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山寧
清晨，山寧睡得正酣，外面?zhèn)鱽砣暻宕嗟溺娐暋?p> “起床了，起床了！”
寢室里立刻響起同學(xué)們催促聲。
山寧揉了揉眼睛，昨夜看老師建造的龍窯第一次出窯，結(jié)果睡得太晚，早上有些爬不起來了。
爬不起來也要爬。
山寧將被子掀開一角，手撐著床板坐了起來。
一坐起，山寧就感覺屋里氣溫有些涼。
還在被窩里的身體能感受到被窩的溫暖，支起的身子卻有起身疙瘩的寒意。
已是深秋，山里夜間氣溫很低，這時候脫離溫暖的被窩，實(shí)在需要很大毅力。
“山寧，動作快點(diǎn)，別讓大家等你！”
“知道！”
山寧聽出喊自己的是大哥山安，急忙高聲回答，拿過放在床邊案幾上的褲子，兩腿一伸套了進(jìn)去，拉上來將系在褲腰上的繩子打個結(jié)，再套上套頭衫，翻下床站在床邊疊被子。
谷里什么都好，就是規(guī)矩多，連疊個被子都有要求，需要橫疊三折，豎疊四折，要四四方方按照老師的說法“像個豆腐塊”，山寧不知道豆腐塊是什么，只是老師給大家做過示范，棱角分明，看起來像老師帶著大家做得磚頭塊。
將疊好的被子放在床正中，將晚上睡覺時的枕頭擱在疊好的被子上，這才跟著大家快步朝屋外跑去。
很快，十八名學(xué)生在室外空地上排成三排，六個女生站在最前面，后面站了兩排男生，在學(xué)生面前，是四個老師。
稍息，立正，向右看齊，報數(shù)，向右轉(zhuǎn)，跑步走。
在老師帶領(lǐng)下，山寧開始新的一天生活。
山寧是林莊山老六小兒子，山里人沒姓沒名，山寧的老爹因?yàn)榭傇谏搅掷锔謇锏娜舜颢C，為了方便稱呼，那群人才有了山老大一直到山老N——按照林莊規(guī)矩，沒過成人禮前，一般以數(shù)字相稱，過了成人禮，證明自己是大人了，這才重新排名，重新排名時為了跟未成年人區(qū)分開，在原有稱呼前加個“老”字，這才有了山老六，也有了山老六的兩個兒子山十四、山十八。
如果按照正常軌跡，山寧本來該叫山十八，要是順利過了成人禮，村里人一般會叫他“山老十八”，至于他父親，那時候要么被人稱呼為“老十四或老十八爹”，要么就稱呼為“山老老六”，再大一輩就再加一個老……
山民沒文化，想不出太復(fù)雜的稱呼，反正加個老字就對了，一個不夠再加一個，一般在加到三個之前，巫神就會帶著家人給他跳祈靈舞。
山十八以前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只是他的老師覺得面前十八人全是數(shù)字，什么山十四、林十三、田二三……
“這讓我想起扶桑當(dāng)年取名，出生在山里的叫山口，松樹下的叫松下，種地的叫村田，井邊的叫小井……”
山寧還記得當(dāng)時大老師聽了他們稱呼，笑著跟其他老師如此說。
扶桑是哪里，山寧不知道，或許是天神世界里一個國家吧？
自己這個山十八居然還能跟天神世界有關(guān)系，這讓當(dāng)時的山十八心底有些小竊喜。
山十八才十歲，從他出生起，他的世界就是山村那不大的一塊地，跟著父兄打獵，幫著母親煮飯，實(shí)在沒事跟著其他小伙伴丟木棍，比誰丟得更遠(yuǎn)，投得更準(zhǔn)，或者巫神跳祈靈舞時，他也虔誠地在人群中跟著巫神手舞足蹈。
外面的世界？山十八從來沒有出去過，他哪知道外面世界什么樣？
外面世界如何不知道，天神的世界山十八倒是先知道了。
老師嫌棄他們學(xué)生全是數(shù)字，然后……
