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車隊(duì)趕到番和驛?;鸺t色的云浪一層又一層,橫亙天空,絢爛奪目。諸葛子獲仰望著這難得一見的奇觀,神情肅穆。
“軍師,怎么了?”李申看看天,又看看諸葛子獲。
諸葛子獲捋了捋胡須,嘆道:“天降異象,必有大變?!?p> 聞言,李申眉頭微皺,正欲再問,只見遠(yuǎn)處塵土飛揚(yáng),馬蹄陣陣。王五奎跑過來,嚷道:“是禁軍,禁軍的人追上來了!”
他這一喊,外面的人紛紛轉(zhuǎn)首回望,進(jìn)去的人也陸續(xù)跑了出來。強(qiáng)波身材高大,越過烏壓壓的一片頭頂,遠(yuǎn)遠(yuǎn)望見趕來的一隊(duì)人馬,不知是不是被那絢麗晚霞照的,他那暗沉了一日的眼眸忽然變得亮堂起來。
柴峻濃黑的劍眉壓得低低的,雖然溫在恒會追來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還是點(diǎn)燃了他胸中的怒火。他側(cè)目看向馬車內(nèi),公主正望著窗外,一雙大眼此刻盡是迷茫之色。
時隔多年,舒嬋憶起這個云浪滾滾的傍晚,對溫在恒道:“我當(dāng)時在想你定是瘋了,傻了,才會追來,心里怕得不行,怕你發(fā)火,對我說難聽的話。”
溫在恒看了眼旁邊熟睡的東根,輕輕一笑,往事如煙。當(dāng)年不顧一切的他,當(dāng)時惱火又失落的心情,都因那個特殊的傍晚,而變得尤為深刻。
溫在恒騎馬趕到車前,大手“啪”一聲拍在車壁上,怒氣沖沖的盯著舒嬋,盯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沉聲問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個徒有其名的舅舅嗎?”
舒嬋抓緊了自個的手,怯怯抬起眼簾,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不為難你了,你也別為難我,行嗎?”
溫在恒的大掌緊握成拳,周圍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他在生公主不告而別的氣,加之他平時對公主管教頗嚴(yán),他們都習(xí)以為常了。柴峻卻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在公主眼里,溫在恒除了是個徒有其名的舅舅,他還能是什么?或者溫在恒希望是什么?他又怎么為難公主了?他們之間似乎有些事是不為他所知的!
那么多人看著,旁邊還有個全然戒備的柴峻,溫在恒沒有再說什么。晚飯后,他在盛煦然的協(xié)助下擦了澡,給傷口換了外用的藥,舒嬋端著碗內(nèi)服的藥進(jìn)來了。她瞥見盆里的血水以及換下來的被血染透的紗布,心突突直跳,果不其然,盛煦然不忿道:“若不是為了追你,大哥也不至于這般!”
溫在恒攏好袍衫,讓盛煦然先出去,看著抿著嘴唇眼里噙著淚的舒嬋,本想撂下的幾句狠話就都埋在了心底。他一口氣喝盡了湯藥,苦得眉頭皺緊,這時那丫頭竟把攥在手心里的手帕展開平放在桌上,上面是幾顆蜜餞,她俯身挑了個大的遞給他,道:“吃甜的壓一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溫在恒怔了下,隨即失笑,手剛抬起又放下,湊上前就著她的手吃了蜜餞,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不生氣了?”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側(cè)首,純凈的大眼眨了眨,緩聲道,“你這又是何苦呢?越往西去對你們越危險,世事難料的?!?p> “你別給我添亂,我就謝天謝地了?!睖卦诤阏f著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再胡思亂想,自作主張,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舒嬋捂著臉,瞪著他驚愣了好一會兒,見他把蜜餞一顆一顆全部吃完,她強(qiáng)抑住內(nèi)心的波動,站起身道:“我確有自己的打算,你跟著我也沒用?!?p> “你不想讓你的父母活著了?”溫在恒涼薄又有些輕蔑的看著她,“如果連父母的性命都棄而不顧了,你大可以向柴峻投誠,把一切和盤托出?!?p> 舒嬋愕然睜大眼,溫在恒道:“怎么?你之所以違背原定計(jì)劃難道不是為了柴峻?你喜歡他,不想傷害他,寧肯讓自己的父母去死也要保他,是不是?”
“我……”舒嬋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只覺心里似有什么轟然崩塌,將她掩埋,持續(xù)的鈍痛讓她有些麻木。
“你也無需操心我的安危,該回去的時候我自然會回去。洛陽有更值得我去做的事,有更值得我去珍惜保護(hù)的人,孰輕孰重我分得清。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謀劃,就當(dāng)我們都是為了自己,行了嗎?可聽明白了?”溫在恒冷冷道。
舒嬋點(diǎn)點(diǎn)頭,明白了,原來如此。她又做錯了事,錯得可笑可悲,她從來沒有感到這么羞恥過……
望著丫頭慌張離去的背影,溫在恒以拳抵住眉頭,內(nèi)心深處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從意識到被她拒絕了,他心里就憋著一股子火氣呢,可火氣撒出來,卻讓他更難受了。他說那些話,并不完全是出于賭氣,他怕她心理負(fù)擔(dān)太重,他怕她不跟他走。
舒嬋真想端一盆涼水澆自個頭上,澆醒她這個多愁善感,愛管閑事的泥菩薩!她連自己父母的生死都不顧了,她還要顧誰?愛死死去,愛回回去,愛做甚做甚,愛娶誰娶誰!跟她沒有半文錢關(guān)系!
老娘以前太天真,以后不會了。
半壺酒下肚,舒嬋喟嘆一聲,踩著石凳站上石桌,抬高手臂,張開手指把月亮括在里面。她兀自正笑著,腦海里忽然閃現(xiàn)出一個畫面。那是在屋頂上,一個帶著面具的男子摟著一個小女娃,他握著她的手教她抓月亮……
酒壺不覺脫了手,磕在石桌邊沿,摔落在地上。一旁的彩墨見舒嬋神情痛苦的捂著頭,忙扶住她詢問。舒嬋緩緩蹲坐下來,頭靠著彩墨,喃喃道:“時不時的有那么一瞬間,感覺我不是我,我也不知自己是誰。”
彩墨聽不懂她的話,只是察覺到她心情很低落,她輕輕拍著她的背,無聲安慰。
柴峻找了一圈,才在驛館后面的廢園里找到公主,他還未走近,就聞到了濃郁的酒味。他看了眼地上摔破的酒壺,詫異的看向彩墨,彩墨面露難色,也不知該怎么同他解釋。
“溫樂,你……飲酒了?”他走上前去,和彩墨換了位置,扶住舒嬋的肩膀,見她面頰酡紅,眼神迷蒙,已然是醉了。
舒嬋掙開他,跳下石桌,搖搖晃晃的往后退了幾步,道:“我沒事,不過是覺著這廢園賞月別有一番情致,于是忍不住喝點(diǎn)小酒應(yīng)應(yīng)景罷了。真沒事,你先回吧!”
媳婦明明心事重重,情緒不佳,柴峻怎可能就此回去,他柔聲道:“溫樂,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說?!?p> 舒嬋卻笑了,笑得晶眸閃亮,星月失色,她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縣主表妹,動不動就找你來傾訴衷腸?”
聞言,柴峻神色倏然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