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沿著兩個部落間的溪流不知跑了多久。
李乾覺得自己像一條溯游的魚,他回頭望去,穿過一層層涌動的水流,看著春白草場被夜色淹沒,只留下一道淺淺的虛影。那些陰謀和爭端都漸漸消散,變成一個個小水泡浮上水面,而后破碎,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小魚突然吐了吐泡泡,從水下向上攀升,在巨大的失落感完全吞沒他之前。
“你是打算送我離開這里嗎?“李乾打破了沉默。
在前面駕著馬的阿滿沒有回答他,反而開始催促身下的馬加快速度。
李乾看著四周變幻得更加迅速的景色,原本一望無際的草原開始被漸有起伏的山巒所取代。溪流在他的眼前倒退,逆著水流的方向,匯成更浩大的江流,河道也愈發(fā)寬闊了起來。他有些著急,眼神在四下亂轉(zhuǎn)之際,發(fā)現(xiàn)了一抹在夜色中都難以掩藏的光潔亮白。
李乾深呼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伸出了雙手,臉上寫滿了慷慨赴死的表情。
阿滿的衣服在風(fēng)中紛亂揚起,她感受到自己的腰肢受到了襲擊,露出的肌膚和薄薄的短褂一起,與某只來自她身后的手親密接觸在一起。肌膚上傳來的觸感讓少女一下子便亂了陣腳。她的雙腿用力夾住馬腹,手中的鞭子被高高扯起。
阿滿的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驚慌,兩只前蹄高高抬起,整個身子都幾乎直立了起來。馬背上的兩人被馬的動作帶得懸掛在半空中。阿滿牢牢地抓著手上的繩子,不讓自己掉下去。而后面的李乾就沒有這么幸運了,大概是沒有使用星算進行預(yù)測的原因,他并沒有想到自己的企圖讓阿滿停馬的舉動會造成如此之迅速且激烈的反應(yīng)。
咚——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李乾重重地摔到地上,他的嘴角咧開,發(fā)出一聲冷哼。繼而在地上翻滾了兩圈半,把手按在屁股上,面容慘淡。
一旁的棗紅色大馬終于安靜了下來,阿滿翻身下馬,把歪斜的馬鞍整理好。她轉(zhuǎn)頭看向李乾,眉毛豎起,小巧的鼻子微微聳了聳,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些什么。
阿滿看著在地上捂著屁股不停按摩的李乾,對方的神色中,是壓抑不住的痛苦。原本擬好的一連串抨擊李乾的話一下子全堵在嘴邊,半點也吐不出來。臨到嘴邊,卻失去了它們原來的樣子。
“你……沒事吧?”阿滿怯怯地開口。
李乾在為自己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臀部按摩之后,痛感已經(jīng)消退了很多,他的表情也恢復(fù)了正常。他似乎自知理虧,聲音很小,像蚊子般嗡嗡作響。
“沒事,應(yīng)該死不了?!?p> 阿滿看到李乾的表現(xiàn),一下子就又想起了剛才李乾的動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誰讓你自己不老實的,活該!”她突然覺得剛才的位置還不夠高,那一下摔得還不夠狠,她對著李乾扮了個鬼臉,才覺得解恨了一些。
“天地良心,我可沒有一點的非分之想!我只是單純想讓你停下來而已?!崩钋Q起四根手指,動作像是想對月色發(fā)誓。
阿滿表情狐疑,“真的一點也沒有?”
“唔——好吧,我承認,還是有一點的……”李乾覺得自己不好在星辰之下撒謊。
一記頭槌砸到了李乾的頭上。
李乾摸著自己頭上腫起來的包,抬頭看到的是少女羞怒的眼神,他見勢不妙,趕忙轉(zhuǎn)移話題。
“我覺得現(xiàn)在的情況不至于讓我連夜出逃吧?我好好跟你父親解釋一下,應(yīng)該就可以解除誤會了吧?“
“費那么多口舌還不一定有效果,你很想留在我們部落嗎,我們這可是什么都沒有的。”阿滿撇了撇嘴,并不能理解為什么李乾不愿意直接一走了之。
“你才到我們這里多久,就這么多值得留戀的嗎?她還在小聲嘀咕著。
李乾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灰和露水。他站直身子的時候,比阿滿看上去要高上一些。
他的視線落在阿滿的臉上,心頭微動。李乾忽然覺得阿滿的眼睫毛很長,像是天邊卷起的云。那時候?qū)W宮的人們?nèi)齼蓛傻淖谟^星臺下,等待晚霞燒盡,星辰降臨。當(dāng)時的李乾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躺在某個無人的角落,看天上云朵時卷時舒。
李乾想到過去的事,忍不住笑了起來。
阿滿被李乾熾熱的眼神看得發(fā)毛,又想到剛才自己嘀咕的話,疑心被李乾聽了去。她一下子像是想到了什么,雙頰泛紅,忍不住轉(zhuǎn)過頭去,想躲開對方的視線。
李乾回過神來。
“呼延向南背后的那個人,肯定不會讓我這么輕易地離開。我猜,我手里一定有著他想要的東西,而且這東西的選擇權(quán),一定掌握在我手上,所以他們才會用這種方法逼我就范?!彼f出了自己的推測。
“丘澤部已經(jīng)被我的事牽扯進來了,我又怎么能放下大家,一個人逃跑呢?”李乾嘆了口氣,“況且,他們身上,也有著我很好奇的東西——北斗七星的秘密?!?p> “這都是你剛才一下子想到的嗎?“阿滿有些詫異,又無端生出了些莫名的失落感。
“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剛才坐在你身后的時候想到的?!崩钋行┬奶?。
“你!”阿滿佯怒。
“阿滿女俠可是救了我兩次,現(xiàn)在輪到我來當(dāng)大俠了!”李乾強裝鎮(zhèn)定,對著阿滿嘻嘻笑著。
“救命之恩這么好報答的嗎?”
阿滿沒好氣地白了李乾一眼。
“那要不我以身相……”
阿滿突然把掛在腰上的小刀拔了出來,李乾的話頭被一刀斬斷。
她好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小跑到溪水邊。
她握刀的手沉到水里,水下的暗流撞在刀身上,月色在水中被打得稀碎,落在小刀上,上面刻著的四個小字“從來不用”閃閃發(fā)光。
月色如鉤,和溪水一起,映出少女剛剛放下的如瀑般的長發(fā),她的發(fā)絲垂下來,少女的面龐半遮半掩,眉宇間英氣流露。一時間讓李乾看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