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那帶著驚懼的視線順著那雙布履攀爬向上,樸素道袍、劍鞘、拂塵一一映入眼中,最終,那張清麗無雙,左眼眼角綴著一點淚痣的冷峻面容透過眼眸,鐵畫銀鉤般在他的心田刻下痕跡。
門房眼里充盈著畏懼無力摔倒在地,而目光卻不由自主追隨著那個年輕道士的身影,看著他從自己身邊走過。
“斗雪,帶路。”
聽到這個冰冷的聲音,余捕頭倒吸了一口涼氣,情不自禁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轉(zhuǎn)頭望去,才發(fā)現(xiàn)老荀也和他一樣的反應(yīng),其他人則仍舊震撼于那踹開柳宅大門的一腳。
狐貍歡叫一聲,從原地小跳起來,明明是感知敏銳的靈獸卻仿佛感覺不到梅花身上的兇煞之氣一樣,化作一道紅光竄入柳宅之中。
它從梅花腳邊跑過去,腳步迅捷而靈敏,徑直跑向柳宅內(nèi)部。
一眾捕快腳步未動,直到那個年輕道士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他們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急忙追了上去。
“什么人?”
大門處傳來的轟隆巨響一下子就讓整個柳宅都活了起來,肌肉結(jié)實的護院們抄起長棍便零零散散地跑向轟鳴傳來的方向。
可在院子里,他們卻看到了一個年輕俊美的道士,他的臂彎里托著一柄拂塵,腰間還懸掛著一柄劍,看上去很是怪異。
“道士!”
梅花的聲音如寒風(fēng)凜冽,刮在護院們的心頭上,不知為什么,他們齊齊打了個冷顫。
這時候,捕快們從影壁后面繞過來,為首的余捕頭看到那些護院之后微微一驚,旋即腦瓜轉(zhuǎn)動,高聲大喊:“前面的幾位兄弟,這位道長是我們請來斬妖除魔的!有妖邪在這宅子里,切勿動手??!”
幾個護院聞言一怔,看著那個閑庭信步,面色沉著的年輕道士,錯愕地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這句話的真假。
“停下!”
就在此時,一個護院忽然提起長棍指向梅花,瞪著雙眼暴喝道:“我們得先去稟報老爺,等老爺作定奪之后再說此事!”
其他護院也跟著反應(yīng)過來,不管宅子里是不是真有什么妖邪,那都不是他們可以決定的事情。
可梅花沒有停下腳步,只是隨意掃了一眼那些護院和他們手里的長棍。
余捕頭咬了咬牙,趕忙說道:“人命關(guān)天吶!”
余捕頭一邊叫喊著,還一邊帶著捕快們沖了過來,老荀則一言未發(fā),埋頭前沖。
到了現(xiàn)在這時,哪怕是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到事情不對勁兒了,再聯(lián)想到之前聽到的聲響,就有一股涼氣從幾個護院的心底升起,遍覆身軀。
“?。?!”幾個護院雙眼一瞪,幾乎同時吶喊著舉起長棍沖了過來。
梅花懶得和他們多說什么,只見一道白影于空中飛旋,柳宅的幾個護院便被打飛出去,拂塵也再次回到了梅花的臂彎。
而奇妙的是,橫飛出去的幾個護院雖然渾身無法動彈,但也只是稍感疼痛。
在路過他們身旁的時候,梅花突然開口:“小道暫且封了你們的行動能力,這段時間你們會無法動彈?!?p> 說罷,他便繼續(xù)前進,而這期間,他的神色沒有半點起伏,就像是個死人一樣。
一眾捕快快步前行,可不管怎樣,都跟不上那個年輕道士的腳步,其看上去就如施施而行,實則卻是步伐極快。
走到那些護院身邊的時候,余捕頭腳步微微一滯,因為不管怎么看,這幾個護院當(dāng)下的情況都相當(dāng)驚悚。
可已經(jīng)被憤怒沖昏頭腦的老荀沒有停下,拖著義肢一瘸一拐地直奔柳宅深處。
見狀,余捕頭和其他捕快都急忙追上去。
剛剛抬起腳步,他們就聽到了一聲尖叫,而那聲尖叫剛剛傳出便戛然而止,幾個捕快心中一緊,腳步變得更加急促。
還沒跨入主屋,捕快們就已經(jīng)看到了一個呆立原地的侍女,那個侍女臉上寫滿驚愕,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通往后院的長廊。
余捕頭的目光追尋過去,卻見一角衣袂恰巧消失在拐角處。
“哪來的狐貍?”
原本在聽到侍女尖叫之后就涌起了幾分害怕的仆役看到一只火紅毛發(fā)的狐貍突然從長廊拐角竄出,心中便又平添了幾分畏懼。
無論民間小說或市井傳聞對于‘狐貍’這種動物都有兩面化的描述和形容,但時至今日,大多都已經(jīng)演化成了一種‘邪異’的代表,所以乍一見宅中出現(xiàn)了一只狐貍,加之先前的那些聲響,仆役自然也感到了害怕。
看到那只狐貍跑過來,仆役便臉色煞白,不由自主倒退了幾步,可接下來他卻看到,那只狐貍突然在書房門前停下,蹲在了那里。
“嗚!”
正對著書房大門,狐貍叫了一聲。
“怎么回事?”門后驟然傳出一個蘊含著淡淡不滿的聲音。
而聽到這個聲音的仆役心中一驚,急忙高聲回答:“老爺,就是跑進來了一只狐貍,小的這就將它抓??!”
