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了一個月,夏季的悶熱達到了頂峰,我的心情卻沒因悶熱的天氣變得糟糕,原因是,我終于出院了。雖然之后還需要回去進行后期檢查和康復治療,但是比起前陣子受的苦,那簡直不算什么煩惱。
沈鑫河和夏依依劇組正好也有兩天休假時間,沈鑫河就提出要慶祝一下我出院——由于我現(xiàn)在還不能喝酒,就選擇了帶著我到游樂場玩。他們兩個在美國也算是公眾人物,現(xiàn)在又是出游季,被認出來會很麻煩,于是,他們兩個都戴了帽子和口罩,熱得跳腳。我在美國就是完完全全的素人,可以穿著清爽的衣服,在一旁嘲笑他們兩個。
“熱死我了!現(xiàn)在有多少度啊!我就說去咖啡廳,沈鑫河你個神經病干嘛非要來游樂場?!”
我知道,這兩個人的口水戰(zhàn)又要開始了。
“我們是慶祝,你見過誰慶祝去咖啡廳慶祝的?”
“你見過誰慶祝要在三十度的天氣捂得嚴嚴實實快中暑的?”
“給意恬慶祝又不是給你慶祝。”沈鑫河的目光朝我掃過來,“喏,她那不是笑得挺開心。”
夏依依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那是嘲笑?!?p> 我現(xiàn)在身體雖然恢復得不錯,但還是不能玩過于刺激的項目,于是,那些就算我身體健康也不敢玩的東西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避免了。夏依依好像也不太敢玩那種很刺激的項目,但她嘴硬,總是一邊往后縮一邊說“太幼稚了”,然后再用驚嘆的目光看著沈鑫河面不改色地坐過山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沈鑫河好像一直在看手表。我忍不住問了句,“你是還有別的安排嗎?要是急的話就先走,我可以和依依玩?!?p> 夏依依表示贊同地點點頭。
“是有點事,在等電話?!痹捯魟偮洌謾C就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打了足足有五分鐘,但全程他都沒說什么話,只是“嗯”“好”地答著,臉色也有些陰沉。掛了電話以后,他目光轉向夏依依,“劇組有事,我們走吧?!?p> “???不是放假嗎?突然有事?”
我也有點驚訝,因為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沈鑫河也一定會先顧著我這邊,就算是工作真的推不開,他也會先把我送回去再走。這么急匆匆地,難道是出了什么事?
“意恬,我們那邊很急,來不及送你了。”他這樣說。
“哦,沒事沒事,那你們先走吧?!?p> 他們兩個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其實很嘈雜,只是他們說的話都與我無關,所以會覺得安靜吧。
我站在原地,手里捧著那杯剛剛買的奶茶,有點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突然,我感覺有一個影子落在了我身側。我稍稍偏頭,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當然了,不是影子給我熟悉的感覺,一團黑漆漆的影子能給人什么感覺呢?我是對站在了我斜后方的這個人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是胡安吧。我在心里說。
我不敢回頭,而他也沒有喊我,我們就這么在大太陽下站著。不知道是天太熱還是什么別的原因,我竟然有些頭暈目眩。一直到我邁開步子往前走,他才上前幾步,握住了我的手。我停住腳,他就把手輕輕松開了。
“好久不見?!彼K于開了口。
“是啊,好久不見?!蔽肄D身看向他。他瘦了,好像又高了一些。但我知道他現(xiàn)在這個年紀不會再長個子了,可能是這些日子沒見,我產生了錯覺?!澳愫蜕蝣魏蛹s好的?”
他點了頭,說,“你別怪他。”
我沒有怪他,只是不太懂。我在心里回答。我不太懂為什么他口口聲聲說胡安不適合我、不值得托付,還要這樣讓他來見我。
可能他們男生的友誼也沒有我們想象得那么簡單,也挺復雜。
“我們找個地方坐著吧。”胡安這樣提議,我沒有拒絕。
大概是知道我沒心情兜圈子,剛一坐下胡安就說了正題,他說,“我先要替鑫河解釋一下,是我讓他不要告訴你的,因為我怕你不想見我。”
“你既然知道我不想見你,為什么還要出現(xiàn)呢?!闭f完以后我自己都有點驚訝——我沒想到自己會說這么重的話。
胡安卻不覺得意外似的,只是很平靜地問了我一句,“你生病了,為什么一直瞞著我?!?p> “因為我一直在計劃分手?!蔽也涣羟槊娴卮?,“從我知道你和夏依依的事以后我就一直在計劃分手,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生病而同情我,不舍得離開我?!逼鋵嵱悬c口不對心,可我只想盡快結束這次談話。
“其實我可以理解你,你是不知道怎么開口吧?!焙舱f,“就像我也一直找不到機會告訴你,我也病了。”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沒有,我不是說身體上的,我是心理疾病。抑郁癥、焦慮癥這些東西,從高中我家里出事起就一直沒離開過我。”
我感覺被噎了一下,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難怪沈鑫河就算不希望他來找我還是沒拒絕他。原來他的苦衷比我想象中還要嚴重一些啊。
“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做的所有事都沒錯,我以為我只是在保護自己。我總在想,我的家庭對我不公平,我生病我也覺得是對我的不公平,這個世界就虧欠我很多。直到上次你告訴我——我有苦衷,也不是我傷害別人的理由。我才發(fā)現(xiàn),我所謂的自我保護對于別人而言根本就是傷害?!?p> 我笑了笑,“其實不是很難懂的道理?!?p> “是啊,很簡單?!焙部粗?,朝我露出一個很無奈的笑,“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活了這么多年,好像活成了一個挺成功的樣子,但是很多簡單的道理,我都不懂。”
我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只好低頭不說話。他又說,“我來找你,不是為了讓你原諒我,只是想見見你而已。你知道我退娛之后都在干什么嗎?”
我搖頭。
“我去做了系統(tǒng)的治療,不打算再逃避了。我見到了很多抑郁癥病友,有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有小孩子,還有比我年紀大的,他們都不是我這個樣子,他們可都不會傷害別人。我大概是抑郁癥患者里面最討人厭的一個了。”他笑,“不過,我現(xiàn)在看起來也還算正常吧?”
“當然了?!蔽艺f,“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是啊,我只是生病了?!彼貜土艘槐?,“我要是早點這么想就好了?!?p> “那你以前都是怎么想的?”
“我一直在害怕,怕自己會變成我媽那樣?!?p> “這不一樣?!?p> 他點點頭,“我現(xiàn)在知道了?!?p> 分開以前,他對我說,很謝謝我還愿意和他說這么多話。我說我從來都沒真的怪他,哪怕他沒有生病,沒有這么多苦衷,我也并不想怪他。他說希望我可以替他跟夏依依說聲對不起,我說,好。心里卻想,這話我可不敢?guī)Ыo那個小炸藥包啊。
最后,他說,“意恬,對不起。”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我的眼淚才掉下來。
我一直以為胡安出現(xiàn)在我生命中算是早的。但現(xiàn)在我突然覺得,還是太晚了。我沒有來得及在他最需要被人拉一把時變成一個樂觀開朗的人拉他一把,沒能成為他陰暗夜空里的小太陽,而他也沒能在我需要他的時候,陪在我身邊。
我們只是在重復著凝望與錯過,然后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越來越遙遠。
我們都沒有追對方。因為我們都知道,距離漫長,永遠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