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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萬吏

第六十九章 春令方申(一)

大明萬吏 鶴踏高枝折 2247 2020-03-30 06:46:07

  萬歷十五年,三月十三日。

  順天府,皇極門暖閣。

  “……昨日起更時分,臣等望見皇城東北角有火光,不勝驚愕,比因昏夜,探問未真,今早進朝,始知司設監(jiān)失火,燒毀連房,隨即救息。”

  “近日火星留天廷中,其應或在于此,但暮夜之間,皇城之內,火光照耀,近徹宮庭,人語喧傳,或廑宸慮?!?p>  申時行站在閣中,許國與王錫爵依舊立在他身后,但見申時行低眉斂目,朝帝座上的年輕君王溫聲問候道,

  “臣等犬馬私念,伏望皇上寬圣懷以保圣躬,謹天戒以承天眷?!?p>  許是開了春,天氣回暖的緣故,萬歷帝今次的面色顯然紅潤了不少,說話的語氣也不似冬日里那般凜冽,

  “卿等奏慰,朕心甚悅,朕躬安和,先生不必掛心?!?p>  申時行躬身應道,

  “上月皇上以文書官李興傳免經筵,臣恭問起居,始知圣體連日動火,時作眩暈,臣等不勝瞻戀?!?p>  “仰惟皇上春秋鼎盛,正精神充溢之時,于茲春令方申,適木氣升騰之候,又因勵精霄旰,臨御勤勞,以致肝火上炎,發(fā)為眩暈?!?p>  “臣等以為,皇上惟在清心寡欲,養(yǎng)氣寧神,自然邪癥不侵,真元益固,若夫藥餌之進,過多或至于傷脾,輕試或難于對癥。”

  “尤望皇上倍加慎重,專以靜攝為主,則圣躬康豫,福裨駢臻,臣等尤不勝仰望之至。”

  萬歷帝聞言,心下不禁冷笑起來。

  申時行雖舉止恭謹,但滿口問候之辭中,話里話外,都在影射自己是因貪戀聲色才致朝政憊懶。

  這般轉念間,萬歷帝的聲音不覺又冷了下來,

  “朕不過是偶有微疾,蓋因肝肺動火,服涼藥過多,下注于足,故而朝講暫免,爾今見貼膏藥,火邪已降,今日方可視朝矣?!?p>  申時行忙道,

  “仰惟圣躬萬福,臣等瞻睹天顏,不勝慶忭?!?p>  “仰知圣體康寧,勿藥有喜,臣等不騰欣慰,但謹疾之方,當嚴于小愈,養(yǎng)心之要,莫善于靜存?!?p>  “伏望皇上慎節(jié)起居,珍調服膳,以迓淳和之祉,以延單厚之禧。”

  申時行道罷,不待萬歷帝再發(fā)話,徑自便跪了下去。

  許國和王錫爵見狀,立時也跪伏在地,跟著申時行叩頭致謝。

  萬歷帝面沉似水,抬眼瞥見坐在三位內閣輔臣之后的左右史官,一時不好發(fā)作,只能將申時行這通暗中“勸諫”自己遠離聲色的殷殷教誨咬牙默認了下來。

  “朕知道了,先生且請起罷?!?p>  萬歷帝不等申時行叩頭完畢,就從袖中拿出兩份奏疏,隨手遞給候在一旁的張誠,

  “先生先替朕瞧一瞧這個罷?!?p>  張誠接過奏疏,彎著腰走至座前,將兩封奏疏雙手奉與申時行。

  申時行緩身立起,剛伸手接過,還沒來得及看清貼在奏疏封面上的黃紙,就聽萬歷帝恨聲道,

  “如今用人,哪一個不是朕主張?此二主事肆言,卻說不是朕獨斷,好生狂妄!”

  申時行翻開上頭的一本奏疏,一眼便看到其中寫道:

  “原任工部尚書何起鳴,君子歟?小人歟?其訐都御史辛自修也,果有據歟?而御史高維嵩之糾起鳴也,公歟?私歟?此皆不待辨而知者也。”

  “皇上為起鳴罷御史何歟?以為用人出自朝廷。今者起鳴訐自修,則罷自修;訐維嵩,則降維嵩等,何謂出自朝廷歟?”

