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一個面色泛黃的中年女人從陳宮身旁站起,身體像前踉蹌了一步,連忙用左手撐住白墻,右手撫著額,發(fā)出驚叫。
她緩了緩身,這才小心翼翼的彎下腰,用手揉著膝蓋,皺著眉嘀咕。
“還真是惱火哦!”
陳宮看著她,露出笑容,點著頭示意。
“揉一下就好了,跪久了,就這樣!”
女人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對著陳宮干笑了一聲,站直身體往外走了。
陳宮搖著頭:“孝子”不是這么好當?shù)陌。?p> 那女人陳宮從沒見過,可能是幺婆婆娘家的人,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這點從她說話的語氣和穿著打扮就能看出,農(nóng)村人四五十歲誰會濃妝艷抹,還穿著絲襪?
是個城里人。
如果常住在村里,那參加葬禮的基本常識肯定是有的,顯然那女人沒有,紅色的高跟鞋印證了這一點。
穿著絲襪來跪著,你的膝蓋怕是鐵做的喔!
要知道“法事”冗長,門道程序很多,這用的時間自然就長了些,起碼得三四個小時才有一小會兒休息的時間,不是一般人,根本就忍受不下來!
陳宮還好,當初三天三夜他也跪過,那是父親過世后的事情,而其他人就沒那么輕松了。
二十來個熟的、不認識的都在哀嘆和慶幸,哀嘆這膝蓋很痛,慶幸著終于能停一會兒了!
女人們圍在一堆手里捧著紙杯,紙杯里裝著滾燙的開水,在熱氣中,他們小聲聊著。
男人們面色陰沉,站在院里,互相遞著煙,望著天吞云吐霧。
“宮娃,來!”一個臉色黝黑,臉上有很多痘印的二十多歲的男人伸手遞給發(fā)愣的陳宮一支煙。
陳宮轉(zhuǎn)過身,順手接過,瞟了一眼煙頭上的字,這才塞在唇上,勉強笑了一下,打著招呼:“強子!”
這個給陳宮散煙的青年,與陳宮是老相識了,不僅是初中同學,還是堂姐瑩瑩的老公,姑且算作“姐夫”吧!
對了,瑩瑩姐也和陳宮同學了兩年,就是那時候認識強子的。
強子抽了一口煙,皺著眉頭,心情看起來不是很好,笑著問陳宮:“宮娃,現(xiàn)在在搞啥嘛?”
陳宮靠在自家的墻上,把煙點燃,瞇著眼睛,嘆了口氣:“還能搞啥子?在屋里耍起的!”
他不想和強子透露太多,強子這個人的行為處事方式讓他不是那么順眼,只是礙于“老相識”的情面上,才應(yīng)兩句,若是平常遇見,可能只是打個招呼,絕不多談。
強子能感受到陳宮對他的冷意,也不自找沒趣,笑笑:“那你就休息一下,都是自家屋里的人,隨便點。桌子上有熱水,自己拿著喝點暖一下身子,我去幫到招呼另外的人!”
強子說完,也不等陳宮回答,就轉(zhuǎn)身走到大門口站著抽煙的男人堆里四處散著煙,打著招呼,攀談。
陳宮看著強子的背影,搖搖頭,這么多年還是那么圓滑和世故以及會做人。
陳宮抽著煙獨自靠著墻,顯得不那么合群。
這時堂大伯走了過來,給陳宮遞著煙,和藹的商量著:“宮娃,下午要去四組“曬壩”里給你幺爺爺“燒契”,他的那些舊衣物就麻煩你倒時候幫忙挑一下,你曉得科兒也挑不起,放心會給你封一個紅包!”
堂大伯笑呵著,顯然他也知道村里封紅包的“習俗”,雖然他在市里生活了二十來年。
至于他口中的“科兒”,那是幺爺爺?shù)拇髮O子,是二叔的兒子,人高瘦,從來沒做過重活,從這里到四組“曬壩”得有七八百米的距離,這一路還不能著地休息,他那里挑得到這么遠。
陳宮接過煙,滿口答應(yīng):“要得嘛,到時候我來挑!”
至于紅包什么的,你看著拿,嘿嘿。
“對了!”陳宮皺著眉頭,又擔心的問道:““燒契”要用的地基籬子(竹子編的屋基),編好了???”
