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六道（二）
李存勖內(nèi)勁勃發(fā)，冷然道：“好！那孤今日領(lǐng)教領(lǐng)教‘絕仙手’的手段！”話音防落，人已不見。
“‘絕仙手’么？真是害人不淺。”
岑含心頭閃過一絲無奈，靈覺早已跟上，右手輕帶間，不著痕跡地卸開了直奔胸腹的掌力，左腕跟進(jìn)一抖，“離火勁”順臂直竄李存勖面門。這一招使得渾然天成，無比順?biāo)?，便如平時吃飯穿衣一般，李存勖忍不住暗暗喝聲彩，一個撤步間已順勢化解，轉(zhuǎn)手一掌反擊。
二人你來我往，初時均意在試探，轉(zhuǎn)眼二十余招，岑含心如明鏡，已看出李存勖的武功與當(dāng)年李嗣昭、李存進(jìn)、李存審三人如出一轍，只是威力上無法同日而語。而眼下他所使的，是一快一慢兩手功夫，快者飄逸凌厲，灑脫中鋒芒畢露，慢者極盡柔順，化勁破招于無形；同時進(jìn)退攻守之間還帶著一些高深的陣法變化，端的精妙難言。
但岑含知道，這些還遠(yuǎn)不是對方的真本事，即便是當(dāng)年的李嗣昭和李存進(jìn)，會的都不止這么多。
“你倒是還有想事情的余地，看來是我太過留力，讓你有些悠閑了。”
李存勖的聲音忽然響起，原先飄逸迅疾的攻勢瞬間轉(zhuǎn)為剛猛暴烈。岑含只覺手上驟然一沉，便覺拳、掌、肘、肩、胯、膝、足如烈火燎原急落而至，七星并用，氣勢極為驚人。短短十?dāng)?shù)招間，竟被打得左支右絀，手忙腳亂，生生落了下風(fēng)，只能勉強(qiáng)守御，毫無還手之力。
岑含心頭大震，猛記起當(dāng)年李嗣昭最后一戰(zhàn)，對著馮一粟使出的就是這門功夫，只是當(dāng)時自己旁觀在側(cè)，瞧來也無太特異之處，此時身在其中才真正體會其猛其烈，果然世間少有，眼見如此下去便要落敗，當(dāng)下氣息一沉，靈覺無聲無息蔓延開來，籠罩方圓三丈內(nèi)。
李存勖本已占盡上風(fēng)，冷不防對方氣勢一變，驟如長刀出鞘，當(dāng)時心中一凜，汗毛炸起，但見他手掌拍來，勁力將吐未吐，儼然籠罩自己整個上半身，不敢大意，一招直入以攻為守，卻不想將破中門時岑含掌力驀地吐實，落向自己左肩。這一擊不偏不倚直奔勁勢最為薄弱之處，若打上了勢必傷得不輕，千鈞一發(fā)間虧得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臨敵經(jīng)驗極為豐富，身子一抖，右掌已自斜刺里穿出，“啪”得一聲響，打上岑含左腕，以橫破直解了這一招。
岑含未料到他能如此輕易防住，也微感驚訝，然“周天四象功”招招所指皆是勁力空虛之處，防一時易，想要時時防住卻是難如登天，加上尚有十二奇功環(huán)環(huán)相扣，更是變化莫測，防不勝防，同樣十?dāng)?shù)招之間，岑含竟反客為主，反過來占盡上風(fēng)。
李存勖天生好戰(zhàn)，形勢越是不利，越激起好勝之心，生平多次深陷重圍，均仗著這股戰(zhàn)意最后取勝，此時忍不住大笑道：“痛快！”攻守間越發(fā)不退讓，但見其攻如大火焚天，守如五岳盤踞，雖處下風(fēng)卻是進(jìn)退有據(jù)，一派大氣象，又過得二十余招，已扭轉(zhuǎn)些許局勢，不如先前那般吃力。岑含洞若觀火，心頭暗暗佩服，忽道：“這是甚么功夫？”
李存勖意氣風(fēng)發(fā)，道：“你可曾聽過一句話？”
“甚么話？”
“其疾如風(fēng)，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
岑含脫口道：“《孫子兵法》軍爭篇！”
“此術(shù)便叫作‘孫子六道’！”
岑含微笑道：“好個‘孫子六道’！果然疾如風(fēng)，徐如林，猛如火，穩(wěn)如山！但既名六道，何以只見其四？”
李存勖淡然道：“你想知道？”
“陛下即便不說，怕是也不得不用出來?！贝丝痰亩艘逊蔷迹淞种斜緹o君臣，有的只是武者，此時斗得興起，岑含話語中也不知不覺露出鋒芒。
