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三狗現(xiàn)在就緊湊在人群的最后面。沒有過多的講究,在空曠的黃土地上勤勞樸實的莊稼人席地而坐。都伸長脖子在聚精會神的聆聽著臺子上成大林苦口婆心的規(guī)勸。時而有人貓腰穿梭著向相好的遞著香煙,似乎談笑間就能領(lǐng)會村長話中的意味兒一樣。
人們竊竊私語,時而皺眉時而又沉默不語......成大林說完了,緊接著成二林上臺,對剛才還有遲疑的問題稍作補充。莊稼人干脆實在,彎彎繞的話兒自然不必多說,成二林過于細(xì)致的敘說反而引得臺下戚戚蹙蹙的人群再次騷動了起來。
成大林站在一邊,借火燃了煙卷,眉頭緊皺著似乎心有不悅。他厭惡同樣的話來來回回的去說道,在他看來,只要利害關(guān)系敘說清楚了,苗木栽與不栽那是鄉(xiāng)親們自個兒的事情!他才沒有性子在這兒為了別人的生計軟磨硬泡!
“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擔(dān)心的也就放下一百顆心!”成二林最后補充道。他相信沒有人愿意苦守著那一畝三分地過苦日子。
成二林話音一落,村頭的老九爺?shù)故遣磺樵噶?,捋一把山羊須兒,提了板凳自個兒先離開了!臨走時還不忘甩了句“胡成精!”的狠話。
老九爺身子骨雖還算硬朗,但讓一位八九十歲的老木匠去干這栽樹種果子的細(xì)活想來也不大妥當(dāng)。老頭自然極不情愿了!
苗木的樹木有了定論,一畝地栽多少,行列多大的間距這些細(xì)節(jié)性的問題再有個結(jié)果自然也就沒有多大的事兒了。眼下最緊要的就是還猶豫不決的幾戶人家盡快的開個家庭會說道說道,把事兒盡快的定下來。
人群騷動著,有說有笑,也有沉默不語望著旁人發(fā)呆的。栽種果樹要的是上好的水澆地,那靠天吃飯的荒原旱地任憑你是沃野千里現(xiàn)在倒派不上了一點兒用場!自然也就一家歡喜一家愁了!
牛初三老謀深算,這會兒早已不在會場。愈是人多眼雜的地方,成老三愈是緊盯著那囂張異常的牛初三。自打上次的那件事兒以來,成老三也就認(rèn)定像牛初三這樣的貨色不給點顏色瞧瞧他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的。
成老三心里本想著事兒就這樣的過去,不想牛初三上次吃了虧,總是明里暗里較著勁兒。俗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成老三這才栽種了不到兩三個月的樹苗子就好端端的消失了數(shù)十棵。這還不算,即便是澆個地兒,水口子總是不明不白的被人劃拉開,仿佛是著了魔一樣令他苦惱不堪。于是心里想著,總要找了時機(jī)好好的去臊一臊牛初三那一張老臉。
牛初三敲完銅鑼之后早就溜進(jìn)了自家的果園里,趁著村民大會的當(dāng)兒他要盡快的將那偷拔出來的樹苗栽進(jìn)地里。要是被發(fā)覺了還真不好解釋,牛初三有牛初三自個兒的算盤。盡管暗中做了壞事兒,但他鐵定成老三并不知情。成老三整日里忙活在自家的磨坊里,哪有時間到地里去瞅上一眼!
牛初三這般思量著,但他忽略了一個難得的事實那就是成老三的老母親喜鵲嬸子卻是異常勤快的。老人家操勞了一輩子,現(xiàn)在別看七十多歲的人了,走起路來那可真稱得上腳下生風(fēng)了。老太太早就將田間地頭所發(fā)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兒子成老三。別看成老三整日里大不咧咧的樣兒,卻深深在將這筆惡賬給記在了心底。
成老三怎么可能咽的下這口惡氣?
