑問藏心頭良久,敗敗可以為我解答嘛?”
大家伙笑著說:“可以啊。”
“為什么…為什么大家伙為了我如此奮不顧身,甘愿失去一只眼睛?”
小家伙緩緩說道,眼神一半寫滿心疼,一半占著疑惑。
大家伙回轉(zhuǎn)過頭,露出它右眼的巨大傷疤,余下的左眼盡是纏綿的溫情與愛意,它緩緩道:
“那是因為,約定上說好了一起廝守啊,傻瓜?!?p> 白雪映著天光,細(xì)看竟有了一抹粉紅。小家伙含著淚,綻放了蝴蝶為之傾倒的的微笑。這笑容不是強顏,不摻虛假,掛在眼角的那串晶瑩也在歡笑。
“謝謝?!?p> 小家伙輕聲道,它臉上沒有一絲失望的神情,反倒在歡喜中多一抹慶幸。
失敗瞧見小家伙一臉堅強卻紅了眼眶,滿不在乎但哽咽鳴嗚的可愛模樣,嘴角彎成了月牙兒。
“大家伙,等這次我們挺過磨難,我們一起玩堆雪吧!”
小家伙面帶微笑,臉藏羞澀,容浮粉暈,顯出靦腆的模樣,末了,它還輕聲添了一句“我堆的雪可像了。”
大家伙原本沉郁的面孔也不禁綻放出爽朗的笑容,冰封的臉顏終于透進一縷暖陽。在如此萌動可愛的小家伙面前,冷酷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忽然間,它望著足下星星點點的殘血,再看著一臉?gòu)尚叩男〖一?,嘴角泛起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它撫弄著小家伙的頭,小家伙垂首含笑,臉上的粉暈又?jǐn)U大了三分,像被桃花吻過尚不夠,又被陽春親過。
“小家伙,我們?nèi)γ娴目菽緟怖锿娑蜒┌??!?p> “好啊~”
傲言堪堪止住暴沸的心,豎起尖耳仔細(xì)捕捉微不可察的細(xì)小聲音,鼻孔于雪地處湊近,嗅出殘存的血腥。它抬頭望向西南方的樹叢,嘴角泛起淡淡的嘲諷。
目視之處,即為失敗所藏。
傲言此刻不學(xué)望天——那被爭功沖昏了頭的家伙,一有破綻就行事魯莽,緊追不放,中了失敗的圈套,白白落得斷喉送命的下場。
它的腳步很輕,很緩,一點點的向前挪動,向前行進,看似漫不經(jīng)心,怠惰慵懶,實則心弦緊繃,警惕十足。稍有異動,便迅速后撤。
腥味告訴它,此處最濃。
血點告訴它,此處最密。
可是現(xiàn)在,樹叢死一般沉寂,顯得冬日最普通不過的風(fēng)聲突兀而恐怖。
傲言停下步伐,現(xiàn)在的景況已不允許它再深入了。
這是一條蜿蜒的小徑,小徑略顯蜿蜒,兩側(cè)皆是密集的枯木叢,枯葉色斑駁略黑,與失敗的毛色相近,極易隱藏設(shè)伏。
況且無法確定兩側(cè)樹叢中哪一邊才是它們真正的藏匿點,若是貿(mào)然前進,就可能重蹈望天的覆轍。
失敗在樹叢中透過縫隙靜靜的窺伺傲言的舉動,等待著最佳的時機。
傲言那雙墨綠的幽瞳狠厲一閃而過,嘴角微揚,緩緩道:
“在我跟前耍詐?”
“不自量力?!?p> 經(jīng)過一番觀察,小徑左側(cè)的灌木有很明顯的折斷與壓倒痕跡,血腥味也比另一側(cè)的濃郁。
雪地上還殘留著大灘血痕與凌亂的狼爪印,更何況還從枯木叢上方一雙尖耳微露,無論怎樣看,都像是失敗藏身的地方。
另一側(cè)不僅血腥味淡了許多,枯枝也沒有過多的壓折,下方的雪地上更是沒有多少血點與狼的爪印,只有幾處淺淺的小動物留下的印跡,看來的確十分正常。
觀至此處,答案已然明朗。
傲言上揚的嘴角,吻到一片冰盈起舞的雪。
它背對著那片有狼耳微露的灌木叢,毫不猶豫的向著面前看似正常的灌木叢飛撲而去!
趁它病,要它命!何況它的身邊還有一只累贅?biāo)频男⊥米印K鼮榱四莻€不堪一擊,軟弱無能的廢物,甘愿自毀一眼,說是蠢貨,都算是臟了這個詞。
傲言這樣想著,森冷的笑容外露一顆寒芒乍現(xiàn)的獠牙。正因為有那個廢物傍身,它才更好下手,累贅的最大妙用便是拖累。
它為何棄了更有可能是失敗藏身的場所,選了不可能的?答案很簡單,因為它看到了,看似正常的灌木叢里,露出了小兔子的茸茸長耳,長耳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就是這么一個極細(xì)微的動作,卻招來了傲言的全部疑心。它當(dāng)然知曉此刻那位埋伏者正暗中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與其被動,不如主動。
它只身撲進灌木叢里,眼里閃爍著嗜血與殘忍的血光。就在它張嘴欲咬破這位笨拙的窺伺者的喉嚨時,才發(fā)覺口里異常的冰涼,沒有絲毫鮮血的溫?zé)崤c甜美的腥香。
滿嘴的冰涼,從唇齒一直傳到心頭,這徹骨的寒意恍若尖刀,將它前一秒鐘依仗的信心與傲氣,斬滅成空。
它的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這念頭以超越著雷霆般的速度自靈魂的浮空撞擊腦海,撞出萬丈浪潮。這足以擎天的海浪,喧騰翻涌著一個字:
“逃!”
然而縱然念頭飛速而來,它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
昔日那位它所瞧不起的,懦弱的,笨拙的,多情的,天生便注定失敗的愚兒,它矯若猛虎,心若磐石,爪若針芒的從傲言后方的灌木叢沖出,它眼里帶著不屑,背上坐著溫柔。
滿目蕭然的天空,起了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