李存勖聞言忽然嘆了口氣，道：“這功夫自當(dāng)年先帝得異人贈拳譜，傳于我兄弟十三人，已二十多年。我的這些老兄弟，除少數(shù)天賦不佳者止步‘風(fēng)林道’，多數(shù)人都功至“山火訣’，而存孝將軍當(dāng)年更是觸到了‘陰雷境’的門檻，只可惜他自恃天生神力，加之自創(chuàng)橫練功夫也不俗，已經(jīng)近乎天下無敵，反而懈怠了進(jìn)取之心，止步不前。故而這么多年來，只有孤，只有孤一人！真正練成了這門絕世神通！也正因如此，才明白它的可怕！巋然吶，你不是想知道為何剩下的兩種我不用出來么？”
李存勖目光忽然凜冽無比：“那只不過是因為這兩手功夫一經(jīng)施展，縱然是我，也不能擔(dān)保不會失手殺了你?！?p> 這話一出口，岑含心里猛然生出極大警兆，一股難以描述的危險感剎那間襲遍全身，幾乎同時，李存勖的勁力變化忽然停滯。
準(zhǔn)確地說，是“消失”，在自己無孔不入的靈覺之下，憑空“消失”了。
但他人卻還在原地，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化。
岑含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被激了起來。
忽然李存勖的人也消失了。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勁力襲到，岑含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全仗著多年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才護(hù)住了要害，只聽“嘭”得一聲響，沉悶無比的撞擊聲中岑含整個人都飛了出去，在地上滾出老遠(yuǎn)才勉強(qiáng)站起，已然半身麻痹，胸口隱隱作痛。
轉(zhuǎn)頭一看，李存勖已站定在一丈開處，姿勢與先前一般無二。
旁觀這一切的南宮翎完全驚呆了，表情仿佛是看到了一頭怪物。
岑含驚魂未定，一瞬間腦中閃過無數(shù)疑問，但他已來不及多想，因為李存勖又“消失”了。
又是一聲悶響，又飛出老遠(yuǎn)，岑含只覺胸口一陣悶痛，渾身氣血都在翻騰，直欲破體而出。回頭一看，李存勖又已站定，身上仍然沒有半點勁力與氣息的變化。
岑含一顆心沉了下來，對方的虛實自己半點無法察覺，對方的攻擊自己卻半點不能防備，這種手段，簡直已不能用“武功”來形容。但自己已經(jīng)沒有時間細(xì)想辦法應(yīng)對，再捱一下，喉嚨口那口老血可就擋不住了，到時候便大勢去矣。
“動如雷震，難知如陰?！崩畲孥玫穆曇舴路鸹厥幵谔祀H，“雷者，驟然而起，乍然而落，所到之處萬物皆為齏粉，陰者，寂然如死，悄無聲息，矗立之處宛如一片虛無。這便是‘陰雷境’！你還要負(fù)隅頑抗么？”
“負(fù)隅頑抗？”岑含忽然覺得這句話說不出的可笑，“我若不知負(fù)隅頑抗，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那你今日怕是真的難逃一死。”
“未必罷！這功夫確實匪夷所思，不止是我，這世上怕是沒有一個人能防住。話雖這么說，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岑含忽然笑道，“既然防不住，我不防便是！”
“周天四象功”是以無上靈覺御十二絕藝來批亢搗虛的法門，天下間不管何種武功，均根結(jié)底都是勁氣變化，在自己這一身靈覺前根本無所遁形。但唯有這“陰雷境”例外，不動時一片混沌難以感知，動時又如落雷驟臨無法防備，恰恰是這門武功的克星，然而走運的是自己并不只有“周天四象功”這一門功夫。自古以來，臨陣對敵不外乎兩種方法，一種叫“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周天四象功”便屬于此類。
還有一種，叫“我守我疆，不卑不亢”，換句粗俗一些的話，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哦？”李存勖濃眉一掀，正待出招，驀然間一股生平未見的重壓憑空而至，重壓中儼然甚么東西“動”了。這一“動”難以言喻，因為它既不來自岑含，亦不來自其他事物，而是來自于“所有”，來自于這“天地”。
而引發(fā)這一“動”的是兩根手指，岑含的手指。
二指如劍，可借天地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