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嬤嬤是武威王府的老人了,什么場面沒經(jīng)歷過?眼下男主子怒不可遏,女主子卻裝傻充愣,陳大嬤嬤臨場將她推出來,這用意還不明顯么?她總不能賣主,可為了這事又犯不著把自己搭進去,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目光鎖定跪在她右側(cè)的那個婢女身上。
“避子湯向來是你負責熬煮,你可是在藥里動了手腳?”
那婢女渾身一僵,臉色煞白,慌張哭道:“不是!不是我!奴婢才被派來煎藥不過月余,什么都不懂,嬤嬤給了藥奴婢只管往罐子里倒,瞧著火候把藥煎好而已!”
“你還敢狡辯?不是你還會是誰?”何嬤嬤厲聲呵斥,吐沫橫飛,又跪行至蕭如詩跟前,老淚橫流,“縣主啊,你要為老奴做主??!老奴辦事不利,用錯了人,這賤丫頭四六不懂,胡亂煎藥,難怪小夫人不肯喝。老奴也是怕交不了差,誤了事,這才以下犯上,對小夫人不敬,老奴絕非故意的??!縣主啊……”
蕭如詩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對柴峻道:“夫君,你聽到了,全是下面的人胡亂煎藥,這才……”她有些恨其不爭的跺了下腳,俯身叱問何嬤嬤,“你將小夫人如何了?她病才好些,身子弱,你莫不是傷著她了?你老糊涂?。 ?p> “你這婆子仗著夫人給臉,愈發(fā)沒規(guī)矩!你可知罪?”陳大嬤嬤道。
何嬤嬤以頭觸地,哀聲道:“老奴知罪,任縣主責罰!”
蕭如詩正要張口,卻見劍光一閃,煎藥的那婢女脖子上多出來一道紅痕,眨眼間鮮血噴濺,那婢女歪身倒下,抽搐了幾下就不動彈了,頭身浸在血泊里。
在場的人都被嚇得連連后退,柴峻寒著臉,提著劍,走近何嬤嬤,道:“三言兩語就想糊弄我?當我是傻子?”說著抬眼盯著蕭如詩,“敢問夫人,府里何時多了個代小夫人?”
蕭如詩還未從驚駭中恢復過來,又被他這句話問得心驚肉跳,“我,我怎,怎知?”
“母親夸你治家有方,主理中饋,一應井井有條。府里多了個代小夫人,你說你不知?”
蕭如詩被柴峻盯得汗毛直立,硬著頭皮又叱問何嬤嬤:“究竟怎么回事?你這婆子又做錯了什么?”
何嬤嬤磕頭如搗蒜:“老奴糊涂!昏頭昏腦說錯了話!”
“你……”蕭如詩氣得手指發(fā)抖,當著這滿園子的人跪在柴峻腳邊,戚戚然道,“夫君,何嬤嬤年老昏聵,念在她勤勤懇懇服侍我和家母多年的份上,你饒他這一回吧!回去后,我定會狠狠責罰她!”
柴峻望了望蒼茫的天空,涼聲道:“蕭如詩,你當初是如何答應我的,可還記得?嗯?你說你會善待嬋兒,你就是如此善待她的?左一個不知情,右一個不知情,你推得倒是干凈?沒有你在背后撐腰,這些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這么干?你說你不知情,好,來人!將這婆子拉出去嚴刑伺候,撬開她的嘴!”
