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自然(三)
“有意思?!?p> 這一瞬,岑含周身骨節(jié)筋肉松開到極致,節(jié)節(jié)貫穿毫無瑕疵。
只見他身子輕輕一坐,一股純粹無比的勁力自足跟而起,過踝、經(jīng)膝、由胯而腰,竄脊入肩,形于手掌;雙胯開合之間炸起,脊柱旋轉(zhuǎn)之中抖開。二人勁力無聲相接,足下齊齊塌陷尺余,各自氣血如沸,心頭均大震:“這人功夫竟如此強悍!”
各自頓了一頓,只聽岑含笑道:“怎么?一掌就不行了?”
耶律潛回敬道:“你在說誰?”言語間身形騰挪,反手又是一掌,岑含亦出掌相迎,勁力激蕩之間又是氣血狂涌,雙足又各陷尺余。但二人都是性格極其剛硬之輩,誰都不愿不示弱,反而故作輕松,電光火石間又對兩掌,生生震得心都快蹦出喉嚨,周身麻痹,膝蓋以下盡數(shù)沒入土中。
眾人早已驚得忘記了感嘆。須知這幾日陽光明媚,并未下過雨,二人腳下可不是甚么爛泥地,就算打個樁子,都得掄個大鐵錘費點勁,這一掌之力就深深入地尺余,簡直匪夷所思。
二人原地稍作調(diào)息,復(fù)又拼起掌力,步法動處皆是一尺深的足坑,蔚為奇觀。斗了二十余招,又停下手相對而立,各自渾身劇痛,氣血難平,喉頭更是隱隱泛甜,已是內(nèi)傷前兆;再看周圍,已無一處好地。
耶律潛仰天大笑道:“痛快!果然只有你,才配當(dāng)我的對手!”
岑含目光鋒利,面上也帶著笑意:“我本以為這龍虎合一的‘太乙真勁’已無敵于天下,未料今日竟占不了半點上風(fēng),果真不枉你我十年死仇。”
耶律潛氣血漸漸平復(fù),道:“以勁力剛猛而論,今日你我所施展,當(dāng)是人力之極限。只不過可惜的是,這天下的爭斗終歸是要有個結(jié)果的?!痹捳f到后來,竟有一絲惆悵。
岑含本要接過話茬,沒來由心一凜。
他靈覺通神,猛覺出對方氣勢已變,一股極危險的異樣感涌上心頭,浩瀚深邃,難以捉摸。轉(zhuǎn)念間掌勢已到,不及多想“太乙真勁”應(yīng)手而出,孰料甫一相觸自身勁力當(dāng)場土崩瓦解,直驚得頭皮發(fā)麻,千鈞一發(fā)中腳下勁力狂吐,往后崩彈出三丈有余。
場中一片嘩然,二人方才還以無儔剛勁對攻,拼得鬼哭神嚎,哪知一句話的功夫竟成了一邊倒的局勢!只見耶律潛步步進逼,岑含一退再退,無法正面相抗。
又走十幾招,耶律潛霍然止步,表情已有些漠然。
“沒招了?”
岑含不置可否:“在看你的招,剛看明白?!?p> “說來聽聽?”
“正面硬碰,天下無敵。”
耶律潛冷笑:“坐以待斃可不像你?!?p> “誰說要坐以待斃?”
“那你又待如何?”
