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的衛(wèi)氏成衣鋪子本便不遠,乘上馬車前行,又經(jīng)過兩個路口,便到了“富貴長街”。這里也算城北相當(dāng)繁華的地界,蕭容下了車,瞧見前頭十分寬敞的店面,外頭懸了個“衛(wèi)”字的方牌子,門前架起不同綢緞布料的攤子,便知到了要尋的地方。
蕭青青見了眼一亮,道:“這店面倒蠻大的,想來里頭衣裳的式樣定也不少?!?p> 因著地段好,在這里買下這么大的店面,著實堪稱手筆闊氣。兩人邁步進了屋,只一瞬,便被晃花了眼——
四面墻壁上,花花綠綠懸滿了不同式樣的衣裳,屋內(nèi)擺架上鋪著不同質(zhì)地花樣的布料,質(zhì)量比擺在外頭的還要好上不少。顯然外頭的是供普通人家挑選的,想要買再金貴些的,便來室內(nèi)挑選。
蕭容四下打量一陣,這里衣裳的式樣也是相當(dāng)別致,不僅好看,且涵蓋了許多風(fēng)格,不乏適合三姐穿著的。
他和蕭青青幾番商量,招呼著店里幫工取了數(shù)套衣裳下來,又揀選了幾匹布料,拿給隨行的仆從,到了柜臺前頭,等先來的人結(jié)賬。
柜臺后頭站著的不是山羊胡須的老頭兒,而是只有一個約莫八、九歲大的男孩兒。顯見腳下踩著墊高的東西,堪堪露出了胸口以上部分,手里執(zhí)著墨筆,在冊子上圈點、記賬。左手將冊子按定,不時還撥弄旁邊的算盤,“噼噼啪啪”地陣響,看起來十分精明。
蕭容見他生得面如滿月,劍眉凌厲,雙眼湛然有神,是不可多得的英俊。只是唇角卻始終繃得平直,顯得寡淡嚴肅。
姐弟倆年紀(jì)小,個子也小,后頭仆從便上來兩個將他們抱起來。
“三套衣裳,兩匹綢緞?!笔捜莸?,“多少價錢?”
那男孩兒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修長好看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盤。蕭青青按捺不住,笑嘻嘻問他:“小掌柜,你是暫代別人記賬,還是當(dāng)真在這里做掌柜?教你掌管這么些銀錢,店家可當(dāng)真放心?”
那男孩兒卻頭也不抬,兀自算完了,“啪”地將手指往算盤上一捋,珠子們便整整齊齊地落在了最下頭。
“統(tǒng)共是一百四十兩三錢?!?p> 他聲音清越,仿佛深山簫音,耐人回味。
仆從拎了個包裹放到柜臺上打開,蕭容一看——
嚯!都是二十兩簇新的銀錠。不愧是“青青仙子”,端這包裹里的銀兩,足抵上他一個月的月例了。
眼見著數(shù)了七塊銀錠,蕭青青掏了掏袖子,不見有零錢。蕭容便將手揣進懷里,準(zhǔn)備摸出一些墊上。那男孩兒卻已提起筆來,刷刷在賬冊上記了錢數(shù)和物件,瞧著他道:“不用找了,這三錢已經(jīng)抹了?!?p> 他好看的眼睛盯著蕭容,微微閃動著亮光,有些?;蟮奈兜馈?p> 姐弟倆見他已使人將東西拿去包上,心中好感頓生。蕭青青和小掌柜年紀(jì)差不多,便借這功夫搭起話來。
“小掌柜什么身份?就這么抹了零頭,不怕店家回頭數(shù)落?”
小掌柜不甚在意地隨口答了句“無事”,卻又看了蕭容一眼,直弄得他莫名其妙——沒事老瞧著自己做甚么,他臉上又沒有生花兒!
沒多時幫工收好了東西送過來,蕭青青使下人接了,一旁的年輕幫工卻又拎了個小口袋,小掌柜便笑了一笑,道:“這是給兩位在小店購置衣物的贈禮,倘若不嫌棄,便請兩位收下吧?!?p> 這人總算笑了,可那意味總覺著帶了些戲弄,教蕭容覺得十分不舒服。
帶著東西走出鋪子,兩人登上馬車,蕭容卻仍是皺著眉頭。小掌柜那教人不舒服的笑在他腦中揮之不去,想了半晌,偏頭看向一旁的人:“三姐,你說那小掌柜是不是有些奇怪?”
蕭青青還在從兜子里翻她新買的衣裳,拎出來抖了抖:“哪里奇怪?也就話少了些,我瞧他人還挺好的?!?p> “哦?!笔捜菘此雷套痰哪樱八蟾派矸莶灰话?,平常的幫工可沒那么大的膽子,給買賣的東西抹零。他年紀(jì)也小得很,哪有店家放著那么些精明的賬房先生不用,卻請小孩子來管賬?”