  ——原來是前兩天吏部員外郎顧憲成與刑部主事王德新,就言官高維嵩等四人參劾工部尚書何起鳴,而遭到遷謫之事的奏疏。

  萬歷帝繼續(xù)道,

  “此次京察大計,辛自修原欲去朝中貪競者十余輩者,朕善其言,卻有科道官奏言風憲之臣欲以一眚棄人,一舉空國,于是京察原所欲斥者悉獲免?!?p>  “不料及后拾遺之時,御史張鳴岡等,首斥工部尚書何起鳴,何起鳴遂訐其為辛自修主使,御史高維崧、趙卿、左之宜為辛自修不平,上疏彈劾何起鳴飾非詭辨。”

  萬歷帝說到此處,語中愈發(fā)難掩憤恨,

  “朝廷每用一人,言官輒紛紛排擊,如今何起鳴辭官而去,朕令高維崧薦舉堪此任者,高維崧竟具疏引罪,而無他舉?!?p>  “朕知道顧憲成隸屬吏部稽勛司,上疏請朕使兩方‘各務自反’是他的職責所在?!?p>  “這王德新卻是直截了當,在疏中彈劾何起鳴結納左右,以簧鼓請,還說朕前番遷謫言官之事非出于朕之宸斷,真是無事生非!”

  申時行見萬歷帝動火,趕忙附和道,

  “皇上天縱聰明,乾綱獨運,即今朝廷政事,各衙門章奏,無一件不經御覽,無一事不出圣裁,司屬小臣不知妄言,原無損于皇上威德?!?p>  萬歷帝怒氣未消,

  “臣下事君上,也有個道理,他每把朕全不在意,可朕非幼沖之時,如何說左右簧鼓?”

  “先生每擬的太輕,只擬罰俸如何服人?還改票來!”

  申時行知道王德新疏中所言并非空穴來風,何起鳴從前督工時與張誠交好,而張誠又一向不喜歡辛自修,萬歷帝今日這般怒氣沖沖,顯然有張誠在左右推波助瀾的作用。

  申時行看了重新退回萬歷帝身旁的張誠一眼,溫聲寬慰道,

  “二臣狂妄,罪實難逭,但臣等仰見皇上明并日月,量同天地,區(qū)區(qū)小臣不足以褻雷霆之威?!?p>  “即外論疑及臣等,寧使臣等受誣謗,不必輕動圣怒。”

  萬歷帝怒氣稍平,

  “先生每是朕股肱,與別的不同,須要為朕任怨,若只要外邊好看,難為君上?!?p>  申時行忙回道,

  “臣等受皇上厚恩,雖犬馬無知,也當圖報,敢不任怨!”

  萬歷帝淡聲道,

  “他每說話,必有主使之人,著追究出來!”

  申時行忙又解釋道,

  “建言的也有幾樣,有忠實的人,出自己見,不知忌諱者,有愚昧的人,不諳事體,道聽途說者,未必出于主使……”

  話未說完,萬歷帝便打斷他道,

  “還是沽名賣直的多,若不重處,不肯休歇,前有旨各衙門戒諭司屬,通不遵依,也問他?!?p>  申時行一聽萬歷帝此言,便知此事業(yè)已成定居,于是諾諾以應。

  就在這時,但聽立在自己身后的王錫爵忽然開口道,

  “皇上,臣以為顧憲成、王德新二人雖同為司屬官,二人皆是越位上疏,但詞旨各異?!?p>  “王德新所謂‘事非宸斷’,純屬私自揣摩,而顧憲成雖逞浮詞,意思尚屬和緩,皇上此番降旨處分,似乎應當有所區(qū)別。”

  萬歷帝瞥了王錫爵一眼,淡淡道,

  “朕知王卿與顧憲成素有交誼,只是臺諫條陳皆套子,王卿切莫盡入言官彀中而不自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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