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越劇場今天演的這段叫作“十八相送”，臺上梁祝正深情對唱，臺下張福全獨據(jù)一張雅桌，手捧茶盞怡然自得地哼著調(diào)子。
王貴佝僂著身子，兩撇八字胡上掛滿諂媚。
他自掏腰包請張管家喝茶聽戲，卻連陪坐也不敢，只是溫順地立在一旁侍候。
“貴兒?！备Ｈ辛司洹?p> “哎！”王貴甜甜地應(yīng)道，“福爺您吩咐，我聽著呢?！?p> “我說你這人吧，看著倒蠻機靈的……”福全咂咂嘴，“怎么老是差點兒意思？”
“還請福爺指點?！蓖踬F趕緊躬身抱拳。
“就說這次吧，按理你射中歐遠一槍，本是大功一件，”福全頓了頓，接道，“可你咋就不去多補一槍呢？”
“這讓我怎么跟大帥報？說你差點兒就殺了那姓歐的？”
見王貴面露疑色，他拉下臉來：“傻呀是不是？那豈非告訴大帥，你本能殺掉歐遠，結(jié)果卻白白將他放了！”
王貴如夢方醒，狠狠賞自己一記耳刮子。
“福爺，要沒您今日提點，我差點兒就闖下大禍！”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p> 福全點點頭：“在府上多學著點兒，你這人有悟性，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頭。”
他倒也并非全是客套，武氏兄弟看不起王貴這種人，福全卻能感同身受的欣賞。
王貴笑得愈發(fā)諂媚，能搭上張福全的關(guān)系，是這些天最大的收獲，別說福全訓他幾句，就是全程罵他祖上也聽著痛快。
“爺，您還有什么吩咐？我這就辦。”
“唔……樓上香滿全球有間糕點鋪子，他家的桂花云片糕不錯，香氣正襯這口龍井?！?p> “爺您真講究，我這就給您稱二斤糕餅，咱吃飽晚上看大馬戲！”
“你這慫貨！點心一頓能照兩斤吃嗎？”福全嘴里罵著，臉上卻憋不住笑起來。
……
一行人在香滿全球坐定，米仲山打個響指招來侍者。
“哥兒幾個放開點，今晚上吃洋餐，牛排一人來倆！”
“山哥，點菜這事兒您負責就照，咱哥倆兒不挑?！卑⒐砗托∷膬呵穆暤溃形纳星也蛔R，哪來的能耐點洋菜單？
歐遠朝對面一望，竟瞅著熟人了，當即愉快地叫起來：
“哎哎！紅發(fā)那哥們兒，還記得我不？what's up， bro？”
吧臺上，紅發(fā)愛爾蘭人尷尬地舉起酒杯示意，身邊是他的黑發(fā)新同事。
一旁雅座屏風后霍然走出一位青袍長衫客，歐遠與他對視一眼，臉上笑容瞬間凝固。
武云峰！
屏風后又相繼走出武進三、李湯生等熟面孔，還跟著一位留大辮子的英氣姑娘。
空氣中似有火花激出，米仲山和兩名弟兄見狀，各自手扶上腰間家伙事兒。
武云峰眼中似有刀子打來，歐遠不甘示弱，直視他圓邊帽下的狹長雙眼眨也不眨。
鷹眼告訴他——武云峰，比他弟弟更強！
緊張對視持續(xù)約莫兩個呼吸，武夢蕓忽然大踏步?jīng)_上前來——
“七妹！”武云峰剛發(fā)出一聲驚呼，她已同歐遠猝然交手。
武夢蕓身手矯健，不讓須眉，出手時背后麻花辮隨風起舞，颯颯有聲。
歐遠槍傷初愈，功力大概恢復了九成，但前夜服下那許多精華，依然令他武功更勝往昔！
“嘭！嘭！嘭！”兩人頃刻間連拆數(shù)招，武夢蕓手臂隱隱作痛，心下大為驚駭——這人身體難不成是鐵做的？
身體素質(zhì)一上去，簡簡單單的招式也能發(fā)揮出極大威力。歐遠隨意翻使幾路形意拳，忽然福至心靈，化拳為掌，左右陰陽破掉對方招式，大手一把扼住女子脖頸。
八卦掌！
武夢蕓面色因怒極憋成醬紅——這個男人殺掉自己兄長，還用他的成名絕技制住自己，這豈非世上最大的羞辱？！
武云峰臉上青筋暴起，忽而仰天長嘯，正待沖上前與歐遠拼命，旁邊突然響起一聲暴喝——
“誰敢在我黃澤榮的場子動手？！”
說話的是個圓臉禿頂男子，眼袋深陷，雖已年逾花甲，臉上卻不改剽悍神色。
除了死死盯著對方的歐遠和武云峰，以及脖子快被掐斷的武夢蕓，在場中人無不把目光投向這位其貌不揚的矮胖老人。
黃澤榮來到歐遠和武夢蕓面前，厲聲道：“把她放了！”
歐遠松開大手順勢一推，女子便沖入大哥懷中猛咳起來。
黃澤榮環(huán)視眾人一圈，冷冷道：“誰來講講發(fā)生了什么事?！?p> “回黃老板，我們幾個坐著好端端點菜，那位姑娘便沖過來與我兄弟交手，所幸不敵被制?！?p> “你是斧頭幫新上任的堂主，姓米的那個？”
黃澤榮見阿山點頭，把臉轉(zhuǎn)向?qū)γ娴奈溥M三。
“武老三，你又有什么說法？”
武進三尷尬道：“過程雖是如此，但實因我兄妹與他有潑天大的仇恨……”
黃澤榮一抬手：“江湖上那些恩恩怨怨我不管，隨你們怎么解決，但在這里，統(tǒng)統(tǒng)他媽給我忍著！”
眾人以沉默表態(tài)，黃澤榮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身，擠開一眾青幫小弟，躬身比劃了個“請”的手勢。
“蘇部長，鄙人管理不善，致使令愛受驚，是我黃某無能！”
穿中山裝的蘇部長越過人群，微微一哂，他手里挽的女孩卻悄悄沖歐遠眨了眨眼。
丹鳳眼飛入眉梢，二分風塵氣若隱若現(xiàn)，不是蘇盈又是誰？
武進三面色發(fā)白，偷偷別過臉藏在武云峰身后，生怕被蘇二小姐認出來。
父女二人身后，還跟著一位面相英武的軍裝男子，他那晚在百樂門備受歐遠折辱，此刻仇人相見，忍不住多瞪兩眼。
歐遠沒心沒肺地笑了笑，視他肩上兩枚少校肩章如無物。
這幫大人物一走，場中氣氛便難以維持下去，武氏兄妹縱有萬般不甘，此刻也只得將滔天恨水咽入腹內(nèi)。
正當他們咬牙切齒地背過身時，歐遠卻沖人堆里熱情打了個招呼。
“王兄！你幾時也來這大世界了？”
王貴身子一抖，手里兩斤桂花糕灑落一地。
歐遠過去摟住他肩膀，眼中殺意凌然，面上卻笑嘻嘻親熱無比。
“前夜要不是你放那一槍，我今天哪還能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