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穆之尋因為北境和東境不使用“天狩”這個年號而憤怒時,另一個更讓他震怒的消息再次從東境傳來。
在穆之尋原先的計劃中,他已經(jīng)把弒君篡位的大帽子給穆之策扣得死死的,卻沒想到半路竟殺出了一個羅文昭,他不僅把穆之策給救了,如今竟然還在東境把穆之策擁上了皇位。
天狩元年春,穆之策在東境登基稱帝,國號“大寧”年號仍是“承平”,東境澤州為行在。
一時間,大寧的江山之上出現(xiàn)了兩個帝王,三個政權(quán)。
讓穆之策登基稱帝的決定,是經(jīng)過羅文昭等人深思熟慮之后,眾人的一致意見,因為東境十二州即使加上泓南四郡畢竟也只是大寧的江山一隅,勢必很難和穆之尋抗衡,穆之策稱帝之后不僅使得自身的存在具有合理性,同時也能加大影響力,號召更多的勢力來響應(yīng)自己。
但另一方面也加重了自身的危機,因為這樣以來,靖海軍不僅要防備明疆國更要時刻準(zhǔn)備迎接穆之尋的進攻。
所以,羅文昭自從回到東境以后,便沒日沒夜的招兵筑城,訓(xùn)練軍隊,不敢有一絲的懈怠。但他還是時不時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去見上花逐月一面,并總是以送生活物品為由,有時是一些做衣服的布匹,有時是幾盆花草。
其實,三十好幾的他在在見到花逐月后終于動了想要成家的念頭,哪怕花逐月曾告訴過他,她是風(fēng)塵女子出身。
但有一種喜歡叫毫不介懷,此刻它就在羅文昭的心頭
他從和花逐月的交談中得知了她喜歡九里香,所以他經(jīng)常會送九里香的盆栽給花逐月,雖然他常常把蘭竹或是七里香之類的花草誤當(dāng)成九里香,但花逐月也只是淡然一笑就收下了,她知道,這些軍營里行軍打仗的男人哪里會細致地分得清這些花花草草。
而穆之策在經(jīng)歷了這些事情以后,也逐漸成長了起來,他每日都會親自下軍營巡視探訪,整個靖海軍中從羅文昭一直到底層士卒,所有關(guān)于行軍打仗的事物他都會細細詢問請教一番。
凜冽的山谷之中,寒風(fēng)呼嘯不止,谷底厚厚的積雪已經(jīng)沒過了樹腰。整個山谷除了積雪和幾顆倔強的老樹之外便再沒了一絲生機。
這時厚厚的積雪下面突然傳來了陣陣窸窣,燕長風(fēng)渾身是血的從雪中鉆了出來,他疲憊地拍打著身上的積雪,難以置信的地審視著自己的身體,他感受到了身下異樣的柔軟,他急忙扒開身下的積雪,卻看見那匹拉車的馬兒已經(jīng)筋骨俱斷,血肉模糊。原來是這匹馬……救了他的性命。
“琳霄!琳霄!你在哪?”回過神的他第一時間想要尋找穆琳霄,他一邊四處扒雪,一邊大喊著她的名字。
終于,他的手被硬物狠狠地隔了一下,那是馬車的車身,他隨即像發(fā)了瘋一樣挖著車身周遭的積雪,終于他挖到了馬車的門板,他打開門板,鉆了進去,看見穆琳霄正躺在里面,不省人事,燕長風(fēng)急忙把手放在了她的鼻間,蒼天保佑,一絲尚存。
由于積雪覆蓋的緣故,車內(nèi)的空氣十分稀薄,他從車中取了一個厚毯和一個水壺,急忙裹著她把她抱出了車外。
此時的穆琳霄閉著眼睛,修長的睫毛微微覆蓋著眼瞼、高挺纖細鼻梁上沾染了一絲灰塵,嬌小的朱唇顯得安靜而美好,心疼的燕長風(fēng)輕輕地拭去她鼻子上的塵土,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懷里,用水壺給她送了幾口水,同時一邊微微晃動她的身體,一邊不停地喊著她的名字。
“咳……咳咳?!?p> 伴隨著一陣急促的咳嗽聲,穆琳霄終于醒了過來,虛弱的她皺著眉頭用手扶著自己的額頭,看起來十分痛苦。
“琳霄!你醒了!”燕長風(fēng)眼中帶光的看著她,那表情像極了當(dāng)初他偷偷溜進北宮找她的樣子。
“這是哪?……我怎么在這?”穆琳霄下意識地推開了燕長風(fēng),裹著毯子蜷縮在一邊,她仍舊按著自己的額頭,應(yīng)該是在跌落山谷的過程中不小心傷到了頭部。
“我的部下襲擊了我們,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元紇境內(nèi)?!毖嚅L風(fēng)連忙解釋道。
可穆琳霄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大大出乎了燕長風(fēng)的意料。
“你是……誰?”
