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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萬吏

第十八章 薛家有女(三)

大明萬吏 鶴踏高枝折 3079 2019-12-26 19:18:00

  佟正釗覺得薛文貞的嬌撒得特別巧妙,只看她歪個下巴扭個肩,白一眼又黑一眼,嘴一嘟再一撇,就那樣半張半閉地翹在那里,當真是輕佻得正到好處,還恰如其分地帶了一點兒嬌俏。

  就仿佛擺在桌上的那碗紅肉煮饃,不必去碰就能看到碗中熱氣騰騰的辣,從形象到作派都呈現(xiàn)出一種討鄉(xiāng)下男人喜歡的村姑氣式的美麗。

  不過此村姑非彼村姑,薛文貞美則美矣,卻是熱辣辣得擺明了一點便宜都不肯讓男人占了去。

  佟正釗在心里暗暗分析道,雖說以薛文貞如此樸素的衣著來看,能得到驛站堪合的確只有受上官贈予這一條路,但堪合姓名早已不知被重新填涂過多少遍。

  就算這張堪合一開始確是出自張學顏之手,可其中轉贈幾經(jīng)、緣故幾何,皆不足為外人道也。

  薛文貞當然清楚,比起自己直接拿出一張驛站勘合來扯虎皮做大旗,自然是先侃侃而談,從遼東巡撫分析到朝中黨爭,最后再搬出東廠這座不倒翁來得更唬人一些。

  雖然在佟正釗的記憶中,萬歷年間的司禮監(jiān)遠遠未到像天啟年間一般大權獨攬的地步。

  實際上,就在萬歷十七年,也就是后世所公認的“萬歷怠政”的開頭時期,萬歷帝還曾因雒于仁在《酒色財氣四箴疏》中提及張鯨在官內擅權不法,要申時行等四位內閣輔臣對這位掌東廠太監(jiān)加以訓斥戒諭,而這在天啟年間,幾乎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但佟秉清作為西安府的縣衙衙吏,目前能看到的只有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比以往更加不可或缺的一面。

  于他而言,皇帝雖然可能像痛恨張居正一般厭惡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權勢的過分擴張,可東廠太監(jiān)到底不比廟堂之上的官老爺。

  太監(jiān)們能暢通無礙地在御前行走不說,且相對內閣輔臣則別有一股無孔不入的神秘氣質。

  東廠的消息渠道四通八達,偵緝范圍遍布全國,即使佟氏兄弟遠在陜西僻壤,也不敢全然篤定自己的一舉一動不在東廠的刑拘標準之內。

  所以薛文貞先前提及張學顏時,佟秉清尚能一笑了之,而當薛文貞將一股子嬌嬌勁兒藏到東廠后面時,佟秉清卻不得不將信將疑地往后一仰,

  “喲,薛姑娘,你這樣兒同我說話我可受不了。”

  佟秉清自行和薛文貞保持一段安全距離,以示自己目前尚且無意占人便宜的清白,

  “我媳婦可比東廠厲害哩。”

  佟秉清眼中雖帶著笑,表情卻是相對嚴肅地露出一點兒畏懼的神色來,嘴上仍半開玩笑似地打著哈哈,

  “我可不能對不起我媳婦吶。”

  薛文貞見目的即將得逞,眉目大悅地坐回了身,

  “佟二叔這話說得,哪兒有人拿自己老婆和東廠太監(jiān)比的?”

  她咯咯笑著,下巴、肩膀、腰肢在這一刻特別生動,仿佛是在一齊反駁、提問、嗔怒似的,

  “我聽說如今京師有民諺云:‘寧逢虎狼,莫逢張鯨’,難道在佟二叔眼中,這世間的女人竟能比老虎還兇?”

  佟正釗看著二人一來一往地含沙射影,心下不禁慨嘆道,司禮監(jiān)東廠雖然在歷史上臭名昭著,卻不想為大明的男女平等作出了顯著貢獻,有了東廠太監(jiān)的加持,這女權倒還沒來得及冒頭,男權自己就先倒退了一大步。

  佟秉元笑著開口道,

  “咱們兄弟見過的女人不少,碰到的太監(jiān)卻不多。”

  “最近見到的一個,還是萬歷十年的時候,老秦王彈劾永壽王府的輔國中尉懷墉兄弟四人常以皇家子弟身份出入市井、欺壓鄉(xiāng)里,皇帝知道后,立時下旨將這四兇中一人賜死,其余三人被廢為庶人,發(fā)落去安徽鳳陽囚禁?!?p>  “那一次奉旨押送的就是文書房管事太監(jiān)田義,薛姑娘有所不知,這田義啊,正好就是咱們陜西西安府人士,不過他的家鄉(xiāng)在華陰縣?!?p>  “那次押送完畢后,聽說他還特意回家上墳祭祖,又送了好些金銀財貨給從前的鄉(xiāng)黨親舊,真真可以說是衣錦還鄉(xiāng)了?!?p>  佟秉清看了大哥一眼,忙笑著接口道,

  “可不是嘛,聽說這田義現(xiàn)下已然被皇帝提拔為應天府正守備兼掌應天府司禮監(jiān)印,相當于手握應天府的軍政大權,可見是真受皇帝重用?!?p>  佟秉元笑道,

