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聽到了兒子熟悉的聲音,又或許是感受到了從兒子掌心傳遞來的熱量,昏睡了兩日的柴宗理輕咳一聲,緩緩睜開了雙眼。看到兒子就在眼前,他嘴角微揚,握了握兒子的手。
見狀,柴峻同諸葛子獲都乍然一喜。諸葛子獲忙出去喊軍醫(yī),柴峻則趴近了些,熱淚盈眶,道:“爹,我來了!你受苦了……”
柴宗理笑著咳了下,一注暗色的血從他嘴角溢出。他的身體早就不行了,一口氣強撐到現(xiàn)在,無非就是想見兒子最后一面。喝了幾口軍醫(yī)端進來的溫熱湯藥,他的精神強了些,讓其他人退下,屋里只留了柴峻和諸葛子獲。
“重秀,爹這一回怕是在劫難逃了……別哭,人都有一死。那些人明著斗不過咱們,只能用暗箭傷人,防不勝防。爹走后,你就是柴家軍的主帥,十幾萬子弟兵,你要帶好了,爹相信你能帶好……”
“記住,得民心者得天下,順勢而為,乘勢而上,別慫!”
“軍師的話要聽,親賢遠佞,知人善任,大業(yè)可成矣?!?p> 柴總交代完柴峻,復又轉(zhuǎn)向諸葛子獲,道:“這些年,幸而有軍師佐助,保得西北寸土不失,民生昌盛。接來下,還需得軍師繼續(xù)佐助重秀,他年紀尚輕,處事不夠周全,請軍師費心多加指點?!?p> 諸葛子獲含淚應下,他孤家寡人一個,這么多年伴隨在柴宗理左右,二人之間有著絕對的信任。柴宗理是他的主君,亦是他的至交。明明半月前,他們還一起登高賞月,對飲清談,怎料一晃眼的功夫,就面臨生死之別。
柴宗理彌留之際,摸了摸柴峻的臉,斷斷續(xù)續(xù)道:“你阿娘……是個苦情的人,軍師都知……她終究是你娘,要孝順,照顧她……”
柴峻泣不成聲,父親的手無力的垂下,眼睛便永遠的閉上了。不到半年時間,先失去了心愛的女人,后失去了敬愛的父親,內(nèi)心的悲痛之情如滔天巨浪將他淹沒。不過,痛哭過后,年輕的主帥一改萎靡之態(tài),戴著重孝,著手安排后事。
他知父親遭遇不測的事是瞞不了多久的,此事一旦傳揚開來,柴家軍的軍心和士氣多少會受到影響,西北很可能又會面臨三面對敵的危局,突厥和吐蕃雖不足為懼,但一旦朝廷大軍趁機蓄勢猛攻,突厥和吐蕃鐵定會趁火打劫。當務之急,他必須要盡快趕赴秦州,而父親的葬禮只能等局勢穩(wěn)住后再行操辦。
于是,兵分兩路,一路由軍師率隊運送冰棺前往百里外的寒山寺洞窟停靈,另一路由柴峻率領(lǐng)趕赴秦州。柴峻不像父親尚顧念著曾經(jīng)的袍澤情誼,去秦州之前,他夜奔涼州直搗趙家老巢。彼時,趙連峰正在別院摟著一新得的雛妓行云雨之事,聽聞柴少主從天而降,嚇得他一下子就癱軟了。糾結(jié)了半天,趙連峰還是抱著自家兄長同柴宗理乃結(jié)拜之交,柴家不會把趙家怎么樣的信念趕回了府中。迎接他的是羅追的穿心一刀。他對這個吐蕃人有知遇之恩,羅追曾言會報答他的大恩,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來報答。
羅追這一刀,斬斷了過往種種,亦表明了投誠新主的決心。他的吐蕃舊主曾答應他只要老實為其賣命,就赦免他家人的罪刑,并保他家人性命無憂??纱祷刈诳Γ虐l(fā)現(xiàn)一家七口均被舊主虐殺。他悲憤至極,埋伏道邊刺殺舊主,未成反被追捕,這兩年東躲西藏,最后集結(jié)了幾十名逃奴在邊境山中落草,四處打游擊,誤打誤撞的幫柴家救了一回急。
當諸葛軍師問起羅追日后打算時,他一個山匪小頭目其實不敢妄想投靠柴家,但諸葛軍師卻讓他少待,等柴少主來了,說不定會同意將其納入麾下。輾轉(zhuǎn)飄零了許久,以為這輩子只能在窮山惡水里搶吃混喝的羅追一下子對人生有了希冀。柴少主痛快的收編了他和他的難兄難弟們,從此他們便是吃軍餉的正規(guī)軍了!他們有了歸屬,有了無比強大的背靠,每個人都有了盼頭。
