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顧了四周一圈,楚泉感嘆道這座酒館后面竟然別有洞天,儼然是一個大院子,而酒店應(yīng)該只是一個門頭而已。
從外面進來后,只見眼前是一片寬闊的院子,酒店位于院子的西側(cè),東側(cè)為正宅,南、北各有一處別院,看起來應(yīng)是男女戲子憐人住的地方。
東宅和南院之間有許多高大的樹,枝繁葉茂,隱隱將高高的墻檐淹沒在樹葉之間。
而東北宅院之間卻什么也沒有,只是墻下有一座假山,周圍雜草茂盛,假山之中有一汪活水,從假山之上涓涓而下。
“衛(wèi)云鶴為什么會覺得你奇怪?”劍霜寒雙手環(huán)抱于胸,問道。
楚泉此時蹲在南院與東宅之間的墻角處,細細的看著白墻底下的雜草,一邊摸著青磚上有一片沒一片的青苔,一邊用另一只手比劃著墻角,似乎在測量著什么,悠悠道:“因為他清楚我知道他不是衛(wèi)云鶴。”
“不是衛(wèi)云鶴?”劍霜寒疑惑道。
“一開始我其實并不確定,但是后來宋仁告訴了我真相?!背鹕淼?,隨后又縱身一躍,整個像是被什么東西托了起一般,直接飛到了墻壁之上,然后雙手背負與腰間,從東宅開始往南宅慢慢走去。
“宋仁?”劍霜寒在墻下隨著楚泉走向南院,他覺得楚泉越說越離奇,越說越奇怪。
楚泉慢悠悠的在墻檐上走著,不過四、五寸寬的地方卻如履平地,輕松自如。
“你可曾記得他聽到那個衛(wèi)云鶴的話以后愣了片刻,然后最后用了一句如出一撤在形容?”楚泉說著便隱入了樹枝之中,茂密的樹葉頃刻間便將楚泉匿藏了起來,不仔細尋找根本看不出半點蹤跡。
劍霜寒蹙眉,心底打著琢磨:“如出一撤,有什么問題嗎?如出一撤,如出…”
劍霜寒反復(fù)念著這四個字,突然恍然大悟道:“這句話不應(yīng)該是如出一轍嗎?你的意思是說他故意將如出一轍說成如出一撤,來暗示眼前的人錯了,并不是真正的衛(wèi)云鶴??墒恰阍趺粗浪稳什皇强谡`呢?”
劍霜寒抬頭望向樹枝,卻怎么也瞧不見楚泉的身影,只瞧見樹影只見都是零碎的陽光,哪里見得楚泉半點蹤影。
劍霜寒頓覺蹊蹺,縱身一躍,也躍上了墻檐,卻看見楚泉正站在墻檐上,笑瞇瞇的看著自己。
“如何?在下面是不是根本看不到我?”楚泉悠悠道。
劍霜寒點了點頭。
楚泉道:“這幾棵樹相當(dāng)有趣,樹枝被精心打理過,樹蔭向南的地方本該要比向北的茂密,只是現(xiàn)在這幾棵樹向北的部分卻要比向南的還要茂密的多,當(dāng)真是有趣極了?!?p> 楚泉緩緩蹲了下去,望著樹干淡淡道:“宋仁刻意強調(diào)了共事多年這件事情,然后又說衛(wèi)云鶴還和以前一樣,一個人經(jīng)過了許多年,多少總還是會有些變化的,就好像你之前是一個木頭,現(xiàn)在話也慢慢多了一樣?!?p> 劍霜寒眼皮微跳,他并未注意到自己這兩天的確話比以前多了許多。
“這種前后矛盾的話,自然是說給衛(wèi)云鶴聽的,也說明了他已經(jīng)認(rèn)出了衛(wèi)云鶴的真實身份,而且這個人剛好也是他所認(rèn)識的人,只是不便透露罷了,所以才用這樣的方式來暗示,我想衛(wèi)云鶴也很清楚宋仁看穿了自己的真實身份?!?p> “方才那衛(wèi)云鶴剛來到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身材魁梧,衣服卻稍微有些緊身,要知道官服都是量身領(lǐng)取的,怎么會緊到了會把手臂的肉給勾畫出來的地步?于是我便看了看他的鞋子,見他不停地在那勾腳,說明這雙鞋子對他來說的確是有些擠腳的?!?p> 劍霜寒眼瞧見楚泉又蹲下觀察樹干,問道:“那你為何不拆穿他呢?”
楚泉摸了摸一根有些光滑的樹杈,皺了皺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有些刺鼻的味道,似乎有一些辣味,然后反問道:“為什么要拆穿呢?”
“一路人?”
楚泉點了點頭道:“一路人?!?p> 劍霜寒蹙眉道:“局?”
楚泉冷冷道:“局!一個關(guān)于呂班主背后秘密的局?!?p> “不懂?!?p> 劍霜寒道了一聲,又嘆息起來:“你們這些人,每天都深思如此,難道不累嗎?”
一個總是想事情的人,腦子往往是停不下來的,倘若一刻也停不下來,那豈不是累壞了?
但是這個世界上卻沒有人可以做到長時間不想事情的。
短時間倒是可以,時間一長了,當(dāng)一個人一心想著不要想任何事的時候,本身亦是在想著這件事情,即使不去想,那平日里聽到的曲子,也會不自覺回蕩在耳邊和心里,揮之不去,趕之不及。
如果說這世界上真的有可以做到一直不想任何事情的,那恐怕只有一種人。
死人。
人若是死了,就連意識都沒了,哪還會想什么事情呢?
