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暮雨樓(下)
梅花跟著張瑾走下馬車,原本就能聽到紛亂嘈雜之聲隨即變得更混亂和喧鬧。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半圓形的空地,許多車馬與人流從外面街道的車水馬龍分流出來,走入了這片空地。
一些車子停在空地上,有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和文質(zhì)彬彬的才子走下,一些車子則駛?cè)肓说叵碌耐\噲觥?p> 蒸汽轎車鳴響汽笛,拉車的挽馬不安嘶鳴,身軀龐大的馱獸噴出一股熱氣,乖巧地被牽進(jìn)專屬于挽馬和馱獸的食堂。
低空飛行的修士一拍腰間葫蘆,托起身軀的云氣便被收入其中,走入人潮里,目的地與其他人相同,便是前方那座具有現(xiàn)代風(fēng)采,又頗現(xiàn)古香古色的高樓。
仿佛時空于此交匯,舊日的幻影與新時代在此重疊,茫茫歲月留下的痕跡緩緩流淌過來,與那浩蕩人潮交錯相融。
——然而,不管看上去多么震撼人心,這些人所去往之地,是一家青樓!
給車夫付了錢,張瑾一轉(zhuǎn)身,便眉飛色舞,展現(xiàn)出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走,為兄帶你去見見世面!”
梅花默不作聲,跟在張瑾身后走向那座高樓走去。
令梅花有些疑惑的是,那暮雨樓門口處竟坐著幾個看上去年紀(jì)不小的婦人,那幾個婦人會攔下人群里的一些人,與他們進(jìn)行交談。
有的人會昂首挺胸走進(jìn)去,有的人卻會垂頭喪氣離開。
……這暮雨樓還真有幾分古怪。
“這位公子請留步?!?p> 當(dāng)張瑾帶著梅花走入暮雨樓之時,一個婦人忽然向他們開口,喊住了張瑾。
他們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那婦人面上含笑,這般說道:“不知公子是以什么身份來的暮雨樓?”
張瑾嘴角翹起,拱手施禮,自信笑道:“在下乃是一介書生?!?p> 婦人微微頷首,旋即輕聲念道:“舌綻蓮花難勸相思斷愁腸。”
這一出突然襲擊把張瑾弄得愣了一愣,大腦飛快轉(zhuǎn)動,不過片刻就反應(yīng)了過來。
張瑾不知從哪掏出來了把折扇,刷地展開,粲然笑道:“千言萬語難動傾心在一方?!?p> 婦人盈盈一笑,眼底水波流轉(zhuǎn),讓開了身子,“公子,里邊兒請?!?p> 客氣地笑了一聲,張瑾便邁著輕快的腳步,帶著梅花走入了暮雨樓之中。
這時,梅花扭頭回望門口處,一雙眼眸明亮。
這暮雨樓,還真有幾分意思。
作為天都三大青樓之一,暮雨樓占地面積廣大,內(nèi)里裝飾也是極其華貴,但用料奢侈講究,并不代表內(nèi)飾俗氣。
暮雨樓不像尋常青樓那樣就喜歡用大紅大紫來裝飾內(nèi)部,反而顏色清淡,裝飾典雅,一點也不像是青樓,反而像是某種高檔的茶樓、酒樓。
暮雨樓也不似其他青樓那邊時常人聲鼎沸,鬧哄哄一片,人們交談時,并沒有特意放大自己的聲音,就如同尋常聊天那般,而且所說的內(nèi)容也離不開吟詩作對,內(nèi)外國事。
這里的‘不一般’實在太多,讓人實在難以意識到此處竟然是一家青樓。
這棟高樓分為五層,一層大廳的上方乃是天井,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高懸其上,陽光透過玻璃,向樓宇內(nèi)部灑下燦爛光芒。
布履踩在光滑的瓷磚上,梅花止不住視線左右觀望,因為他對于這個地方著實好奇。
“子瑜兄!”
他們剛走進(jìn)來沒幾步,一旁便傳來了一個震驚的聲音。
兩人轉(zhuǎn)頭看過去,就看到一群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正面帶震撼地望著他們。
在看了一眼張瑾之后,梅花發(fā)現(xiàn)他們的目光正在聚焦到自己身上,便皺起了眉頭。
張瑾在看到這群人之后也頗為震驚,“你們不是去踏青了嗎?”