還有他吩咐幫工們下去包衣裳的態(tài)度,不像同為店家做活的人,倒像在身份上高他們一頭。
“你是說,他許是衛(wèi)家的親戚?”
蕭青青把衣裳擱在膝蓋上,好奇地看著他,忽然又神秘兮兮地用胳膊肘拐了拐蕭容:“不過你看他為人機靈,人也生得挺俊的。”
年紀(jì)又和三姐差不多。
蕭容覷了歡喜的蕭青青一眼,回想那小掌柜怪怪的表現(xiàn),只覺著心里一股郁氣,皺著眉頭靠在車廂壁上。馬車平緩地行了一陣,和煦的春風(fēng)不時掀動窗簾吹進來。蕭容覺著神思飄遠,漸漸便要睡著了。卻忽然被一聲清脆的感嘆驚醒。
“欸呀!”
他睜開眼睛,瞧見蕭青青正拎著一件紅裙子,旁邊是已經(jīng)打開的小包裹。
蕭容斜斜瞟了一眼,隨即臉便黑了。蕭青青卻撿著寶貝了似的,亮著一雙眼睛,唯恐天下不亂地湊過來。
“十三弟,來穿上穿上!這么漂亮的裙子,可比三姐今兒個買的加起來還值錢!”
“我不穿這勞什子!”蕭容漲紅了臉,縮著肩膀躲開蕭青青的魔爪,“不穿!”
“唉,你不穿,三姐倒是想穿??上С叽绮粚?!”蕭青青遙遙地將裙子和窩在邊角的老弟比了比,嘴上遺憾,眼里還有點羨慕,臉上卻是藏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這分明就是你的身量!怎么瞧得就那么準(zhǔn)?真不愧是成衣鋪子……”
蕭容可算明白為什么那小掌柜老瞧著自己,原來是把他當(dāng)成女娃看了。再看這闊綽又隨心所欲的手筆,十之八|九是衛(wèi)家關(guān)系極近的親戚。
只是他送這裙子究竟甚么意思?是瞧出了自己和三姐蕭家人的身份,故意示好?
蕭容腦中忽然浮現(xiàn)小掌柜唇角那抹笑,心里便冒起一股火來——
示好個屁!那么精明的人,怎么能瞧不出他身上穿的是男裝?分明就是故意捉弄自己!回頭找上門去,他裝裝傻,說看錯了,自己還能說什么?
畢竟單從送的東西來看,著實不賴——那么貴的一條裙子!
蕭容越想越嘔心,臉色冷冰冰的,生生把車廂里的溫度給壓低了不少。倒是蕭青青沒心沒肺地笑了一路,快下車時還嗆著了,虧得蕭容在,幫她拍背順氣,這才舒服了些。
“教你笑笑笑?!笔捜輿]好氣道。
蕭青青咳了兩聲,嬌弱地伏在靠墊上。
兩人終于回了蕭府,進了府門,到了岔路口便各自分開。
蕭容到了自己的書屋,從袖口里捏住那枚硬硬的小方片兒,取出來原是一塊竹板。
“近些日子哥哥在煌火長街,阿容得空來尋我——火步滅?!?p> 原來教小五兒遞信兒的人是火步滅。
蕭容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了聯(lián)系。只是煌火長街在城西,自己要去那么遠的地方,需得征求爺爺?shù)耐獠懦伞?p> 想想火步滅那隨心所欲又鮮明的個性,蕭容心里便對城西的風(fēng)土人情有了幾分向往。畢竟蕭、云、火、研分治京城四塊,其風(fēng)格自然也迥異。
只是目光落到“哥哥”倆字上,他有些惡寒地摸了摸胳膊——見過一次面而已,便喚得這么親熱!
蕭容把竹片揣回袖子,開始琢磨起來。
衛(wèi)氏成衣鋪子里那小掌柜雖然惱人,可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更何況,那家伙有心戲弄自己,定然也存了幾分看自己反應(yīng)的心思。蕭容偏就晾那小掌柜一陣子,教他討個沒趣。等過些時日,自己在別處玩夠了,再回頭琢磨怎么個報復(fù)法兒。
眼見日頭漸漸到了中天,小廝跑進屋來問是否要備午膳。蕭容一聽,忽的想起某個人來。
“將每樣菜色撿一碟出來,著食盒裝了給我?!?p> 小廝低頭應(yīng)喏,不多時食盒裝好,蕭容站起身,臉上揚著笑,邁開步子便往外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