可是人死后,意識真的會消散嗎?是會變成鬼離開自己的身體游蕩在外,亦或者直接煙消云散,不留下任何痕跡,徹底消失在這世間呢?
這個問題從古至今從未有人想明白過,以前沒有,現(xiàn)在沒有,以后或許會有,也或許沒有,但至少現(xiàn)在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因為體驗過的人也已經(jīng)無法再回答這個問題了。
劍霜寒卻突然又想到自己此刻其實也是在想事情,頓時覺得好笑起來,若是真的會累,自己此刻也不會覺得有些好笑了。
望著眼前幾片透著綠意的樹葉在斜陽下愈發(fā)的泛著深色,劍霜寒突然又覺得這個世界遠比自己想象中要有趣的多很多。
楚泉繼續(xù)一步一步向南院走去,笑道:“倒也不是深思,只是這些事在尋常人眼里只是看過罷了,而對于真正感興趣的人來說則是觀察,觀看的人是用眼睛去看,而觀察的人,則是用心。”
說話間二人便走到了南院墻頭,楚泉指著墻頭的幾道長長的污痕道:“看,這里有腳印。不過這幾個看起來似乎重一些,也寬了一些?!?p> 劍霜寒點點頭??磥硎怯腥伺郎狭藟︻^,并且在墻檐上走過。
他也不由自主的思考了起來,有人通過墻檐和樹枝的掩護,在東南兩座院子中來回走過,墻上的腳印又長又明顯,此人定然是不會輕功的。
楚泉看著陷入沉思的劍霜寒不由的笑了笑,有些人就是這么奇怪,你一旦給他開了個頭,他就會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二人又四處游蕩良久,便來到了東宅里,只見里面衛(wèi)云鶴與宋仁正在四處低語著什么。
“衛(wèi)捕頭,宋先生,你們可曾有什么發(fā)現(xiàn)?”楚泉問道。
宋仁和衛(wèi)云鶴聞聲抬頭,望向了楚泉與劍霜寒二人。
此時已日暮漸斜,有些泛紅的斜陽將陽光透過樹葉從門口灑了過來,宅子大門的影子映在地上被拉得又細又長,像是畫家筆下的一筆墨,又像是一條黑色巨蟒,匍匐在地上。
“哈哈哈,本欲把詩寄君去,不料君卻正逢來。我們正打算找公子,誰曾想公子倒正巧過來?!彼稳市Φ?。
楚泉笑了笑,望向了屋里,卻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公子不必費心觀察了,這些事情還是我們這些個行內(nèi)人更拿手些?!彼稳适忠环?,拿出了一個密封的竹筒,將其擰開,微微一蕩,頓時一股濃烈的酒味飄散開來,竹筒里黑漆漆的,卻什么也看不清。
“這…”楚泉只聽得宋仁竹筒里似是有酒水拍打竹筒的聲音,卻辨認(rèn)不出究竟是何酒,只道是芳香醉人,令人忍不住想要喝上一口。
宋仁沉聲道:“此酒名喚閻王醉,和我們平日吃的篩酒不同,此酒看似與尋常酒無異,實則…卻與砒霜相似,這么多年,我也僅是第一次見到而已,若不是祖上曾檢驗過此酒,我此番也斷然是認(rèn)不得?!?p> 楚泉頓時驚道:“閻王醉?這等酒怎得會在這等地方出現(xiàn)?”
衛(wèi)云鶴濃眉一挑,淡淡道:“少俠也知曉這閻王醉?”
楚泉點點頭:“略有耳聞,其配方不詳,據(jù)說閻王醉價值極高,小小半杯便已抵得上紋銀百兩,且有價無市?!?p> 最毒酒、閻王醉,讓那小鬼魂顛倒,饞得閻王共舉杯。據(jù)傳乃是閻王最愛喝的酒,誰若是喝了此酒,定然會被閻王爺請去一醉。
只是去了還回不回得來,便很是難說了。
衛(wèi)云鶴道:“看來答案已經(jīng)很明顯了?!?p> 宋仁搖了搖頭。
衛(wèi)云鶴又看向楚泉,卻看到楚泉正搓著他頷上的獨毛胡子,忽然有了一種想要將那根胡子給拔掉的沖動。
楚泉見到衛(wèi)云鶴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胡子,心中不免有些發(fā)憷,于是下意識地摸了摸了自己的胡子,生怕眼前這位捕頭突然撲上來將這根胡子拔了去。
“看來還是要剖尸啊?!彼稳仕妓髁季?,出聲道。
衛(wèi)云鶴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向楚泉和劍霜寒問道:“少俠你們呢?”
楚泉道:“我二人還想再觀察一番。”
衛(wèi)云鶴又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未出五六步,他忽而定住,卻未回頭,只是甕聲道:“我會吩咐下去,不會讓捕快阻攔你二人?!比缓蟠蟛搅餍堑某隽碎T去,隱在夕陽之中。
“那二位公子,我也先走了,想必剖開呂班主的尸體,應(yīng)該是有收獲的。”宋仁也一拱手,急忙離去。
楚泉笑了笑:“有趣嗎?”
劍霜寒沒有說話,仿佛他根本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