老師在一些小木板上寫了字，翻過來讓他們自己抓，抓到什么就叫什么，說是這是老天安排的名字，然后山十四抓到了一個“安”字，山十八抓到一個“寧”字，按照老師說法，他們以后不叫山十四、山十八，而是叫山安、山寧，當(dāng)然，十四、十八還能繼續(xù)當(dāng)小名。
天神的世界凡人不懂，既然老師這么說，十八覺得一定很有意義，從那天起他就叫山寧，哥哥就叫山安。
那幾個女孩本來連數(shù)字也沒有，在村里就是某家大女兒二女兒這樣叫，這次也跟男學(xué)生一樣全有了名字，按照老師說法這叫“男女平等”，唯一不一樣的是男學(xué)生全是單字，如山安、山寧、林勇、田強(qiáng)，女學(xué)生都是雙字，林萍萍、林晴晴、林萱萱、林晨晨、山蓓蓓、田依依……
有名字，但女生名字比男生多一個字，也算是男女有別吧。
山寧對自己這個名字很滿意，只要老師給自己取的，他都滿意，聽出過村見過世面的同學(xué)說了，外面只有有身份的人才有名有姓，現(xiàn)在他也有名有姓，算是有身份了。
能給天神當(dāng)學(xué)生，不算有身份？村里那巫神可是哭著喊著也要拜天神為師，他也不看看自己年紀(jì)多大，還想當(dāng)老師學(xué)生？
剛給老師當(dāng)學(xué)生時，老師這里很簡陋，簡陋到條件還不如自己住的林莊，只是……
天神畢竟是天神，在老師帶領(lǐng)下，他們蓋起了遠(yuǎn)比村里更好的房子，建了各種磚窯、龍窯、熔爐、水碓、水排，在谷里用碎石鋪了幾條小路，在谷里山寧第一次不必?fù)?dān)心吃不飽肚子，也第一次有了衣服穿。
最稀奇的是，天熱的時候，老師還做了一些有水果味的冰沙，酸酸的，甜甜的，超級好吃，可惜，每人每天只有一小份，女生有時候還沒有。
天氣漸漸冷了，前段時間老師從外面收集了幾十筐鴨毛鵝毛，老師帶著所有學(xué)生好一通忙活，將那些鴨毛、鵝毛先粗略整理下，然后又在溫水里清洗，去除泥土污物，再在太陽下晾曬，為了避免谷里風(fēng)大將那些羽毛吹得到處都是，還在上面蓋了一層細(xì)麻布，用磚頭將麻布壓住。
晾曬干的羽毛又裝在袋子里拿到水排那邊，用鼓風(fēng)機(jī)不斷朝袋子里吹氣，從中篩選出老師說的羽絨，將那些羽絨收集起來放在蒸籠里，等水開了將蒸籠放在鍋上蒸，每次也沒蒸多久，大概半個小時，連著兩天蒸后，那些羽絨又全裝在細(xì)麻布做得布袋里，放在太陽下曬，曬好后被老師收了起來，說是等天冷了給大家做羽絨服穿。
山寧不知道什么是羽絨服，他只知道老師做得一定是好東西，反正世上沒有就是了。
山谷里一切都很好，唯一讓大家開始感覺不大習(xí)慣的，就是老師們要求很多，疊被子必須疊“豆腐塊”也就不說了，每天早上一起床要先跑步，繞著山谷鋪的小路跑半小時，這并不難辦到，連六個女生都能輕易完成，更別提他們這些以前每日在村附近跟隨大人一跑跑半天的男生，只是跑步必須排成隊，三人一列，六人一行，前后左右距離都有要求，連跑步步伐都有要求，說邁左腳你要邁了右腳，老師就要讓全隊都停下來尅你半天！
分辨左右是學(xué)生們?nèi)牍群蟮谝粚W(xué)習(xí)項目，比學(xué)拼音還要早。山里人哪有左右之分？結(jié)果光分個左右就讓老師教了半個月——“月”也是老師提出的概念，時間概念——為了能分辨左右，連兩只腳一只穿鞋一只赤裸，兩手一只拿木棍一只空手都出來了，結(jié)果半個月后還有人左右不分，最后老師沒了耐心，直接用棍棒“教”學(xué)生們哪邊是左哪邊是右，一通哭爹喊娘后，大家這才不會搞錯。
到了山谷，山寧他們才知道，原來自己以前站不會站，坐不會坐，走不會走，跑不會跑，連睡覺都不會睡……