村里人過世后“燒契”,都會專門請人編“地基籬子”,這是必需也是不可少的東西,少了這個,地府陰間可不認你在那邊“安家”,沒得“屋基”你光燒了“房子”沒用。
這是規(guī)矩,更是習俗。
以前院里誰過世,都是陳初在專門幫人編這個,他過世后好像沒人專門幫人編這個東西了。
陳宮怕他們不曉得這些,才會如此問。
“你佑先叔在編,這個你放心!”堂大伯拍著陳宮的肩膀,點著頭道,示意陳宮不要擔心這些。
“那要得!”放下心的陳宮,抿著嘴笑著。
“嗯!”堂大伯轉(zhuǎn)身離開,去處理其他的事情了。
農(nóng)村喪事繁稠,規(guī)矩頗多。每個地方都需要人來做,而有的事情不能直系親人后輩來弄,也就是說幺爺爺那家人不能做,會犯忌諱。比如“舉花圈”、“抬祭帳”、“燒坑”、“放開路火炮”、“撒買路錢”、“插過路香”還有就是這“挑舊衣物”了!
陳宮很小的時候就幫著村里過世的人“舉花圈”“抬祭帳”了,一個他是男孩膽子大,另一個就是他聰明討喜,在人家眼里懂事,做事牢靠。
陳宮肯定是不會說他答應(yīng)那些人是因為紅紙包的那幾毛幾塊錢,而是說去“幫忙”,賣“人情”!
葬禮在第二天清晨,天不亮,五點半左右就開始了,上百十號人在嗩吶鑼鼓聲中浩浩蕩蕩的出發(fā)了,隊伍拉著老長。
陳宮背著一背簍的紙錢火炮,走在隊伍最前面,走幾步點一餅火炮,撒一把紙錢,村里的一個叔輩則在路邊、路口插著三柱未點燃的紅香。
這叫“開路”,陳宮很榮幸的接下了這個拜托,院里實在是找不出其他不忌諱這些事的男人了,那個和藹的堂大伯再次沼澤陳宮“商量”,陳宮依舊點頭應(yīng)下。
幺爺爺?shù)膲炛愤x在陳宮太爺位于半山腰的墳旁,這是陳宮到了才知道,走在陳宮前面挑著一欄柴的人是“燒坑”的,他帶的路。
“燒坑”的得趕在棺槨、骨灰盒到之前把土坑燒熱,主要是怕亡者在黃泉路上“冷”。
等骨灰盒落盡閃著火星的土坑里,陳宮知道,葬禮基本就算結(jié)束了,在道士的吩咐下,陳宮跟著其它人雙手捧著黃土撒在坑里,然后就被呵斥著下山。
親屬們是不能看見死者墳頭壘起這個過程的,不吉利!墳包得由抬棺人和道士一起壘。所以,親屬們往坑里撒一抔黃土,就被道士趕著下山了!
還有一個說法“誰跑得越快,誰未來就越吉利和順當!”,但是不能原路返回,得繞一下。
道士的喝斥聲好像長跑比賽的發(fā)令槍,一出口,引得男女老少四處亂串,紛紛往山下跑去。
陳宮在下山人群的前方,雖然四肢很痛,但并影響他下山的速度,畢竟這下山的路他從小到大不知走了多少回。
第二個回到幺爺家門口,陳宮往頭上抹著“去晦酒”,看著那個蹲在門口喘著了的消瘦身影笑了,科兒跑路倒是力氣十足。
等人回來得差不多,壩壩宴就開席了。院里人還是挺自覺的,聽著響動,自覺的來到桌旁,少有人要讓人上門去喊。
陳宮和強子瑩瑩兩口子坐在桌,另外桌上還有強子的父母及讀六年級的弟弟,還有個他們的朋友,陳宮并不認識。
宴席開始了,大家動著筷子,推杯換盞。
陳宮拿著紙杯,趁大家不注意朝著山頭響著火炮聲的方向,往地上淋了一排白酒。
幺爺爺敬你一杯,我們從來都沒有在一起喝過酒。
陳宮心里五味雜陳,然后釋懷的扯起嘴角:人都死了,你還怨個什么勁?原諒他了!
一杯泯恩仇,從此忘了這些父輩們的恩恩與怨怨!
非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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