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將至的時候,胡安放了假。我實在拗不過爸媽,加上胡安也站在了我爸媽的“陣營”,我只好舉手投降,按照指示帶著他回家見家長。
“回家”是我心里的最后一個牽掛,等這趟回家之行結(jié)束以后,我就要開始正式的癌癥治療了。不管結(jié)果如何,那都會是很漫長很漫長的一段日子,可以瞞著父母,但瞞不過一起生活的胡安,所以,我必須在這幾天里找機會告訴他實話。
剛上飛機沒多久,我就開始昏昏欲睡,我自己知道這是因為我的身體狀況,胡安卻只以為我是累了,笑著說了句,“小豬都沒你這么愛睡覺?!?p> 我們抵達(dá)目的地時是下午,胡安拎著一大堆送給我爸媽的見面禮,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后。我快伸出手敲門時,他突然說了句,“等一下?!?p> 我疑惑地回過頭,看見他把手里提著的東西輕輕放在地上,然后走近兩步,把我摟進懷里。
他正好比我高出一個頭,緊緊擁抱時,我的臉就貼在他的肩膀上,有些呼吸困難。“怎么了?”我的聲音悶悶的。
他松開了我?!坝悬c緊張,充充電?,F(xiàn)在好了,走吧?!?p> 我笑,“有生之年還能聽見你說緊張。”
“見家長,哪兒有不緊張的?”
我仍然笑著,敲了敲門。
爸媽已經(jīng)做好了一桌子的菜,一見我們來了,歡天喜地地把我們迎了進去。媽媽拉著胡安說個沒完,爸爸還是像以前那樣話少,只是在旁邊默默抽煙,但從他的眼神里我也能看出來,他很欣慰。
人到晚年,平淡的生活才是一種幸福吧。像這樣簡單的幸福,剛剛完整地建成,我是真的不忍心打破。
胡安比我能說會道得多,一來二去把我媽哄得十分滿意。他還和我爸爸小酌了幾杯,晚餐過后,我拉著他出去放煙火。
我和胡安現(xiàn)在居住的城市已經(jīng)完全禁止燃放煙火了,這里卻是小地方,沒什么人管,也沒什么人會認(rèn)得我們,我可以像小時候那樣玩兒個痛快。也許是因為回了家情緒好,今天我竟然直到半夜都沒覺得很疲憊,只是半夜又不舒服了一陣,去吐完就好多了。
第二天,我是被雪反射出的光給晃醒的。我掙扎著坐起來,發(fā)現(xiàn)旁邊胡安睡過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踱步到窗邊,看見樹枝上堆著層層疊疊的雪,還能依稀聽見遠(yuǎn)處小孩子追逐打鬧的聲音和爆竹聲——我總算是如愿以償?shù)卦俅慰匆娏思亦l(xiāng)的雪景。
“恬恬你看看人家小胡!一大早就起來幫著我忙活了!”剛一走出臥室,媽媽的嘮叨聲就飄進了我的耳朵。沒像以往那樣覺得她煩,我只是覺得無比親切,想一直聽她在我耳邊嘮叨。
卻再沒有那么多的時間了。
胡安也聽見了我媽媽的話,抬頭沖我笑,“恬恬?這個小名不錯,以后我也這么叫吧?!?p> 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蹬蹬蹬地跑下樓梯,“那是因為我媽把我當(dāng)小孩子才那么叫的,你亂叫什么!”
他往我耳邊湊了湊,壓低聲音道,“在我眼里你也是小孩子啊?!?p> 我扭過頭不再理他。
“意恬,你來一下。”爸爸從書房走了出來,面色有點凝重地喊我過去。小時候我如果犯了什么錯,他也都是這樣把我?guī)柯?xùn)話的。
我和胡安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往書房走過去。
“生病了,怎么不告訴爸爸。”就在我把門關(guān)上的那一秒,爸爸說了句這樣的話。
“爸你說什么呢……”
“昨天吃飯的時候,你愛吃的辣子雞塊一口沒動,飯也沒吃幾口,我就覺得不對?!彼麌@了口氣,又抽了一口煙,“昨天半夜,你去廁所吐了,我都知道。”
我癟了癟嘴,最后還是沒說出什么逞強的話。
從小到大,爸爸都是我最堅強的依靠。他話不多,不會說什么感人的話,也不會在我生日時給我什么驚喜,但是只要我難過、生病、脆弱想要依靠外界時,回過頭,他就永遠(yuǎn)在那。我媽媽神經(jīng)比較大條,相反地,我爸爸是個很敏感的人,我的性格,終究還是像他。
我拉了個椅子,坐在我爸旁邊。
“爸,我是生病了,胃出了點問題,過段時間……可能要手術(shù)。為了不讓你和媽擔(dān)心,我就沒說?!?p> “你男朋友呢?他知道嗎?”
我沉默地?fù)u搖頭。
“我只是一天的時間就發(fā)現(xiàn)你不對了,但他卻至今都沒發(fā)現(xiàn)?!?p> “他……工作很忙。”
爸爸沒再說話,而是轉(zhuǎn)身在書架上翻了一陣,最后遞給我一張存折,“大人生病了,確實是要堅強,但不是要隱瞞。要坦坦蕩蕩地承認(rèn)自己病了,然后去治病。拿著吧,錢不夠再和我說?!?p> 我捏著那張存折,感覺心里和手上都沉甸甸的。我想告訴他我并不缺錢,但我知道,這是他作為父親想為我出的一份力,我不忍回絕。
“謝謝爸。”我停頓一下,“我今晚就告訴胡安?!?p> 我隱約聽見他說了句“好孩子?!钡驗槁曇艉艿?,我也不太確定。
我出了書房,看見媽媽和胡安已經(jīng)把飯菜擺好。坐下吃飯,卻食不知味。飯間他們一直在講話,我也應(yīng)了幾句,但思維早就飄到了天外。
因為胡安工作的關(guān)系,我們計劃是只在這里呆兩天,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媽媽因為不舍得我,拉著我們在客廳說個沒完,是爸爸暗示她該讓我們早點休息她才作罷。
我和胡安一前一后地上了樓,回到我的臥室。
“你今天怎么悶悶不樂的?!?p> “可能因為明天就要走了吧?!蔽掖?。
“以后我不那么忙了,可以常帶你回來?!?p> “好呀?!蔽蚁仁堑匦?,隨后又想起爸爸的話,斂了笑容,“我有個事想和你說。”
“嗯。”胡安停下了在收拾行李的手,轉(zhuǎn)身看我,“怎么啦,怪嚴(yán)肅的。”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我本以為是胡安的手機,結(jié)果卻是我的——一串陌生號碼。我以為是什么騷擾電話或者工作交接的事,沒避著胡安,直接接了起來。
“我是夏依依。”
我表情一僵?!笆裁词??”
“明天晚上出來吃飯,我有話和你說?!?p> “不好意思,我沒空?!?p> 我剛想掛電話,她又說,“是關(guān)于胡安的事?!?p> “那你可以現(xiàn)在說?!?p> 她輕笑一聲,“有些話,就是需要當(dāng)面說,不然你以為我想見你嗎?我和他的事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嗎?就算你們現(xiàn)在在一起了,那些事,他也沒告訴你吧。”
我什么也沒說就掛了電話,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沒了和胡安坦白病情的心情,而他也沒有再追問,像是本來就沒放在心上似的。
算了。我在心里嘆了口氣。
回去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