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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萬吏

第六十七章 君子無逸(二)

大明萬吏 鶴踏高枝折 3097 2020-03-26 23:15:12

  院內(nèi)。

  佟正釗甫一離席,佟正利就一骨碌地從佟秉清懷里坐起來,奶聲奶氣地撒嬌道,

  “爹,我肉沒吃飽,還想再吃一塊。”

  佟秉元聞言笑道,

  “正好,他二堂兄放著好好的肉不吃,偏喜歡吃生菜葉子,我這侄兒有福,二弟就把他二堂兄的那份端給他吃罷?!?p>  佟秉清摸了摸佟正利的頭,笑道,

  “我是怕慣壞了他?!?p>  佟秉元笑嘆道,

  “吃塊肉算甚么,他二堂兄那才真教被我慣壞了?!?p>  佟秉清笑了一笑,不再多說,只讓佟正利把佟正釗碗里那塊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一筷的肉端回去吃。

  佟正利歡呼一聲,向佟秉元連聲道了謝,從佟秉清懷里一躍而下,端起原來放在佟正釗面前的碗,噔噔噔地跑回了自己的席位。

  佟秉元又嘆道,

  “強扭的瓜兒不甜,則小子既不愿,那就算了罷?!?p>  佟秉清笑道,

  “二侄兒還沒回來,大哥就已經(jīng)知道結果了,真是‘知子莫若父’。”

  佟秉元道,

  “我當然知道,他若當真在意秦王如何想,就不會說那些個甚么郡主、縣主的話,直接問咱們落戶的事兒就是了?!?p>  佟秉清笑道,

  “這卻不一定,我瞧二侄兒也不愿讓那薛文貞嫁入秦王府,他前頭細細地替秦王說了那么多好話,就是想讓咱們不要輕視秦王?!?p>  “他知道一旦咱們重視起秦王,就會害怕那薛文貞嫁入秦王府之后,借由秦王之手報復咱們?!?p>  “所以他有意將秦王描繪得足智多謀,就是想讓咱們出面,把落戶設成一個障礙,讓秦王納不了那薛文貞?!?p>  佟秉元笑了笑,道,

  “這倒奇怪了,他自己不喜歡人家姑娘也就罷了,還非要攔著人家姑娘的好姻緣,也不怕那薛文質(zhì)知道了與他反目成仇?”

  佟秉清笑道,

  “要我猜,二侄兒是想讓那薛文貞兩頭不靠,自己說自己暫且不想嫁人?!?p>  “如此一來,她兄弟便誰也怪不著去,咱們也不用害怕將來報復,能安安心心地替他們兄妹落一個實惠戶口?!?p>  佟正則嘻嘻笑道,

  “是啊,薛姐姐如果在今日來找二哥之后說她不想嫁人,那薛文質(zhì)肯定會疑心薛姐姐喜歡的是二哥?!?p>  “而二哥方才又與咱們挑明了不想娶薛姐姐,這樣不但能讓咱們幫薛姐姐落個好戶口,又能不得罪秦王?!?p>  佟秉元抿了下唇,道,

  “可不是么,秦王前腳剛說要納薛文貞,后腳就得知則小子捷足先登,心里肯定不舒服?!?p>  佟秉清笑道,

  “秦王不足為懼,二侄兒擔心的是那薛文貞的戶口?!?p>  “他知道他一旦開口說自己想娶薛文貞為妻,咱們?yōu)榱怂?,一定會故意把那薛文貞的戶口往低了落?!?p>  “譬如落個‘樂戶’之類的,薛文貞是嫁不了秦王了,那二侄兒心里也未必能過意得去?!?p>  “他不愿薛文貞從此在戶籍上低人一等,所以才明說了不愿娶她。”

  佟秉元嘆道,

  “其實真論起來,軍戶一開始也不比咱們胥吏高多少,后來科舉當官的人多了,口碑才慢慢上來了?!?p>  佟秉清笑道,

  “那是,遠的不說,就說從武宗爺開始,后邊的李東陽、萬安、劉吉、岳正、劉珝、翟鑾、梁儲、毛紀、高拱、張居正、沈鯉、趙志皋、王家屏,哪個不是軍戶出身?如今誰又敢輕視軍戶半分?”

  佟秉清說到此處,又笑著感嘆道,

  “二侄兒就是心太善,咱們佟家怎么出了這么個大善人呢?!?p>  佟秉元也道,

  “是啊,既要讓秦王娶不了薛文貞,又不能將那戶口落得太低,這可真是太為難人了?!?p>  佟正則道,

  “薛姐姐要知道二哥心善還好,就怕她得了便宜,反過來還覺得二哥不解風情?!?p>  佟秉清笑了笑,道,

  “不會,那姑娘是個有心思的,她不像二侄兒能拿秦王當擋箭牌,她知道自己就算嫁了秦王也報復不了我,秦王未必肯單為她出頭,所以她也不愿白白犧牲?!?p>  佟正則奇道,

  “二叔竟不怕報復?”

  佟秉清笑了笑,道,

  “單就大過年里捉她兄弟一事,她還真沒處說理去。”

  佟秉清頓了一頓,又似半開玩笑地道,

  “不過其他事就不一定了,所以我倒希望二侄兒能早日將那薛文貞娶進門,她要做了我侄媳婦兒,那我這仇人不就成媒人了嗎?”

  佟正則疑惑道,

  “二叔為何如此篤定秦王不肯單為薛姐姐出頭?”