上來兩個親衛(wèi),作勢要拖走何嬤嬤,何嬤嬤哭天搶地,蕭如詩也白了臉,驚恐的望向陳大嬤嬤。
這時,豫章縣主身邊的祝嬤嬤疾步趕來,匆匆瞥了眼滿園的狼藉,被地上那一大灘血嚇得心頭一突,朝柴峻行罷禮,道:“少主,夫人請你過去一趟?!?p> 柴峻站著不動,滿臉陰郁,停了半晌,才丟掉手中的劍,命人把園子打掃干凈,然后睨著跪在他腿邊的蕭如詩,道:“你盡管在背后耍陰招,盡管作死,等我失了耐性那一日,大羅神仙也保不了你?!?p> 蕭如詩頹然坐倒,她這才看明白,以往她每每放低身段,卑微求憐,他都會信,都會心軟,自己還為此竊喜,以為他也沒能逃過她的迷魂大法。實則非也,他早就看透了她,憐憫也好,冷酷也好,都是按他的意愿表現(xiàn)出來的,誰也影響不了他。自己才是被他拿捏利用的一顆棋子。至于屋里那個被他偏寵的小妖精,亦不過是一顆顏色不同的棋子而已。
拜見母親之前,柴峻在門口停住腳,收了收滿身的肅殺之氣,待面色稍緩才入內(nèi)。母親喊他來的用意他猜得到,他很反感,可又不得不來。
“……你只知道心疼苑氏,你可曾站在會寧的立場上考慮?苑氏喝了幾副避子湯,你就心疼得要打要殺。會寧為了盡快懷上孩子,哪一日斷了湯藥?再說了,你而今又不止苑氏一個妾,她能否生育,對我們柴家而言無關(guān)緊要。會寧統(tǒng)共四個陪嫁嬤嬤,已經(jīng)廢掉兩個,何嬤嬤再沒了,你讓會寧往后在府里如何立威?身為當家主母,連個小妾都管不得也不敢管,傳出去,你讓她顏面何存?”
蕭芙繃著臉把柴峻一頓訓斥,在她看來,別說避子湯,就是絕育湯,主母端給你一個小妾,你也得老老實實的喝了。吵吵嚷嚷不肯喝,定是心懷鬼胎,妄圖將來母憑子貴,好跟主母叫板。
“我給她的體面已經(jīng)夠多了?!辈窬淅涞?,“這,完全是看在母親的情面上。柴家不是她興風作浪的地方。母親可還記得嬋兒入府為妾的原由?我答應過她,會護她周全,可自從她踏進這個家門,背地里受了多少磋磨?一而再再而三,你的兒媳要臉面,你的兒子就不要臉面了?”
“但凡你能真心對待會寧,她堂堂一個縣主,何苦去為難一個侍妾?”蕭芙看著自己的兒子,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人。歲月沒怎么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卻把她的心劃得疤痕遍布。她越說越氣,嘴唇微顫,“會寧是我看著長大的,讓你娶她,難道是害你?這個家原本清清靜靜,自從那個苑氏進了門,家中就不太平!你喜歡她,大可以把她養(yǎng)在外面的宅子里,抬進來,祖宗一樣的供著,何苦來哉?”
柴峻望著母親那張怒容滿面的臉,心一點點涼了下來,這一刻他更加理解父親了。他的母親說得不對,祖宗一樣供著的人,不是嬋兒,是他母親才對。這么多年,她吃齋念佛,修身養(yǎng)性,經(jīng)書抄了幾大箱,可卻變成了一個郁憤乖張,不可理喻的女人。
“母親,喜歡一個人有錯嗎?喜歡她,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成為一家人,有錯嗎?”柴峻痛心的問道。
蕭芙愣住,一剎那記起了多年前,柴峻的祖母還活著時,每逢年節(jié),都會暗中派遣仆婦給喬氏送些節(jié)禮,老夫人顧及蕭芙的顏面,從未提起過這茬,可這事并未瞞住蕭芙。有回送節(jié)禮的仆婦回來后向老夫人講起在那外宅的見聞,說柴宗理把吐谷渾進獻的幾株香木親手栽在了喬氏的院子里,堂堂一軍統(tǒng)帥,威震西北的霸主,竟然卷了褲腿兒在外室的院子里賣苦力,喬氏在一旁又是喂水又是擦汗,二人很是恩愛……老夫人聽了哈哈笑,說他喜歡就由著他吧,千金難買心頭愛。
蕭芙不經(jīng)意間聽到了,一顆心仿佛在荊棘從里滾了一圈,她又疼痛又麻木,又不屑又嫉妒,她恨得牙根發(fā)癢。
為什么?她蕭芙做錯了什么,老天要這么懲罰她?如果可以,她愿用她的余生換哪怕一刻,再見一面太子哥哥,她可以什么都不講,什么都不問,就再見上一面。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絕不會再傻傻的等,定要跟隨他一道去青城山,死也要死一起。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誰不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成為一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