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上。
“哎,期末過去就快過年了,你媽給你買新衣服了嗎?”
“買了,她買的又不是我喜歡的樣子。你呢?”
“欸,我媽也是,她都不問問我的意見就給我買了,買了一件紫色的,布料是亮閃閃的那種,太難看了······”
旁邊聊天聊得熱烈,靠窗這邊的兩排座位罕見地靜默,仿佛和外界豎了張無形的屏障。
任芮用下巴指了指位垚的方向,以眼神問王戈:他怎么了?
王戈眼神閃爍,裝作沒看見,偏頭看向窗外。
丁嚀想了想,還是她主動出擊比較好。
她輕輕地戳了戳正插著副黑耳機,聽歌的某人,想把袖口里藏的東西遞給他。
一秒,兩秒,三秒······意料之中,人沒搭理她。
丁嚀覺得這人真是奇怪,她又沒讓他救自己,是他自己出手的?,F(xiàn)在才后悔,自己跟自己生氣,不覺得太晚了嗎?
算了,自己大氣些,不跟他細究。丁嚀想。
于是,丁嚀左手拽出右袖口里那袋燙熱的核桃牛奶,在位垚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猛地扯過他的手,硬塞給他。
然后,她垂眸,盯著那本被她擱腿上的《小王子》,佯裝翻看。
丁嚀剛準備翻過封皮,倏然,“啪——”,那袋被自己遞出去的牛奶,猛地打落封皮,分毫不差地躺在了書的中央,落入自己的視線內(nèi)。接著,她聽到:
“少多事!”
僅三個字,不是往常如清泉的嗓音,而是明顯帶了某種討厭的情緒,冷颼颼的,像要噬人骨髓。
無比刺耳!
光憑聲音,就能讓她想象到位垚眼神的冷酷,遂她很慶幸自己此刻低著頭。
從簾縫往外瞄時,她就注意到,這人的耳朵和鼻子被凍得通紅,他一邊等公交,一邊不停地跺著腳。他明明也很冷,可偏偏脊背直挺,抻著脖子,裝作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為了還他之前的那杯奶茶,也為了不戳穿他,所以丁嚀才向任芮借錢,買了袋熱牛奶,想著讓他暖暖手。結(jié)果,這人不領(lǐng)情就罷了,還嫌她“多事”。
“切,愛要不要,再給你我就是豬?!倍撏低掂洁欤桃夂雎缘粞劢侨粲腥魺o的濕意。
后排將前排的一切看得清楚。
“嘿,你什么態(tài)……”任芮皺眉,剛要說什么,就被轉(zhuǎn)過來的丁嚀眼神制止了。
氣氛又比之前更凝固了。
“柳風(fēng)街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帶好隨身物品。”
王戈若有所思地瞧了眼丁嚀,以及,對著窗口,閉眼假寐的位垚。
片刻后,他嘴角掛起慣有的賤兮兮笑容,叫丁嚀:“學(xué)霸——”
丁嚀疑惑回頭。
“你那有什么喝的嗎?烤腸吃多了?!彼麚岫亲?,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
任芮翻了個白眼。
“喏——”丁嚀將那袋被人遺棄的核桃牛奶遞給王戈。
“呦,還熱乎著呢,保溫得不錯呀,”王戈驚訝道:“謝謝學(xué)霸!”同時,他余光瞥見窗邊的某人醒了。
“不用客氣,”丁嚀大方地擺擺手。
“行。”某人的眼神猶如裝滿子彈、就差瞄準扳機的手槍。
沒等王戈說完,丁嚀又補了句:“還小芮三塊錢就行?!?p> “好……好嘞……”王戈抽了抽嘴角。而某人,則又淡定如山地合上雙眸。
……
穿過一路的霓虹車流,終于到了小區(qū)。
路燈瑩白,電量未歇。
丁嚀跟在位垚身后,他們之間,隔著一個影子的距離。
他不會因為剛剛生氣了,就不幫我吧?應(yīng)該,不會吧?!既然他答應(yīng)了,應(yīng)該不會反悔對不對??!