  佟秉清笑道,

  “三侄兒,你是沒有在衙門里當過差的人,自是不懂這里頭的彎彎繞繞,官場上的事情,有些擺在桌子面上,有些則隱藏在桌子底下?!?p>  “譬如這衙門中查復公事,有說‘事出有因,查無實據(jù)’的,也有說‘查無實據(jù),事出有因’的,照前面報就輕,照后面報就重?!?p>  “這些都由我們胥吏做主,官老爺們科舉出身,哪兒會屈尊紆貴地去管這些事兒?”

  “因此秦王縱使納了薛文貞,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絕不會單拿這件事與我為難。”

  “秦王深居王府,甚么事兒都須得交予底下人去辦,便自是知道,咱們大明的官老爺,都是管官的,不是管事兒的?!?p>  “想要官老爺們能管事兒,至少須得在衙門里浸淫個一年半載,把衙門里的詳情弄懂了,這才能伸手做事。”

  “而到了官老爺們想做事的那一節(jié)骨眼上,這一輩胥吏便不免起來暗中作梗地反對他?!?p>  “一個想做事而做不了的事兒官老爺,那便是既管不了官,也管不了事兒,凡是科舉出身的聰明人,除了海瑞那樣的忠厚人,誰肯為了一樁已經(jīng)了結的小案落到這般境地?”

  “再說了,你二叔我是依法辦案,告到皇帝跟前都有說理的地兒,那薛文貞想治你二叔,哼,她那點兒道行可差得遠著呢!”

  佟正則笑嘻嘻道,

  “原來爹和二叔比管官的官老爺們還威風哩!”

  佟秉元笑道,

  “咱們威風,也是大明的制度教咱們威風,否則咱們可威風不起來?!?p>  “韃子們總說咱們大明律法不明,這就是造謠,要論講法,世上再沒有一個國家能比咱們大明更講法?!?p>  “譬如就薛文質(zhì)這事兒罷,這要放到韃子或洋人那里,必定有人會質(zhì)疑,一個胥吏按照法規(guī)拘捕一個人就會造成這樣的局面,那咱們大明的法規(guī)是不是有問題?”

  “而在咱們大明,換成皇帝或內(nèi)閣處理此事,便會示諭百姓,你二叔是按照法規(guī)拘捕的薛文質(zhì),所以你二叔沒有任何問題,頂多是說拘捕的方式方法過于不近人情?!?p>  佟正則恍然大悟,

  “我懂了,所以這事兒在咱們大明,問題是出在‘法病’,而非‘人病’?!?p>  “‘人病’可以換人,‘法病’卻不能修法,皇帝能治‘人病’,而不能治‘法病’,因此無論薛姐姐有沒有嫁秦王,她都不可能通過秦王來報復二叔?!?p>  佟秉清大笑道,

  “正是這理兒!就算皇帝要修法,也不會是為了一二小民的冤屈而修法?!?p>  “倘或小民受了冤,皇帝便要修法,那皇帝豈不成了萬人之下,處處受小民制約?你可曾見過這世上的一邦一國有這樣的皇帝?”

  佟正則點點頭,又道,

  “那二叔既不怕薛姐姐報復,為何一力想撮合她與二哥作成夫妻呢?”

  佟秉清笑了一笑,道,

  “一會兒你二哥回來你就知道了?!?p>  佟秉清說罷,又用一種十拿九穩(wěn)、氣定神閑的語氣懶散道,

  “三侄兒你是沒成婚,往后你成了親就知道了,這女人的‘美人計’啊,不但能正著使,有的時候還能反著使呢?!?p>  ————

  院外。

  薛文貞沖佟正釗瀟灑一笑,那笑仍是一種好看的、村姑氣似的笑容,田野和麥子都能被她笑成詩和遠方,

  “說甚么勘礦,分明你是想要我與你一起為秦王辦差做買賣罷?”

  佟正釗一見薛文貞又露出了那種鄉(xiāng)下女人的潑辣氣質(zhì)就覺得心累,偏偏這回薛文貞是特意笑給他看的,他又不好回過頭再重新把薛文貞趕進深閨之中,于是應道,

  “不管做甚么都好,只要是堂堂正正地靠自己雙手吃飯,都比現(xiàn)在就去嫁人強?!?p>  薛文貞笑道,

  “那好,既是你不愿我嫁秦王,我便有一個條件?!?p>  佟正釗點了下頭,問道,

  “甚么條件?”

  薛文貞笑道,

  “我想親眼見一見秦王,看看秦王是不是真有你說得那么好?!?p>  佟正釗又點了下頭,剛想應下,忽然心中一滯,抬頭問道,

  “你若想見秦王,告訴你大伯一聲就是了,何必非要通過我去見呢?”

  薛文貞回道,

  “這是我兄弟的意思,我自己也是這么想的,左右你之后一定會引薦人去見秦王,何不先拿我來練一練手呢?”

  佟正釗奇道,

  “這是哪里來的話?我怎不知我要引薦人去見秦王?”

  薛文貞一怔,當即道,

  “你既想通過晉商贍養(yǎng)戚家軍,難道不得先引薦熟識的晉商給秦王?你二叔所在的長安縣縣衙的知縣老爺,不就正好是山西人?”

  “且如今長安縣和萬年縣正在為了以工代賑而籌辦書院,又請了晉商來運木頭,你這時候不正好讓你二叔替秦王牽線搭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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