  “應天府雖為留都,但成祖爺在時,那應天府的守備,都是咱們大明的公侯伯爵,據(jù)說如今除了田義,另一個應天府正守備,是新建伯王承勛,也就是王守仁的親孫。”

  佟秉清微笑道,

  “是啊,可見太監(jiān)比一般官老爺有能力,又有情有義,連皇帝也這么以為,難怪薛姑娘能仗著張學顏曾和張鯨結拜過兄弟而來與我們兄弟逞一逞威風。”

  “咱們大明皇帝自己都覺得手下得力太監(jiān)能和王守仁親孫一較高下呢,何況張鯨掌管著東廠與內府供用庫,曾為皇帝斥逐馮保出謀劃策,其名位雖在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張誠之下,權力卻遠在張誠之上。”

  “這要換算成女人,那這張鯨就等同于現(xiàn)在正得寵的鄭皇貴妃吶,可不就是比老虎還厲害么?”

  薛文貞臉色倏然一白,顯然沒想到佟氏兄弟會突然抬出同鄉(xiāng)的太監(jiān)田義來與自己狐假虎威,只得硬咬著牙強笑道,

  “‘縣官不如現(xiàn)管’吶,佟二叔啊,不是我故意要說這些疙瘩話來嚇唬您,只是咱們都知道,皇帝貪財,為了一點小錢,連張居正的家也能惡狠狠地抄了去?!?p>  “我兄弟打架的那賭場,即便明面上不在秦王名下,但總與秦王府里的官員多多少少有點兒關系罷?這太監(jiān)雖然有情有義,但為了邀功,可甚么事兒都干得出來、甚么人物都敢逮去拷問?!?p>  “您說,為了戚家軍的一個南兵,咱們犯得著將司禮監(jiān)東廠、應天府守備、遼東巡撫和王守仁親孫都一并驚動了去嗎?秦王都沒那么大面子呢,咱們小老百姓就別讓上頭人為難了罷?”

  佟秉清見薛文貞話中已有軟語哀求之意,不禁自得一笑,轉而便道,

  “薛姑娘,你這話就錯了,自古皇帝用人,都喜歡‘后來者居上’,你別瞧田義現(xiàn)在在應天府,似乎與司禮監(jiān)兩相犯不著干系,但他畢竟當過文書房管事?!?p>  “眾所周知,這宦官升入司禮監(jiān),必須是從文書房出來的才行,在文書房辦過差的太監(jiān),今后若遇時機,則必定會被提拔進入司禮監(jiān)?!?p>  “我勸薛姑娘將心放寬一些,這內廷的事兒陰晦著呢,多的是咱們老百姓不知道的腌臜,你現(xiàn)在眼瞧著張鯨得寵,可京城如此物議,那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張誠又是個心狠手毒的人物,今后卻不知是個甚么情形呢。”

  “依我說,咱們吶,可別給上頭沒事兒找事兒,這田義沒碰著時機,薛姑娘反倒迎上去送他一個,薛姑娘你自己說,你兄弟是比張居正還聰敏呢,還是比戚繼光更忠心?”

  “這兩相里落不著好的事兒,你倒指望東廠來替你伸張嗎?”

  佟正釗心下一動,佟秉清說這話雖是為了要挾薛文貞,但從歷史進程上來看卻是一點不錯。

  張鯨在萬歷十七年受申時行戒諭后被廢退林下,緊接著就是張誠取而代之,以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兼掌東廠及內官監(jiān),卻在萬歷二十四年時被革職抄家,繼而就是田義掌司禮監(jiān)印兼總提督禮儀房、陳矩以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掌管東廠。

  佟正釗一面回憶歷史,一面不得不佩服佟氏兄弟對于權力的敏銳。

  田義的家鄉(xiāng)華陰縣雖隸屬西安府,但與長安縣和萬年縣的距離絕對不近,佟氏兄弟能在萬歷十年時僅憑耳聞就覷準了田義的后起價值,不可不謂眼光毒辣。

  就在佟正釗兀自沉思間,薛文貞已然“刷”地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冷著臉擲地有聲地回道,

  “左右正理兒在我手上,我愿尋誰伸張就尋誰伸張,用不著佟二叔您來指點!”

  她一面說著,一面乒乒乓乓地拉開椅子,擺出一派大陣仗的樣子去勾拿方才放到桌下的食盒,

  “我便是不信,這泱泱大明,除了戚家軍這一處,天底下就當真尋不到能伸張正義的地方了!”

  佟秉元見薛文貞站了起來,又作勢要走,忙出聲阻止道,

  “薛姑娘且等一等!咱們有話慢些說?!?p>  薛文貞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慢騰騰地直起腰來,一雙杏眼黑白分明地斜睨著桌對面,

  “佟大伯有何見教?”

  佟秉元笑了一笑,道,

  “薛姑娘生得如此一副好模樣,又是一派爽利性子,何必折身屈節(jié)地去扮戲里的‘竇娥’?”

  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朝佟正釗的方向指了一指,

  “依我說,薛姑娘同我家釗小子正合適,你要能嫁給我兒子,與我成了一家人,我自是不愿擾了你們的安生日子,當然會替你去衙門里頭說項說項,早些放你兄弟出來……”

  佟秉元話音未落,只見薛文貞陡然漲紅了一張臉,朝著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的佟正釗狠狠一啐,當著一桌人的面兒毫不客氣地尖聲罵道,

  “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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