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往往,恍惚間,已過一月。
近來酷寒加劇,皇城里大雪紛飛,冷的讓人發(fā)顫。
養(yǎng)心殿內卻是另番景象,溫暖如春。
只是這段日子來,云喬的孕吐反應極其厲害。
明明越發(fā)嬌養(yǎng),可那張臉卻更顯消瘦,整個人清減不少,一絲孕氣也看不出。
此刻,原本坐在暖踏縫制虎頭帽的云喬,驀地胃里一陣一陣翻涌,她立馬捂住嘴,七七見狀立刻端來痰盂。
而后在云喬背后,輕輕的一下一下的順著她后背撫摸著。
趴在痰盂上干嘔的云喬,眼里因為嘔吐早已蓄滿了淚水,渾身虛脫的一絲力氣也沒有,任由七七扶著她。
今日清晨剛食的早膳,早已被她吐了差不多了。
云喬漱了漱口,平復好久才道,“原來遇喜竟是這般的難受?!?p> 看著日漸消瘦的云喬,臉色蒼白,連唇角也沒有什么血色,七七心急道,“小喬,別再繡了,宮里那么多繡娘,這些衣物根本就不用你動手,你何苦在這折磨自己呢?更何況,要是讓皇上知道,我又得挨罰了。”
云喬低下頭溫柔的摸著還未凸現(xiàn)的腹部,忽而抬頭沖七七幸福的笑了笑,有些虛弱的搖了搖頭,“七七,你不懂?我并不覺得是折磨,相反我很幸福?!?p> “七七,他的每一個重要的日子,我都不愿錯過,他剛出生的,滿月的,一周歲的,他每年的生辰……我都想親手給他縫制,我想讓他感受到我有多么的愛他,我有多么期盼他的到來……”
這是她與阿玦愛的結晶,也是他給的至親骨血。
“好七七,別再皺著眉頭了,何況只要你不說,他就不會知道,是不是,快來看看這個虎頭帽子行嗎?”
說完了沖著憂心忡忡的七七調皮的眨了眨眼。
“小喬,你確定這不是一只貓?”
“有什么區(qū)別嗎?”
“沒有嗎?這褲子、這鞋子也太小了吧,他能穿的上嗎?”
“應該可以吧,反正還有很久,趁這段時間,我多做些大小不一樣的,到時候就可以挑適合他的。”
說著她便激動不已,迫不及待的想讓他立刻就穿上。
想象他“咯咯”的對自己笑著。
想象他喚自己娘親的畫面。
想象著他蹣跚獨步的向自己走來……
云喬還沉浸在這副歲月靜好的憧憬中。
便聽七七有些不悅道,“李安,你是不是又再偷懶,怎的近日來的都這樣遲?”
李安拎著食盒徐徐的走來。
每日辰時送來的安胎藥,今日推得更遲,現(xiàn)在已是巳時。
李安一愣,看著云喬與七七同時盯著他,他有些心虛的移開了視線。
“有些事耽擱了,小喬,路上涼了不少,快趁熱喝了吧?!?p> 云喬蹙眉看著李安手里的那碗藥,想到腹中的孩子,咬咬牙端起來,猛地喝了下去。
整個過程干凈、利索。
轉身將碗交到七七的手中。
“李安,你已經瞞了我?guī)滋炝耍€不打算告訴我嗎?我雖沒問并不代表我不知道,還是你以為這樣能瞞的了我一輩子,可是李安,這宮中之事又豈是能瞞得住的,左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是啊,怎么瞞得住。
這樣大的“喜”事,闔宮上下除了養(yǎng)心殿,早已沸沸揚揚。
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更是盯著養(yǎng)心殿已久,不放過任何陷害的機會。
若非皇上精心安排,守備深嚴,怕是小喬肚子里皇嗣早已兇多吉少。
李安欲言又止的猶豫了一會,最終下定決心,遲疑的開口道,“小喬,我不說是不想讓你心煩,而且眼下你安胎更重要,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了……”
看著李安顧左右而言他,云喬驟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七七,你出去打聽一下吧?!?p> 李安嚇得聲線陡然變高,“喬喬,我說我說,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是淑妃娘娘已有月余身孕,不過小喬你放心,皇上他從未去看過淑妃,連封賞都沒有,她那邊的一切都只是太后在照看?!?p> 可就在李安話落之時,“哐當”的一聲巨打破了詭秘而又沉悶的氛圍。
七七手里的碗不知何時滑落在地,四分五裂。
驟然的尖銳聲音嚇得云喬一愣,她不明所以的轉頭看著七七。
可當她的視線觸及到七七那張慘白如雪的臉龐時,她遽然心頭一緊。
怎么……怎么會這樣?