按照老師說法，站，要做到三挺、三收、一睜、一頂，手必須自然下垂貼著褲子邊線，兩腳要分開六十度。坐，要左小腿放在右小腿后交叉，迅速坐下后要挺直上身，兩手自然放在膝上。走，上身要正直，微向前傾，手指輕輕握攏，兩臂自然前后擺，向前擺臂，肘部彎曲，小臂自然向內(nèi)，手心向內(nèi)稍微向下，拇指根部到肚臍位置，向后擺臂手臂要伸直，按照計時，一分鐘要走一百一十二到一百一十六步。跑，雙手握拳放在腰部，拳心向內(nèi)，肘部稍向內(nèi)合，身體稍微前傾，兩腿微彎，跑步時兩臂前后自然擺動，要用前腳掌先著地，身體重心前移，每分鐘要跑一百七十到一百八十步……
山寧發(fā)現(xiàn)自己連跑步都不會，以前一直用腳后跟跑，居然是錯誤的……
好吧，別說跑步，連走路都有好幾種之分，有隊列里的齊步走，有放松時的便步走，有原地的踏步，有調(diào)整隊形時的移步……
每一種步伐都有不同要求，學(xué)不會？學(xué)不會老師會很體貼的告訴你，你可以回村里繼續(xù)當(dāng)個快樂的山民，如果不怕被父母打死，被村民嘲笑死的話，大可回去。
沒有人真得會放棄，大家只能咬牙服從老師安排，老師說怎么做，大家就怎么做。
每天晨跑后，是個人洗漱時間，時間不長，也就半小時，這半小時大家要用短木枝蘸著鹽清理口腔，要洗臉上廁所，然后是吃早飯時間，同樣是半小時，吃飯時一樣要排著隊有秩序領(lǐng)取早點(diǎn)，吃飯時是不允許說笑打鬧，這叫“食不語”，在吃了飯后要自己清洗碗筷。
飯后有一刻鐘自由活動時間，然后就是上課時間，拼音課過去，老師開始教大家識字，講各種知識，如長度、重量，如物體的幾種狀態(tài)，如作用力與反作用力，還有讓人撓頭的數(shù)學(xué)計算……
上課男生女生都在一起，只是每天吃了中飯后的實(shí)踐課，男女生就分開了，那些女生學(xué)的是如何做飯，如何紡織，還有一些東西是避開男生的，讓男生很是好奇，卻又不敢問，至于男生，伐木砸石，挖土修渠是男生們最常做得事。
山寧他們以前在村里也干活，只是以前干活不像現(xiàn)在要求這么多，伐多大的木頭，將木頭鋸成多長多寬多高木條，石頭要砸成多碎，泥土挖起來要曬多久，這些全有要求。
還好，萬一沒達(dá)到老師的要求，老師一般只是批評兩句，不會用棍棒教你改錯，只是棍棒不上來，卻要大家一起返工一直到達(dá)到老師的要求，一次兩次大家還能一笑而過，要是哪位同學(xué)總是不達(dá)標(biāo)，那他在同學(xué)們心里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
為了不拖后腿，不總讓其他同學(xué)為自己錯誤負(fù)責(zé)，大家只能更認(rèn)真，更努力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了。
“哥，明天你回村里嗎？”
跑完步，山寧跟著哥哥漱口洗臉，一邊洗一邊問。
“誰說我要回村？”
“不是說老師明天回村里招新生？”
“老師招新生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幾個月了，每次老師都讓你回村，這次也是如此吧？好想看看爸媽啊?！?p> 山寧離開林莊已經(jīng)有不短時間，現(xiàn)在他有些想家了。
山安笑著搖頭：“這次老師要過去考試，怎么可能帶我去？至于你，會有機(jī)會的，老師以后會讓你回家探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