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陳翔再沒有見過樸璐璐。有時他會站在窗前,叼一根煙看著外面,冬雪已經(jīng)落了,紛紛揚揚,灑在枯枝,灑在露臺,灑在路邊的花花草草,是不是,也會灑在她的身上。她應(yīng)該會很欣喜,像個孩子一樣伸手接住這一片片潔白,看著它們在掌中融化,化成透亮清澈的水,就像那日喝入喉中的酒,平平無害的樣子,卻分明辣的嗆人。
他不禁自嘲地笑起來。
她有如花的年華,怎么會浪費光陰留戀他這根朽木。
“笑什么?想到什么開心的事了?”朱珠走了過來,好奇地問他。
陳翔匆忙看了她一眼,說道,“這場雪下的挺大的。”
“是呀,我在富平這幾年,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雪呢?!?p> “我小時候倒是經(jīng)常見?!标愊柰铝艘豢跓熑Γ従彽卣f道,“那時候雪大,冰也厚,魚都躲在冰面下面,冰不化,好長時間都吃不到魚。我就跑家里把鐵锨拿上,站在冰面上使勁鑿,也不怕雪了,也不怕風(fēng)了,沒一會兒身上就落成雪人了,來來往往的人都笑我,說我為了一口吃的真是拼命?!闭f著陳翔笑了起來,“我就攢著一股勁兒,今天不抓到魚,決不回家。就這么還真把冰面鑿破了,不過,我最后還是沒抓到魚,你知道為什么不?”
“為什么?”朱珠歪著頭追問道。
“呵呵,因為我這個驢腦袋啊,把腳下的冰鑿破了,我咣嘰就掉水里去了哈哈哈哈!”
“?。俊敝熘橹逼饋?,“那你咋上來的?水那么冷,不是要凍壞了?”
“是呀,水冷的啊,像針一樣一下一下扎著,把我凍的,喊救命都喊不出來了。幸好我二伯從那兒過,看到有個人在水里撲騰,就跑過來把我拉上來了。聽我二伯說,我一上來就上牙打下牙,渾身直哆嗦,把他嚇得扛起我就往家里跑。我那大棉襖泡了水,死沉死沉的,差點把我二伯壓趴下,他硬是咬著牙給我扛回去了?!?p> “真有你的,為了抓個魚,差點連命都沒了?!敝熘樾χ妨怂幌录纾澳敲磮?zhí)著干什么?不是你的東西,再怎么強求,也得不到?!?p> 陳翔猛地變了臉色,他直直地盯著朱珠,眼神看上去有些可怕。
朱珠一愣,她訥訥地問道,“干…干什么瞪著我?”
陳翔這才知道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他低下頭,佯裝咳嗽了一聲,說道,“沒什么,就是覺得你說得挺對的。對了,你今天感覺怎么樣?”
“我挺好的呀?!敝熘橛行┘{悶兒,“你為什么這么問?”
“沒什么?!标愊杩嘈α艘幌?,她總是這樣,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清醒和糊涂無縫連接,有時候都讓人分不清,什么時候是清醒,什么時候是糊涂。
“對了,我今天想去店里看看,有批貨還有幾個月就到期了,我得抓緊時間處理了?!?p> “要不要我陪你去?”
“哦,不用了,我可能得去鄉(xiāng)下送次貨,回來就很晚了,你在家等著接孩子吧?!?p> “好?!敝熘辄c了點頭。
冬天天總是黑的很早,還不到五點,已經(jīng)隱隱有了暮色,地面本來潔白的雪被人車踩來碾去,都變成了黑色的雪水,濕淋淋黏答答的。小朋友倒是很興奮,小朋友看到雪總是很開心的。
陳靈犀仰著凍的通紅的臉蛋往上看,兩顆小眼睛像星星一樣閃著光。
“媽媽!下雪了耶!”
“是呀,下雪了。”朱珠看著她,也微笑起來。
“媽媽,我可以和哥哥堆雪人嗎?”
“可以呀,等我們接到哥哥就回家堆雪人?!?p> “耶!太好了!”小人兒興奮地蹦了起來,紅色的棉鞋濺上了星星點點黑色的雪水。
她吐了吐舌頭,向媽媽道歉,“對不起媽媽,我把鞋子弄臟了?!?p> 朱珠看了看她,蹲下來親了親她的臉蛋,說,“沒關(guān)系,媽媽可以幫你洗干凈。”
陳靈犀眨了眨眼睛,說道,“媽媽,你可不可以一直都這么溫柔呀?有時候我和你說話你都不理我,我好傷心,還有,有時候你還兇我讓我走開…”說著說著,她的委屈勁兒上來了,小眼淚兒也流了出來。
朱珠心疼極了,急忙幫她把眼淚擦干,說道,“是嗎?媽媽對你這么壞嗎?對不起我的寶貝,媽媽真不是一個好媽媽?!?p> “不不,”陳靈犀急忙否認(rèn)道,“媽媽是好媽媽!哥哥告訴我,是因為媽媽生病了才變成這樣的!哥哥說,等冬天過去媽媽就會好的!”
朱珠愣住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生病了。她腦海里突然涌上來大片大片的空白,那些空白被畫上了各種各樣的圖畫。女兒哭泣的小臉,兒子擔(dān)憂的目光,陳翔深鎖的眉頭,還有她自己,抱著一個紅衣紅鞋的娃娃,像一個失去靈魂的空殼,做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動作。
她到底干了什么?
這幾個月,好像一場夢一樣。
“寶寶…”她摸著陳靈犀涼冰冰的臉蛋,將她緊緊地?fù)г趹牙?,低聲啜泣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