云喬沒有錯過她眼底的震驚、痛苦、失望……
這樣渾渾噩噩的她,只有過一次……
云喬腦海里不斷運轉,潛意識里的某些事情如醍醐灌頂般漸漸清明。
可她還是試探的詢問道,“七七,你怎么了?”
七七的心臟仿佛被人狠狠的攥住般,連呼吸都被抽離,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異常艱難道,“小喬,我有些不舒服,我想回去休息,可以嗎?”
“自然可以?!?p> 她邁著凌亂的腳步,十分失態(tài)的沖了出去,可當打開門的瞬間,她卻又停了下來。
“李安,你好好照顧小喬?!?p> “砰”的一下宮門聲,砸在了云喬的心上。
云喬本就蒼白的臉色,此刻顯得極為虛弱,心里早已經亂成一窩。
亦或者,她的內心是清明的,可是卻又抗拒到了極點。
她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逼著自己去面對,原來她才是那個害七七痛苦的“根源”。
她慌亂失神的站起來,趔趄的差點從暖踏上摔下來。
李安顧不得多想,死死扶著她,面色冷如冰窖,“小喬,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坐好,千萬別再起來,我去讓人喚宋太醫(yī)過來?!?p> 云喬一把抓住李安松開的手,不容拒絕的堅定道,“李安,扶我去乾清宮?!?p> “小喬,你怎么能出去呢,何況皇上他也決不允許你出去……”
云喬急沖的搶斷了他的話,“李安,我必須立刻去,一時一刻也等不了?!?p> ………………………
乾清宮
莊嚴宏偉的殿內,身著黑色金絲龍紋錦袍的蕭玦筆直的立坐在御座上,神色薄涼寡淡,頎長的脖頸微微一仰,喉結凸出的弧度十分的性感。
他盡是不屑的凝視著地上的奏折,修長的指節(jié)不停的敲打著龍案。
地上灑落的奏折不外乎,是群臣堅決反對皇上如此倉惶的選擇一個宮女為皇后。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誠然,即使那個女人是云家嫡女又如何?
如今對于這些虎視眈眈的大臣而言,所謂的云家也不過是個空名罷了。
他們又怎么可能放過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
思及奏折上一字一句,蕭玦那俊美到極致的五官慢慢的扭曲,取而代之的森冷陰惻的面容令人不寒而栗。
妖異赤紅的薄唇也緩緩的勾勒出嗜血的弧度,眼中綻放著鬼魅興奮之色,那邪惡的笑容堪堪攝人心魄。
蕭玦轉身拿起利劍,握住劍柄緩緩的從劍鞘中抽出,高鼻深目的俊顏上折射著鋒利的寒光。
修長的指節(jié)摩挲在劍身上,低低的呢喃,“入夜,朕便讓你嘗嘗鮮血。”
說著他半瞇著眼,殷紅的舌頭舔了舔薄唇,享受著亢奮沖斥著他整個身體。
痞氣肆意更邪妄!
“阿玦?!?p> 嬌軟的聲音傳來,蕭玦驀然抬頭,他的行動快他思維一步,他還沒來的想她為何會到這邊,就立馬斂下他詭異而又扭曲的黑暗。
同時也收斂了心中變態(tài)的沖動,轉瞬間本能的又恢復了溫柔繾綣的蕭玦。
與方才的失控的模樣,已判若兩人。
他立馬放下手中的利劍,驟然起身大步走向云喬。
“喬喬?你怎么來了?朕不是說了,萬萬不可出來?!?p> 他的語氣從驚訝、溫柔過渡到些許責備。
“七七、李安……”
看著已然發(fā)怒的蕭玦,云喬立馬踮起腳尖,抬手捂住他的薄唇。
“不,不是,阿玦,不是他們,是我非來不可,不要怪他們,求你了?!?p> 蕭玦拿下她的手,無奈的嘆息道,“只此一次,最后一次,否則朕定罰不饒,撒嬌也沒用?!?p> 他撣去云喬狐裘上的白雪,便將她抱起,放在龍案上。
他熾熱的懷抱,融化了她帶雪的眉眼。
蕭玦彎腰與云喬四目相對,他目光澹澹,暗含萬千芳華。
他撩起她臉上的碎發(fā),極盡溫柔道,“不過才幾個時辰,就如此思戀朕,非來不可!”