岑含抬頭望天,緩緩道:“不正面硬碰不就行了?”這話說完時,他人已消失。
這下變化與他一開始救呼延擎蒼夫婦時如出一轍,非單純手眼身法步所能辦到,不僅僅耶律潛,便是旁觀的眾人也是恍惚間沒了他的蹤影。但這只是一瞬的事情,下一個瞬間岑含的右掌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耶律潛身后,緊接著風(fēng)云突變,天地間的一切都跟著這一掌“動”了起來,浩浩蕩蕩,其勢所指赫然是耶律潛周身勁力最為薄弱之處。
饒是耶律潛早已全神戒備,面對這放乎穹廬收乎太微,又刁鉆到極處的手段也是不及防。倉促間勁未使足,只消解了對方七八成掌力,硬生生捱了剩下的兩三成,險些痛昏過去,忙借勢飄開幾步,重整陣腳。
斗到此時此刻,二人才是真正的毫無保留。這一番景象與之前所有的拼斗都截然不同,不似與楊憶之那般恣意狂放,也不像方才那般驚天動地的絕世剛勁。耶律潛功夫玄奧,早已返璞歸真,非大高手看不出端倪,但岑含卻是實打?qū)嵉纳裢ㄗ兓?,時而如憑空消失,人間蒸發(fā);時而又與天地一體,排山倒海;但即便如此,面對耶律潛仍以避實擊虛的打法為主,眾人想到這一層,不免更加毛骨悚然。
耶律潛這五年來窮究師門絕學(xué),花了兩年時間將“陰陽化一術(shù)”煉到登峰造極,更悟出震古爍今的六十四重勁,超邁前人。但功至此處也到了瓶頸,再往前難如登天,苦思近三年無果,直到兩個多月前才忽然開悟,再次回到天山武學(xué)的根本——陰陽。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而后生四象,生八卦,演化萬物。耶律潛若反其道而行,將陰陽歸一,創(chuàng)出這門“混元無極”,其勁非陰非陽,亦陰亦陽,無所不包,無往不利,可消融天下所有武功內(nèi)勁。本以為當(dāng)著披靡,事實也確實如此,這天下已無能與自己正面相抗之人,但萬萬沒想到的是,竟還有人在不正面相抗的前提下與自己勢均力敵,而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死敵。
“這……”曲聽風(fēng)已經(jīng)找不出合適的詞說下去。
“嘖嘖……”樂心笑得很燦爛,眼神卻鋒利得如有實質(zhì),“神仙打架!沒想到岑含竟然把武功練到了這個地步!更沒想到這姓耶律的也這么嚇人!這兩個才是妖怪!”
曲聽風(fēng)瞧他神色,似笑非笑道:“老樂,連你也沒把握了?”
樂心嘆道:“打不過。不僅我打不過,‘諸子六仙’也打不過,他們是另一個境界?!?p> 他這話說得不響,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墨商也嘆了口氣,朝身邊的楊尚仁苦笑道:“老了。”
只有楊憶之默然不語。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落下風(fēng)的人是耶律潛!
縱然“混元無極”天下無敵,但這世上卻沒有人能夠一心三用,同時應(yīng)對三大絕頂神通。
時而澄澈心神靜到極處,才能勉強追蹤對方形跡。
時而鼓蕩精神瘋狂宣泄,才能正面對抗天地大勢。
還要在瞬息萬變的攻守中一刻不停留意身上勁力最為薄弱之處。
這一切,就如同一雙無形的大手,在反復(fù)撾折一個人的精神。也只有耶律潛這樣的人,才能在極致的變換與消磨中支撐下來。
但也只有六十招。
六十招后,神志開始模糊,破綻漸漸增多,而岑含卻沒有絲毫變化。形勢越來越明朗,終于耶律潛嘆了口氣,垂手不戰(zhàn)。
“我敗了?!币蓾摽嘈Φ?,“敗得無話可說,生死悉聽尊便?!?p> “我說過我今天不殺人?!?p> 耶律潛不語。
“以人力而言,足下已經(jīng)天下無敵,即便是我也不如你。但我卻能借天地之勢而顯、托天地藏氣而隱、感天地循環(huán)而覺,你今日之?dāng)?,非一人之力,乃是敗給了天地造化。”
耶律潛長長吐出口氣,道:“好個功參造化!但我終究是敗了,天山已盡全力,這段恩怨……”
“誰說天山已盡全力?”
耶律潛怔住,茫然轉(zhuǎn)過頭,只見一人目光湛然,注視著岑含和自己,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在邊上觀戰(zhàn)的蕭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