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黃的燈光下,那個老人佝僂著腰背坐在一張工作桌前,數(shù)十只機械臂或延長去取架子上的工具,或伸到身前擺弄著些什么。
梅花仰望著那道背影,便見其中一只機械臂伸了過來,將他們身后的大門關上。
“隨手關門都不會,妙元子的徒弟就這么不知禮數(shù)嗎?”
這般說著,老人轉(zhuǎn)過身來,兇惡的眉眼間似乎蘊藏有無窮殺氣,哪怕只是瞥了梅花一眼,站在一旁的玉憐也感覺到了毛骨悚然。
——明明剛才透過虛影看到的時候還沒這種感覺!
梅花將斗雪放下,恭敬地向著那老人拱手施禮,“扶搖觀妙元子之徒梅花,見過三爺。”
歲月在老人臉上留下了刀削斧劈的滄桑痕跡,可即便褶皺遍布皮膚,皮膚之下的肌肉似乎仍舊保有著爆炸的力量。
“梅花……”三爺?shù)吐暷钸读艘痪?,旋即嗤笑一聲,“梅小子,你拿著你師父給你的憑證來讓老夫幫你打造一艘可以去淵海的船,那你可知道老夫的規(guī)矩?”
梅花直起身來,仰頭直視老人,“小子會拿師父的偃術絕學來換?!?p> 三爺眼神一凝,雙手按著扶手緩緩站起,這時候玉憐和斗雪才真正感覺到了這個老人究竟有多么高大——甫一站起,便將房間里大多數(shù)燈光遮擋。
“你有什么資格?”三爺將自身陰影投到梅花身上,怒目圓瞪,一字一頓質(zhì)問道。
數(shù)十只機械臂因主人的憤怒而狂躁舞動,使得猙獰的暗影在房間內(nèi)穿梭來去,把斗雪和玉憐嚇得夠嗆。
梅花毫不畏懼,直面著老人的怒氣,淡然道:“師父于三年前就已病逝,而小道資質(zhì)愚鈍,不善偃術,只是將其死記硬背下來了而已?!?p> 聽到這句話,三爺愣了兩三秒,臉上怒氣逐漸消退,又坐回了椅子上。
沉默良久,他才嘆息了一聲:“妙元子已經(jīng)死了嗎……扶搖觀的傳人除了術法和武學之外至少還要學一樣東西,你學了什么?”
此時三爺不僅是怒意消退,就連眉目都變得祥和不少,向梅花詢問時,也是輕聲細語。
“畫道?!泵坊ㄈ鐚嵒卮?。
這個時候玉憐突然想起來,好像自從她認識梅花以來,這個道士好像就一直沒有說過一次謊,能不說的東西就堅決不會說,但凡說出口的話就沒有一句謊言。
“畫道……”念叨了一聲,三爺便陷入了沉吟。
片刻后,他醒轉(zhuǎn)過來,向梅花揮了揮手,“去找個地方住下,三天之后再來?!?p> “謝三爺?!泵坊ㄔ俟Ь匆话荩吹饺隣斵D(zhuǎn)過身去重新面向工作桌,便轉(zhuǎn)身推門離開。
待到跟著梅花離開,重新回到那處工廠當中,玉憐還是有些沒能回過神來。
無論梅花還是三爺都習慣于言簡意賅,能一句話說完絕不多說第二句,以至于他們進了那處房間甚至不到兩分鐘就走了出來。
玉憐跟著梅花一路走到店鋪門面,這時,仍有許多人擁擠在這處店鋪里。
他們不是想要從三爺那里求購些什么,他們也沒那個資格,他們只是想要讓三爺?shù)耐阶油綄O幫他們打造一些東西。
察覺到那個年輕道士從店鋪后面走出來之后,店里的人都情不自禁把目光投注過去,雖然那個道士手上沒拿什么新的東西,但三爺輕易不見外人,只要愿意見上一面,大多都會出手。
梅花自然感覺到了那些目光,可他不為所動,也未作停留,徑直走出店鋪。
玉憐跟著梅花走出店鋪,看到無比寬廣的天空之時,才想起了一件事。
“梅道長,此處是廬州城內(nèi),先前那處工廠難不成是建在了地下?”玉憐疑惑問道。
剛才她就覺得有些奇怪,只是一時沒能想起來,直到現(xiàn)在才想起要問這個問題。
“千里戶庭,囊中縮影?!泵坊ㄉひ羝降?,就好像是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般。