而云喬卻抓住他的手,“淑妃懷孕了,是嗎?”
蕭玦蹙眉,殺意盡顯,“誰告訴你的?”
“你想瞞我多久?”
“你不信朕,喬喬那不是朕的。”
蕭玦急切的解釋著,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慌亂,他怕她胡思亂想。
“阿玦,我從未懷疑過你,只是為何是她?”
“對朕來說,她是誰不重要,她是誰都可以,只是她既然找到你,而你也為她說情,朕便順勢給她這個機會,讓她清楚的知道,這個機會是你替她爭取的,喬喬,朕是能保護好你,可若是借此可以讓你少一個“敵人”,何樂而不為?!?p> “而且朕也的確需要,喬喬,女子生育乃是極其危險的事情,朕怎么敢再次讓你冒險,替朕生育子嗣,對朕來說,只要是你的,一個足矣,可朕也舍不得朕的皇后將來要遭受朝臣譴責非議,朕自然可以讓他們閉嘴,可朕無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所以朕還需子嗣,不管誰的,只要是女孩朕便留下她。”
只有蕭玦自己知道,他更加不愿有任何人來分散她對他的愛,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子嗣也絕不行。
云喬的眼徹底的紅了,她無法想象一個冷血的帝王,竟然為她做這樣的事情。
替身侍寢,已經超過她能接受的極限,可是現(xiàn)在依舊是為了她,選擇讓孩子出生。
她何其的自私。
又何其的殘忍。
他對她的好,她萬分不及。
她痛哭的不斷搖頭,哽咽道,“阿玦,我錯了,我不該這樣自私……”
“可是朕心甘情愿!”
云喬用力的抱住了蕭玦,她害怕失去,恐懼失去。
“可是阿玦,我最怕的就是你的心甘情愿,你賜給了我光明,我便再也無法忍受黑暗?!?p> 他們早已成了彼此的救贖,亦是彼此的執(zhí)念。
蕭玦吻著她的發(fā)間,她的患得患失,她的惶惶不安,他都能感受到,因為他亦如此。
“喬喬,我們用一生來證明?!?p> 這世間所有的濃情蜜意,他都一一傾注給了云喬。
“好?!?p> 等云喬情緒平穩(wěn)后,她才發(fā)現(xiàn),她好像忘了來的目的了。
她掙脫蕭玦的懷抱,抬頭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阿玦,那個人是誰?”
她的嗓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重要嗎?”
“阿玦,我一定要知道?!?p> “朕的暗衛(wèi),凌影?!?p> “凌影……”
她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七七不停的擦拭著那把劍的身影,那么珍貴,那么小心翼翼……
那把劍她曾看過,劍身里刻著一個“影”字。
這些細小微末的枝節(jié),漸漸串在一起,匯聚成一把刀深深地插進了她的心房。
罪孽橫生。
原來真的是自己,真的是自己。
自己的一己之私。
“阿玦,若是…若是我沒有答應淑妃的要求,你會這樣做嗎?會選擇凌影嗎?”
蕭玦目光沉沉的看著云喬,片刻才道,“至少目前不會,只是既然朕的喬喬這樣說了,朕當然讓她立刻承了你的情,至于凌影也是朕臨時的選擇?!?p> 聞言,云喬狠狠的一震,她的心在一寸一寸的破碎。
承她的情,臨時的選擇……
蕭玦不知,他的話將她徹底打入了罪孽的深淵。
再多的悔恨也無法彌補七七的傷痕。
她無力的靠在蕭玦的身上,低聲道,“阿玦,我有些累,我想先回去?!?p> “朕抱你回去。”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