聞言,門后的那個聲音又輕哼一聲,沒有再說話。
仆役咽了一口口水,抬起衣袖抹去額頭的汗水,背后也有汗水滲出,沾濕了內(nèi)衣。
隨后,仆役眼眸染上兇惡之色,狠狠瞪向了蹲在書房門前的那只狐貍,要不是因為它,自己怎么可能會吵到老爺。
至于其他的事情,暫時都被仆役拋之腦后。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只腳突然出現(xiàn)在了他視野的一角,當(dāng)他疑惑抬頭望去,卻看到了一個托著拂塵,腰懸長劍的道士從拐角走來。
仆役的視線向上探尋,接著,他就愣住了,微微張著嘴巴,一時之間腦子竟成了一片空白。
梅花走過拐角,稍有遲滯便將目光投向斗雪面前的那間屋子,右手五指收緊,握住拂塵,向著那間屋子的門窗甩去。
一陣強風(fēng)驟起,把柳宅書房的門窗全都撞開,讓還沒回過神來的仆役又陷入了新一輪的瞠目結(jié)舌。
門窗陡開,就連屏風(fēng)都被帶倒,砰的一聲摔倒在地,讓房里的那個人影霍然抬頭,在看到陽光之后就又急忙抬起寬袖遮住頭面。
“什么人?!”仆役臉色蒼白,尖厲叫喊。
他極力想要隱藏自己的恐懼,但他不知道,顫抖的手腳已經(jīng)暴露出了自己的色厲內(nèi)荏。
梅花只是瞥了他一眼,便不再去注意。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長廊拐角傳來,仆役也聽到了,身體一顫,驚慌看過去。
一眾捕快出現(xiàn)在仆役的視線中,頓時讓他愣住了,而后猛地一喜,“幾位爺,這兒有個私闖民宅的狂徒!快,快抓了他!”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不及去思考為什么這幾個捕快會出現(xiàn)在這里,也忘記了剛才聽到的一系列動靜,只顧得上呼救。
可讓他錯愕異常的是,一眾捕快停在了那個道士身后,同那個道士一并望向了門窗大開的書房。
看到書房里的那個人影,哪怕沒有照見頭面,余捕頭也認出了他的身份。
柳宅的主人,被鎮(zhèn)上人們稱作‘柳老爺’的富商,柳燦,柳懷明!
“其畏光乎?”梅花突然發(fā)問。
余捕頭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是在詢問他們,搖了搖頭,“我等也不知,只得聽說其身患怪病,連家門都難出?!?p>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此時竟能看到有一絲流光在這位道長的眼底流轉(zhuǎn)。
“此乃番妖,名曰‘Vampire’,也作‘吸血鬼’?!泵坊邕^門檻,走入書房中,“顧名思義,以吸食鮮血為生,與一類蝙蝠有所相似之處。
“因陽光可使其血沸,故而不喜白日行走。”
柳燦憤惱甩下衣袖,狠狠瞪向前方,卻見一膚白貌美的年輕道士背對著陽光走入屋中,其眼中有光輝流轉(zhuǎn)。
一時間,這個富商便驚怒不已,無論什么時候,道僧巫覡總會與神怪之事聯(lián)系在一起,而他又清楚自身情況,怎會掉以輕心。
眼見那年輕道士徑直向自己走來,柳燦眉梢一挑,霎時間惡向膽邊生,猛然拍桌而起,怒而直指,“放肆!私闖民宅,汝可知此乃何等罪愆?”
可他未曾料到的是,眼前這年輕道士沉默寡言,從未想過要與他進行任何交談。
梅花攥住拂塵握把,對著眼前這個清瘦的中年人用力甩去,而柳燦只感覺視線全都被塵尾填滿,隱藏在衣袍之下的結(jié)實肌肉瞬間繃緊,可還未來得及做些什么,他就感覺到一股巨力從腦袋上傳來,拉扯著他的脖子和身體脫離地面。
擋在身前的桌子被撞倒,桌上的零零碎碎灑了一地。
砰!
柳燦被從書房內(nèi)拋飛出來,摔到院子里,暴露在陽光下。
在那之前,剛剛接觸到陽光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發(fā)出了慘絕人寰的尖叫,慘叫聲幾近貫穿了人們的耳膜。
所有人都能看見,那個中年人身上的血管盡數(shù)暴起,在表皮覆蓋之下,全身上下仿佛有無數(shù)只蟲子蠕動。
柳燦仰面摔在地上,所以他們也能看到,那一張原本并不算丑陋的臉頓時變得無比猙獰。
一雙眼珠凸出,好似要跳出眼眶一般,沸騰的血液推動血管在皮膚下鼓脹,這一幕伴隨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凄厲慘叫沖擊人們的心靈。
作為力量之源的血液突然開始反噬主人,讓柳燦感受到了無比的痛苦。
一眾捕快望之遍體生寒,哪怕是急切想要報仇的老荀都沒有任何動作。
看著那中年人在地面上痛苦翻滾,身上飄出千絲萬縷蒸汽的模樣,所有人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沒有任何一個人挪動腳步,沒有任何一個人做出任何動作,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柳燦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小,聽著慘叫聲越來越小,直至停止,也未能做出下一個動作來。
這一幕已經(jīng)深深震撼了他們的心神,使得一眾捕快沒人敢邁出一步。
“其未死也?!?p> 站在一旁,同捕快們看完全程的梅花突然指著那具干枯、萎縮的‘尸體’開口:“此等妖邪即便如此,也仍未死去,須得用木釘刺穿心臟,或砍掉頭顱,或焚燒殆盡,才算死亡?!?p> 聞言,一眾捕快紛紛瞪大雙眼,望著那具‘干尸’的眼中出現(xiàn)了些許畏懼。
這……這簡直就是不死之身??!
可怕!太可怕了!
而這時候,老荀眼神幾經(jīng)變化,最終,深吸一口氣,堅定下來,提著斧子一瘸一拐走過去,一咬牙,將手中斧頭舉起,對著‘干尸’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