聽到這句話,其中一人搖了搖頭,嘆氣道:“子瑜兄,若是我等不這么說的話,你家的那個醋壇子不得打翻了呀?而且青樓不是‘青’嗎?本來我等還打算邀你出來之后再同你解釋,卻沒想到……放心吧,我等定會守口如瓶,不會將此事告知嫂子的?!?p> 其他人也好像一副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的模樣,意味深長地點頭。
“不是……”張瑾雙臂環(huán)抱,納悶地看著這群人,“你們又懂了?”
“不僅養(yǎng)了外室,還帶外室來暮雨樓……”
那人臉上帶有欽佩之色,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梅花打斷了。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梅花輕聲說道:“小道乃是男性?!?p>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詫。
他們再定睛看去,卻也從這個眉若輕羽,眸若寶珠,瓊鼻挺翹,唇紅齒白,左眼角更有一點淚痣惹人憐惜的美人臉上看出了幾分男子的棱角。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隨后有人沉吟道:“男的也不是不能作為外室……不過如果是男子,帶來暮雨樓那就不奇怪了!”
張瑾不耐煩地咂舌,轉(zhuǎn)身便走,“梅道長,走了,別理這群家伙!”
“子瑜兄,祝你玩得愉快!”
那些人沒跟上來,反而站在那里,意味深長哄笑著,看起來是‘又懂了’。
遠(yuǎn)離了那群家伙之后,張瑾開始和梅花介紹這暮雨樓為何與眾不同。
“暮雨樓和其他青樓最大的不同點就在于不是客人挑妓女,而是妓女挑客人——在這里,與其說她們是妓女,倒不如說她們是一群能與我等相談甚歡的‘知識分子’?!?p> 順著張瑾的話頭,梅花瞥了那些與客人言笑晏晏,卻保持著相當(dāng)距離的女子一眼,那些女子身上并無風(fēng)塵之氣,顯得落落大方,宛如一個個學(xué)識淵博的大家閨秀。
這時候,張瑾也在左顧右盼,“之前說過,武宗晚年對那些蠢蠢欲動的豪門巨室高舉屠刀,大量的豪門貴女流落此地,要她們接客什么的實在強人所難,暮雨樓便順勢改變了經(jīng)營方式——讓她們自己挑看得上的客人,與之交談、寬慰,若真對上眼了,邀作入幕之賓還是怎么,暮雨樓是不管的。
“那些流落風(fēng)塵的豪門貴女學(xué)識比得上一般的讀書人,而且眼界甚高,若是能讓她們看上,邀作入幕之賓,豈不是說明自己比其他人要優(yōu)秀?嘿,文人就喜歡這種調(diào)調(diào)!那些學(xué)識不多,卻喜歡附庸風(fēng)雅的公子哥一看文人騷客竟如此熱衷此地,也就跟著來了。
“漸漸的,暮雨樓的名聲就打了出去,整座青樓上下都是清倌人,這個噱頭一旦擴散,便吸引到了更多的盲從者,人人皆以成為這些‘清倌人’的入幕之賓為一種炫耀。”
說著,張瑾忽而抬手,接住了一個繡球,抬頭望去,就看到三樓有一個清麗女子半倚欄桿,向他抿唇而笑。
看著手里的繡球,張瑾嘴角一勾,帶著梅花走上樓梯,邊走邊說:“如今二、三十年過去了,那些豪門貴女大多老去,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這些,都是從小培養(yǎng)起來的,雖說不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至少也是略有了解。
“而且她們還經(jīng)常讀書看報,在知識水平上,甚至比許多不學(xué)無術(shù)的公子哥要強上許多,如果跟她們探討國事,她們還真能說出一番自己的見解?!?p> 張瑾帶著梅花走上了三樓,目光一掃,便發(fā)現(xiàn)了那個拋下繡球去的清麗女子。
將手里的繡球上下拋了拋,張瑾滿面笑容走了過去。
這時,他感慨道:“若非因為慈宗乃是太子,而是楚王繼位的話,大曦同樣也會發(fā)展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