“我……”燕長風(fēng)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的看著穆琳霄,“我是燕長風(fēng)啊,元紇可汗,你的……你的夫君?!?p> 他在說“你的夫君時”停頓了一下,看起來有些勇氣不足。
“我不認(rèn)識你,我也沒有什么夫君?!蹦铝障鲇袣鉄o力地?fù)u了搖頭,她的樣子不像是在賭氣和開玩笑。
“……”
上天的玩笑來得如此突然,錯愕的燕長風(fēng)難以置信的站起身,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你當(dāng)真不記得我了?”
穆琳霄疑惑地?fù)u了搖頭。
“那你還記得什么?”
“我……我?!蹦铝障鲩]上眼睛搖了搖頭,努力回憶著往日的一切,“我記得生活在一個大院子里……那里有我的親人?!?p> “你記得你叫什么名字嗎?”燕長風(fēng)又問。
“我……我不知道?!蹦铝障鰺o神道。
“你腰間的玉佩是何人所贈?”那個刻有裴字的玉佩一直是燕長風(fēng)心中的介懷,他知道穆琳霄的心中一直住著那個人。
可穆琳霄依舊只是搖了搖頭。
看著面前這個傻傻失憶的姑娘,燕長風(fēng)的心中五味雜陳,心中很不是滋味,看來,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已經(jīng)讓她……忘記了一切。
他眼眶微紅地看著這個可憐的姑娘,無言良久。隨后他又蹲在穆琳霄的身邊,用溫柔地對她說,“你叫穆琳霄,穆是肅穆的穆,琳是琳瑯的琳,霄是云霄的霄,記住了嗎?你是大寧朝的公主?!?p> “穆……琳霄?!蹦铝障鑫⑽Ⅻc頭重復(fù)道。
“嗯。”
“那你又是誰?”
“我……我是你的夫君,元紇的可汗,燕長風(fēng),我們遭到了埋伏,才跌落在了山谷?!?p> “你不是我的夫君?!蹦铝障鲭m然忘了一切,但對這件事她卻異常堅定。
“……好好,我不是你的夫君行了吧。”燕長風(fēng)毫無辦法地?fù)u了搖頭,他再次鉆進馬車,把卿娘的尸首拖了出來,準(zhǔn)備挖個坑葬了。
“她是誰?”穆琳霄皺眉問道。
“她是從小一直照顧你的宮人,剛剛為了救你死在了亂箭之下。”
聽完這番話,穆琳霄立刻站了起來,在一旁幫著他挖坑,眼中的淚水亦不停地往下滴,雖然穆琳霄已經(jīng)記不清她是誰了,可舍己救命之恩又能不讓她泣下呢。
隨后,二人在卿娘的墳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燕長風(fēng)又從馬車?yán)锾袅艘恍┻€能用的東西,他瞅了一眼跪在墳前滿目哀傷的穆琳霄,“跟我走吧,她剛把你救下來,你難道又要自己凍死在這里嗎?”
山谷之外仍是一片蒼茫,二人現(xiàn)在的具體位置,燕長風(fēng)也說不太清楚,可要想去北鄴就必須往西北走,自小南征北戰(zhàn),他早已練就了過硬的耐受力,可穆琳霄不一樣啊,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下,怕是走不到北鄴人就已經(jīng)沒了,于是燕長風(fēng)決定帶著她往東南方向走,先到一個有人煙的地方再說。
可荒原的雪夜幾乎讓人絕望,除了寒冷和漆黑便再找不到任何東西,一旁的穆琳霄雖然裹著厚厚的毯子,當(dāng)仍是在不停的發(fā)抖。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更糟糕的事情發(fā)生了,詭異的嚎叫充斥著夜空,那是雪狼的聲音,它們的鼻子很尖,雪原之上,但凡一絲活物的氣息它都能嗅到。
“這是……什么聲音?!蹦铝障鲇行┖ε?。
“是狼的聲音?!毖喑孙L(fēng)把手中的青龍戟橫在穆琳霄的身前護著她,緊張地環(huán)顧著四周。
果然,七八雙青綠的眼睛冒著寒光從右側(cè)的坡頂顯露出來。
“站我身后,別亂跑?!毖嚅L風(fēng)喘著粗氣道。
“……嗯。”突如其來的恐懼讓穆琳霄有些不知所措,他緊緊地貼著燕長風(fēng)的后背。
這是他倆自大婚以來離得最近的時候。
這時,在頭狼的長嚎聲中,狼群朝著二人發(fā)起了進攻,四只跑得最快的雪狼率先撲了過來,燕長風(fēng)怒目大喝,手中的長戟當(dāng)即活生生地貫穿了第一頭雪狼的嘴,隨后又是一掃直接又挑飛了兩頭。
奈何雙拳難敵四手,另一只頭狼看準(zhǔn)時機直接撲向了燕長風(fēng)的左肩,他的肩頭頓時傳來一陣劇痛,燕乘風(fēng)大喝一聲,忍痛拔出了腰間的短匕,狠狠地朝著狼頭連連刺了下去,那頭雪狼瞬間斃命。
狡猾的雪狼見燕長風(fēng)難以對付,便想向一旁的穆琳霄撲去,眼看就要得手,卻被飛來的長戟活活釘死在了雪地中。
燕長風(fēng)的驍勇讓雪狼毫無辦法,只得無奈作罷。隨后,坡頂之上的頭狼一聲哀嚎之后,便匆匆溜掉了。
