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頂棚被二虎一手掀開，四角的釘子歪歪斜斜地折斷，弧形的木板在北風的呼嘯和馬車前沖的慣性中向后翻飛出去，落在路邊的雪地上，摔成了兩半。
喬楓被再無阻擋、呼嘯著襲來的北風沖醒了大腦，但此時的他并沒有顧及露天頂棚的狀況，他看到兩邊綿延的的小丘上，站著一個個身著灰色衣服的蒙面人，他們的手上端著一只褐色的木匣子，前端是黑漆漆的洞口，洞里擺著一支支小箭，散發(fā)著清冷的鐵光。喬楓的臉上寫滿了震驚，他突然感覺馬車一陣搖晃，猛地扭頭看向前面駕著車的馬夫。
馬夫的身子正倒向一邊，一支白色的箭羽露在外面，大部分的箭身已經(jīng)沒入了馬夫的太陽穴，鮮紅色的血液從他的嘴里噴了出來，像是拍在礁石上的海浪，濺起一朵朵水花，沾到到喬楓的臉上。
喬楓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
其實他認識這個馬夫，對方曾在某個小酒攤上請他喝過兩大碗，彼時的喬楓才加入護城隊，還只是一個編外人員，懷揣著對未來的無限向往，以及對江凌真實模樣的未知與陌生。這次出來之前，馬夫又請喬楓去了那個小酒攤，沒有喝酒，只有黃牛肉沖天的香氣和煙熏火燎的炭火氣息。
老馬夫說他已經(jīng)很老了，按江凌的制度，明年春天就要退休了，年關(guān)跟他們出來，應(yīng)該是自己最后一次出任務(wù)了。說這話時老頭的眼睛藏在漫天的煙火氣里，他的眼神像天邊的落霞一樣，里面有寫不盡的圓滿。老頭的兒子在揚州別的城里，在那邊也置辦了田地，已經(jīng)催了幾次讓老頭過去享清福了。
二虎一把將老頭的身體掰到車廂里，另一只手扯過韁繩，用力向后拉扯，想讓拉車的馬停下來，馬車在嘶鳴和晃動中停了下來。
喬楓碰到了馬夫的身體，他撫了撫對方的眼睛，把他的眼睛合了起來，什么話也沒有說。
老黃推了一把喬楓，順勢把他壓倒在車座上，他對著喬楓吼了一聲，“愣著干嘛呢！”說著，老黃抬起桌子，擋在馬車的側(cè)面，原本窗戶的位置已經(jīng)只剩下兩個孤零零的大洞，風和弩箭一起，乒乒乓乓地射在柱子上，窗欄上。
桌子被橫了過來，擋住了窗口露出的大洞，不時有弩箭箭頭穿透桌板，森冷的銀光從木板上鉆了過來，與喬楓不過呼氣之隔。恍惚間喬楓像是失去了聽覺，周圍的聲音都像是消失了一般，他看見二虎盡力壓低自己的身子，又不時探出頭去，好像是在觀察兩邊山丘上敵人的位置。二虎的嘴一次次張開，像是在對大虎說些什么。
大虎點了點頭，抽出幾支箭來，他拉滿弓弦，青色的光芒一點點地在箭上凝聚。弓弦歸位，青鋒從馬車的位置，直接穿空而去。喬楓抬頭，看見青色的光點先是逐漸變小，而后又迅速墜下，像從天而降奔向獵物的鷹，朝著山丘上的方向撲了過去。
越來越多的青色光線向著兩邊的山丘拋射出去，像一場青色的雨，落到白雪覆蓋的山丘上，與上面站立著的灰點重合在一起，隨后濺出大片的紅色花朵，一朵接一朵地，盛開在白茫茫的大地之上。
還站著的灰色人影迅速退向后面的茂林之中，像是潮水落下，只留下一串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喬楓的背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回過頭來，看見老黃對他擺了擺手，順著老黃的視線，喬楓看見了二虎正倚靠在一邊的柱子上，他的手臂上插著幾支弩箭，鮮血透過他的大衣，汩汩地向外冒著。
老黃扯下了窗欄上的簾子，丟給了二虎。二虎接過簾布，咬在嘴上，囫圇地喊了喬楓一聲，“搭把手?！眴虠縻读算叮粗P起的那只插著箭的手臂，手忙腳亂地抓了上去。
“握緊?！倍⒌秃鹆艘宦?。
喬楓機械地點了點頭。一股強大的力道從喬楓按著的手上傳了過來。他抬頭去看二虎，對方已經(jīng)把幾支弩箭都拔了出來，二虎的眉頭皺了皺，用簾布在手臂上緊緊地纏了幾圈，喬楓吞了吞口水，看原本白色的簾布上幾個紅色圈圈滲透了出來。
二虎另一只手拍了拍喬楓，示意喬楓松手，“走吧，后面還有很長的路呢……”
喬楓后知后覺地看向大虎，后者像是已經(jīng)陷入了昏迷，躺在老黃的背上，他的眼睛緊閉，手指還保持著拉弓的姿勢。
“大虎哥，沒事吧？”
“嗯，死不了。為了嚇退那些人，他強行催動了弓靈之形，武器化形，這東西大虎還沒練熟呢……”似乎是擔心喬楓聽不懂，他又補充了一句，“你就當做是脫力了吧，你開始練武的時間太遲了，也沒什么修煉的法門，自然是還感受不到這種與武器相通的境界的。”
“現(xiàn)在搞不懂，也算是好事，有多少人武器化形的境界，都是在生死一線中激發(fā)出來的，又有多少人邁不過去呢……”
喬楓似懂非懂。
老黃喃喃自語，“看來，江凌城，果真有人不希望我們出去這一趟啊……監(jiān)察使，哼，希望是我猜錯了吧。”突然他話鋒一轉(zhuǎn)，“你們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一，跟我走，我們繼續(xù)去江流關(guān)，看看那里到底在賣什么藥，不過后面的路，可就不再是現(xiàn)在這種小打小鬧了?！?p> 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喬楓的身上。
“第二個選擇，現(xiàn)在回去江凌城，雖然也有點麻煩，但肯定不會比現(xiàn)在的情況更差了……”
喬楓的目光一直落在面后江凌城的方向，他的眼神掙扎，沒有看老黃。
“對不起，雖然這樣說很任性……”老黃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喬楓繼續(xù)說道：“我想給他找個好點的山頭，讓他能看著江凌的方向。”喬楓指了指尸體早已僵硬的老馬夫。
“老黃，二虎，你們能等我一下嗎？”
老黃揮了揮手。
喬楓背起老馬夫，又提起自己的刀，向著山坡上一步步走去。
他的聲音不大，但藏著二十歲的固執(zhí)。
“我沒什么大志愿的，只是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下去，身邊的人也能開開心心的，可是現(xiàn)在照顧過我的人死啦，我很不爽啊，想拿起刀，把他們一個個都砍掉?。 ?p> 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喬楓嘶吼出來的，他的眼角熱淚滾燙，鼻子被寒風凍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