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聽到這句話后玉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宛若頭皮炸開一樣,背上沁出了不少汗水。
玉憐變得神色呆滯,亦步亦趨跟在梅花身后,恍然若失。
換做佛家術語,便是‘納須彌于芥子’,在他們眼中那處工廠無比巨大,實際上也是如此,可是在外界看來,那家店鋪也就只有那么大而已,‘后面’根本沒有多少東西。
呆愣了許久,玉憐才從震撼中醒轉(zhuǎn),這時再回頭看去,已經(jīng)不見了那家店鋪的影子。
她的腦子一直沒能轉(zhuǎn)過彎來,一直以過去的‘常識’來看待這個世界。
從梅花默認讓她跟隨身邊之后,她就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這個世界隱藏在原本的世界之后,一直不為常人所知曉。
盡管這個世界的人并不忌諱讓普通人接觸到他們這一邊,但他們所處的地方實在太高,以至于常人根本無法知曉這些事情。
這些東西實際上一直就在玉憐的身邊,可是她一直沒有能夠察覺到。
——這就是‘大曦’!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玉憐才開始對這方天地有了一個深刻的認知。
這個地方和地球不同,盡管在背景上與地球有著很大的相似之處,甚至有可能就是地球的一個平行世界,但這個世界又與地球大有不同。
在這里,神魔并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名詞,在這里術法是一種看得見摸得著的事物。
可是她一直以從前的常識,乃至是地球的常識來看待這個世界,這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嗎?
玉憐幡然醒悟之后,只感覺渾身變得輕松不少,吐出一口濁氣,腳步輕快地小跑到了梅花身后,詢問道:“梅道長,接下來我們要去做什么呀?”
畢竟還需要等待三天,一直待在客棧里估計不太現(xiàn)實。
“師父讓小道下山便是為了讓小道多看看這天下,小道想要去淵海的念頭也是因此而發(fā)。”梅花眨了眨眼睛,忽然抬頭望向天空,“自然,也要多看看這廬州。
“若無意外,自當去供奉先前那書生的祠廟看一看,說不定還要為他唱上幾句,而后再探訪此地茶樓、畫壇,如有可能,還想去那座飛船上面看看。”
原來他有這么旺盛的好奇心嗎?
玉憐望著梅花的側(cè)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低下頭思忖片刻,梅花又說道:“換言之,便是游山玩水,漫無目的。除卻明年清明之前要去天都以外,小道暫時無有其他目的?!?p> 像是確認了自己的目標一樣,梅花嘴角勾起了一個微不可聞的弧度,就連玉憐都沒有察覺到。
游山玩水嗎……
聽到這個詞,玉憐就陷入了沉思。
自己之所以會想要跟他出來,也是為了離開洛陽那個傷心之地,想要報仇卻無仇可報。
反正除了跟著梅花以外,她好像也沒有別的去處,更何況跟著梅花還能接觸到以前她一直想象的那些東西,臉皮厚些就臉皮厚些吧,反正梅花又不會直接開口拒絕。
抿了抿嘴角,玉憐眼神堅定下來,緊緊跟在梅花身邊,生怕跟丟了一樣。
這時,斗雪忽然叫了一聲:“哥,我想吃肉!我要吃肉!”
“早上都吃了那么多,中午再吃?!?p>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中午了……”
就如墨滴入海一般,三人也沒入了人海,聲音融入了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