涼州刺史府從外面看不過是稍大一座宅邸,甚至有些破舊,遠比不得城中的世家大族,也比不得富商巨賈,但當趙使君的私藏庫被打開后,里面塞得滿滿當當?shù)牡母鳂诱鋵氁粫r閃瞎了眾人的眼。此人早已被貪欲和奢靡侵肉蝕骨,只剩下一副虛偽的軀殼,欺騙親朋,欺騙世人。
既然到了涼州,解決了趙連峰,任命了新刺史,穩(wěn)住了守軍,接下來就要去剜掉武威王府這個盤踞涼州幾十年的毒瘤了??上Р窬硗砹艘徊?,蕭尋賢和蕭如詩兄妹倆已逃匿,府里的情形讓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廳堂下,王妃劉氏端坐上首,旁邊站的是石像般的陳大嬤嬤。武威王癱坐在下首,眼歪口斜,地上鮮血橫流,腥氣撲鼻。所有人都盯著正中間的一口大缸,里頭裝的是半缸被肢解的尸塊,側(cè)妃盧氏的頭赫然擺在上面。受了半輩子窩囊氣的劉氏當著武威王的面,凌遲了盧氏。
柴峻帶人沖進來時,劉氏露出慈愛的笑容,道:“你母親最近可還好?我原打算去瓜州看她來著。你是來接會寧回去的吧?我就說夫妻哪有隔夜仇,哪個不是床頭吵架床尾和?你該早些來的,可讓我們會寧好等!你坐,你坐,來人上茶,嬤嬤你去把會寧找來,就說重秀來接她回去了!”
陳大嬤嬤一動不動。
柴峻朝身側(cè)揮了下手,強波上前來到武威王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回身稟道:“死了?!?p> “不!”劉氏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叫,撲了過來。
強波后退了兩步,只見劉氏連甩了武威王幾耳光,發(fā)了瘋般的搖晃著他的身體,鬼哭狼嚎道:“你怎么能比我先死?誰讓你死的?你個老不死的!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我嗎……”
柴峻冷冷看著劉氏哭嚎,吩咐身后的兵將:“將這二人也剁成塊一并裝進缸里,人頭擺一起,頭發(fā)編一起,讓他們?nèi)齻€生生世世在一起?!?p> 兵將得令后,就指揮下面的開干了,劉氏很快就被七分八裂了。柴峻把目光投向陳大嬤嬤,這老戾婆以為回到王府就安全了,如果王府都不能庇護她,她還能去哪里?世子和縣主什么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王妃也沒告訴她,等她知道了,也意識到王府算是完了,她這條老命也保不住了。
“你給小夫人灌藥時,她可說過什么?”柴峻問道。
陳大嬤嬤噗通跪倒,哆哆嗦嗦道:“她……她說,說她懷的是,是少主的孩子……”
柴峻眸波微漾,目光低垂笑了下,道:“她懷的,當然是我的孩子。”
不一會兒,院中的楊樹上掛了個被射成了刺猬的人。那箭,從頭到腳,從前到后,密密麻麻,數(shù)都數(shù)不清。血像過篩子一般一注注流淌下來,場面煞是可怖。
劉氏大抵是恨透了偏房,不僅凌遲了盧氏,還將趙氏母子投了井,至于一直幫盧氏出謀劃策攛掇武威王厭惡正室的庶女蕭如畫,劉氏又豈會輕饒她?她不是妄想取代會寧嫁給柴少主嗎?她不是伶牙俐齒,聰明惹人愛嗎?劉氏從王府下人中挑了幾個貌丑猥瑣的,整整一夜,蕭如畫的哭喊聲、哀求聲就沒停過。第二日人就瘋了,披著帳紗邊舞邊笑,告訴經(jīng)過的每一個人,說柴少主喜歡她,她就要嫁給柴少主了,她就要離開王府了……
屬下問如何處置蕭如畫,柴峻默了片刻,讓殺了。
她而今這副樣子,沒有活著的必要,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
整個王府,該殺的殺了,該發(fā)配的發(fā)配了,最后還剩下一個跪在地上拍著手傻樂的三郎,柴峻放了他。在這座罪孽深重的府邸里,興許只有這個自幼就傻了的三郎是唯一無辜之人。
是夜,涼州無眠。
晶巖
第二卷結(jié)束,下章開啟第三卷。小女主要變大女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