丁嚀內(nèi)心忐忑,整個人看起來心不在焉的,甚至有點病懨懨的樣子。
以至于,她都沒察覺,他們已經(jīng)距交叉口不遠了,而位垚,也已經(jīng)面對她,停了下來。
“啊,”眼看就要撞了,位垚挑眉,伸出一根食指,及時抵在丁嚀的額頭上,丁嚀猛然清醒,渾身的血液都被瞬間凍結(jié),她整個人瑟縮得后退了步,“冰——”
溫聲中,透露出絲絲的委屈。
位垚沒理她,直接從書包的側(cè)袋里,掏出兩副耳機,一黑一白,各自攤左右掌心里。
丁嚀不解地仰頭看位垚。
“選一副?!甭曇羟謇淙缗f。
“干嘛?”丁嚀隱隱猜到了他的意思,但,就是想親自求證一下,以免產(chǎn)生誤會。
“快點兒,”那雙星眸里閃過一絲不耐煩,“3——2——1——”
剛喊完1,丁嚀就特別有眼色地上手抓過黑色的那副耳機,對上位垚的視線,“它?!?p> 那時,她的眼眸里,閃著比光還耀眼的色彩。
接著,位垚掏出他的手機,把黑耳機插上,又鼓搗了片刻。
“伸手,戴上耳機?!?p> 丁嚀乖乖照做,戴上耳機,伸出左胳膊,左手握拳。
“……”,這歌兒很大聲,前奏一出,就震得丁嚀差點靈魂出竅:
“有人問我我就會講”,
但是無人來
我期待到無奈
有話要講得不到裝載
我的心情猶像樽蓋等被揭開
咀巴卻在養(yǎng)青苔
……”
幸好,后面漸漸平緩下來。然后,丁嚀一轉(zhuǎn)頭就看到位垚站她左邊,扯著她衣袖的一角,拉著她往交叉口走去。
“汪汪汪——”
“汪汪——”
可能夜晚好不容易瞅見個人,兩只灰黑毛色相雜的大狗,放下盆里的食物,激動向位垚和丁嚀吼叫。
耳機里,正播放到這首歌最高潮的部分:
“你當我是浮夸吧
夸張只因我很怕
似木頭似石頭的話
得到注意嗎
其實怕被忘記
至放大來演吧
很不安怎去優(yōu)雅
……”
雖然耳膜感覺快破裂了,但卻掩住了狗叫喚的聲音,令丁嚀輕松不少。
但同時,出于“人越害怕,越想挑戰(zhàn)”的無名氏定理,她老想去看那兩只狗吼叫的畫面。而她,也確實那樣做了:
兩只狗都奮力地撲著,意圖掙脫鐵鏈,它們張著血盆大口,尖利的犬牙清晰可見。每“汪——”一聲,它們的頭就果決地上下使勁兒晃動。
丁嚀依稀能預(yù)料到,如果它們掙脫束縛,抓到自己,會咬得多么決絕且毫不猶豫,她甚至再次感知到小時候的那個險況和痛苦。
出于這種設(shè)想,丁嚀趕忙收回目光,急匆匆地朝坡下跑。
之前是位垚拽著丁嚀走,現(xiàn)今,丁嚀卻反手拽上位垚,拖著他跑。這個反差,也讓位垚本人一時愣怔住了。
通過“生死點”后,丁嚀歡欣地拍拍胸口,不禁深呼吸兩口,感覺清冽的空氣都無比輕松和自由!
“高興嗎?”
“很高興?!倍撆d奮得回答,語氣里滿是愉悅。
“那可以松開我了嗎?”位垚挑眉問道。
丁嚀頓了頓,趕忙松開位垚的衣袖,拔下耳機,遞給他,真誠地笑笑:“謝謝!”
“嗯?!蹦橙撕敛恢t虛地受了。
丁嚀笑得更開心了,連眼角都染著笑意,像朵盛放的海棠花。
位垚凝視著她,星眸里投進一層無人可知的暖色調(diào)。
“把你英語作業(yè)給我?!?p> 他點點頭,翻出英語練習(xí)冊,遞給丁嚀,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剛動了兩步,背后的丁嚀叫道:“位垚——”
“嗯。”他沒回頭。
“我們,明天幾點見???”丁嚀試探問了句。
“八點?!?p> “哦哦。”
位垚再次提步。
“?。俊倍撁偷乜聪蚰莻€逐漸遠離的高大背影,聲量微高:“八點都上課啦!”
“之前。”
呼呼的寒風(fēng)吹得樓底的卷簾門響動不止。
但丁嚀,仍舊聽清了他的回答:“八點,之前?!?p> ······
凌晨兩點,不僅小區(qū),就連B市的主干街道也沉入濃濃的墨色里。
而丁嚀房間的燈,依舊亮著,遠看是如光斑一樣的存在。
“耶,搞定?!?p> 丁嚀丟下筆,一副頓時神清氣爽、渾身舒暢的模樣。她的臉上絲毫不顯熬夜的疲勞感,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剛睡醒呢。
她雙手交叉,來來回回地活動活動了手腕,之后,一把將剛處理完的物化作業(yè)推到一旁。緊接著,她才將位垚的英語練習(xí)冊拿了出來:
青藍色的封皮,整潔得宛如新生,原先的那幾道黑色污跡早已褪成了白色。翻開第一頁,豎排的“位垚”二字,映入眼眸;翻過一半頁數(shù),時而工整時而粗糙的英文字母或短句雜亂分布;翻至最后的十幾頁,除了印刷字體,剩余面積白如剝了殼的蛋白。
“這人的英語確實不怎么好!”丁嚀蹙眉,實錘認證。
仔細思索了幾秒,她從底下的抽屜里拿出本帶有紅色橫線條的信紙,撕了一張,在其頁眉處寫上:“2009年12月29日,英語筆記(一)……”
鬧鐘里的分針“嘀嗒嘀嗒”地,和某人的脈搏聲合奏著。
丁嚀一邊思考英語題,一邊又在信紙上寫寫劃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