驚魂未定的穆琳霄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雖然燕長風(fēng)那猙獰的傷口還在不停的滲血,但當(dāng)他看到毫發(fā)無傷的穆琳霄時,嘴角還是浮現(xiàn)出了一絲輕松的笑容,他朝著穆琳霄喊道:“別傻站著了,肚子餓了吧,有肉吃了?!?p> 幸運的是,他們找到了一個樹洞,從形狀來看,應(yīng)該是之前灰熊過冬的時候挖的,二人坐在樹洞前支起了篝火,燕長風(fēng)把狼肉切成一塊塊兒穿在戟上津津有味地烤了起來。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地穆琳霄突然用力撕下了自己裙角,一臉認(rèn)真地往燕長風(fēng)的身邊坐近了些,她的舉動讓燕長風(fēng)有些不知所措。
“別動?!蹦铝障稣⌒囊硪淼貫樗珙^的傷口。
“……我?!?p> “謝謝你剛剛救我?!蹦铝障龅难劬Φ傻么蟠蟮爻蛑?。
“……我。”
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氣襲上心間,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愛酸鼻子了。
很快,狼肉烤好了,燕長風(fēng)咽了咽口水,著急忙慌地撕下了一大塊兒肉,在空中甩了甩熱氣便遞給了穆琳霄,“給,這東西很好吃,你肯定沒吃過?!?p> 穆琳霄猶豫了起來,她看起來有幾分為難,可她畢竟也是餓壞了,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塊兒肉,不放心的聞了幾下,便試探地咬了一小口,卻發(fā)現(xiàn)正如燕長風(fēng)說的那般,確實很好吃。
見到穆琳霄放心地吃了起來,燕長風(fēng)也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起來,他在心里發(fā)誓,這絕對是他吃過的最香的一頓烤狼肉了。
“我們接下來要去哪?”穆琳霄突然問了起來。
“往東南方向走?!毖嚅L風(fēng)心滿意足地咬下一口狼肉,“在我沒有弄清楚目前形勢之前,貿(mào)然回元紇太過兇險,至少也要先找一個有人煙的地方,把你安置下來再說!”
“……哦哦。”穆琳霄若有所思道,“可我們素不相識,你又何必為我所累呢?”
“因為我是你的……”燕長風(fēng)剛說到一半便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他知道自己說完,穆琳霄肯定還會說,“你不是我的夫君?!边@句話。
“算了,能見一面就是有緣,我總不能看著你活活凍死在這冰天雪地里吧?!毖嚅L風(fēng)擦了擦嘴角的油漬。
穆琳霄沒有再做聲,她蜷縮著身體吃著狼肉,若有所思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花飛舞,寒風(fēng)肆虐,飄搖不定的篝火漸漸小了下來,之后,穆琳霄有些不情愿地鉆進了樹洞,雖然有些不習(xí)慣,可沒辦法,這是目前唯一能取暖的地方了。
而燕長風(fēng)則很自覺地裹著毯子抱著那根長戟瑟瑟發(fā)抖地倚在樹洞外面,他打算就這樣睡一晚。
雪花依舊不停地落下來,燕長風(fēng)那單薄的毯子顯得單薄而無力,他閉著眼,想著這些天所發(fā)生的事情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想以這種方式來抵御嚴(yán)寒。
“你進來睡吧。”聲音從樹洞里傳了出來,有些突兀。
此情此景,他幾時想過。
“我……我睡外面就行?!毖嚅L風(fēng)恍惚道。
“還是進來吧,外面那么冷。”穆琳霄的語氣很堅決。
燕長風(fēng)搓了搓冰冷的手心,他的心跳的厲害,一番猶豫之后還是答應(yīng)了,“……好”
隨后燕長風(fēng)畏手畏腳地往樹洞里鉆,他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了穆琳霄,那窘迫的樣子比第一次入宮的小太監(jiān)都更加真實。
可樹洞畢竟擁擠,在兩個人都側(cè)著身子的情況下,仍不免要背貼著背,燕長風(fēng)的心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跳的如此厲害,他生怕自己心中的滾燙被穆琳霄有所察覺,便想努力克制自己的心跳,可越克制越是跳得厲害,一番折騰之后竟然沒了絲毫的困意。
而一旁裝睡的穆琳霄也似有似無地感受到了燕長風(fēng)的不自在,但她并沒有作聲,這個陌生人的真誠和善良她都看在眼中,記在心里,她不知道為何自己醒來后見到他的第一眼會莫名的抵觸,可她實在是太困了,沒有繼續(xù)想那么多,伴隨著嘴角劃過的一絲暖笑,她縮了縮脖子進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