現(xiàn)在,牛初三又不見人影兒,倒還真讓成老三犯難了!二哥成二林說的對,要在陽光下做人!換句話說那就是做人要坦坦蕩蕩。既然要光明正大的找牛初三算這筆賬,群眾大會自然是再合適不過的時機(jī)了。只是,他并沒有提前將自個兒的想法告知成二林。
成老三因為苗桂花的事兒,現(xiàn)在同那苗桂花就像仇人一樣即使打了照面彼此也都懶得再打個招呼。苗桂花許是難為情,成老三卻實實的瞧不起面前這個水靈的女人。也因此同那李喚民結(jié)下了梁子。只是這事兒成老三卻一直深埋在心底。
他深知苗桂花的性情剛烈,更無法為自個兒無意間撞見的不堪場面做辯解。李喚民同那苗桂花之間究竟是不是傳言中的你情我愿?成老三并不得知,他只是不明不白的被攪進(jìn)這一樁毫無厘頭情感糾紛中,現(xiàn)在想全身而退卻已是難乎其難。
李喚民絕非善茬,背地里還不知要搞出怎樣的勾當(dāng)。每每一想到這兒,成老三就不由自主的后背發(fā)涼。
按說自知老漢發(fā)喪前一個晚上發(fā)生的事兒也只有苗桂花、李喚民、成老三等三人心照不宣。現(xiàn)在事情兒卻被本末倒置,有人竟在背地里說成老三醉酒霸占了苗桂花,還說得有鼻子有眼兒!苗桂花一會兒被傳言同那李喚民出沒在竹林里,現(xiàn)在又嫁禍在了成三林的懷里。更是羞愧難當(dāng),自然也不敢再同那成老三有任何的瓜葛,哪怕是照面打個招呼。
也就介于此,成老三才不敢枉然的將那偷拔樹苗的勾當(dāng)輕易安在牛初三的頭上。畢竟只有自己知道那晚究竟是怎樣一回事兒。
集會業(yè)已接近尾聲,嘈雜的聲音回蕩著嚶嚶嗡嗡的不絕于耳。許是窩得難受,早已有人趔趔趄趄的站起身來撲棱撲棱的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待那成大林一聲令下,即可轉(zhuǎn)身離去。
成大林忙活著說閑話,眾鄉(xiāng)鄰便相跟著你一句我一句的拉著家常。
村口那挑著扁擔(dān)兒走街串巷叫賣油炸麻花的貨郎兒格外會趕場子。只昂起頭鼻孔朝天嗓音微顫。那聲悅耳至極的“......麻花兒......”就脫口而出,像極了麻花兒酥黃扭曲的模樣。
賣煙賣火賣麻花兒
五香瓜子娃娃糖
......
叫賣聲不絕于耳,娃娃們但凡聽見都一窩蜂的圍攏了過去,即便不買,單是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聞著也欣喜若狂。
會場直通向村南的那道斜坡路正是通往老洼澗的唯一通道?,F(xiàn)在,有個黑乎乎的人影兒由遠(yuǎn)及近趔趔趄趄的朝村子飛奔兒來。
再近些,那人影兒正伸手緊捂著锃亮的腦門。定睛一看,卻是獻(xiàn)血淋漓灰頭土臉的撲向了嘈雜的人群里。不是別人,正是成老三苦苦搜尋著的死對頭牛初三。
牛初三趔趄著腳步,還沒來得及被人攙扶就撲騰一聲傾倒在了硬生生的地面上撲打得塵埃四起。
“出事啦!......要人命啦!......”話還沒喊完就差點兒昏死過去。
原本還秩序井然的人群瞬既躁動了起來,牛家人像發(fā)了瘋似的將那圍觀的人群轟散。一個個焦躁不安的擠進(jìn)人群,簇?fù)碇c軟在地的牛初三,你一句我一句的嗆嗆著想要將那傷情問個清楚明白。
剛剛吃了虧又一路狂奔過來的牛初三上氣不接下氣,哪能說道明白?急得成大林雙手叉在腰間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姑父,你可要為俺爹做主啊!”牛初三的閨女牛玉晴見老爹受了重傷,一頭撲倒在村主任成大林腳下。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哀嚎起來,牛初三的幾個侄子本就扛著?頭準(zhǔn)備散會了直接下地。這會兒更是怒目圓睜的將那?頭把兒攥得緊緊的,滿臉殺氣。
會場亂騰騰的一片,圍觀的圍觀,擠不進(jìn)去的在外圍打轉(zhuǎn)兒,貨郎擔(dān)子的叫賣聲,小孩娃娃的啼哭聲......
這一切成大林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回首在那黑壓壓涌動不堪的人群中一眼就搜尋到了靠在老楊樹底下的成老三。成大林這才稍微舒了一口氣,至少現(xiàn)在可以肯定牛初三頭上的傷跟老三沒有瓜葛。
牛玉晴的啼哭哀嚎聲惹得成大林滿頭的怒火瞬既燃燒了起來。他厭惡牛家人這樣毫無道理的啼哭喧鬧,這是明目張膽的吶喊示威嗎?成大林可不吃她這一套!
支書成二林也擠了過來,出了這般傷人的惡性事件他不可能就這樣袖手旁觀!
“吵吵吵!吵個啥嘛!”成二林的怒吼涌動的人群似乎遲緩了,不再那樣的煩躁不安。
成二林借機(jī)擠進(jìn)人群,只一伸手就將那頭破血流的牛初三拉了起來。倆人彼此互相攙扶著在石滾子上坐定。(成二林因腿腳不好一直行動稍有不便。)
“誰弄的?”成二林急不可待的追問。
牛初三這會兒業(yè)已緩過神來,見支書成二林就坐在面前,一把緊握住成二林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死死的拽著。那受盡委屈的眼神里滿含著無限的驚懼,絲毫看不出平日里的耀武揚威。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牛初三驚跳起來,指著村西箭雨河的方向,鼻子一酸兩行熱淚瞬既流淌。
“河西人暴動了,暴動了!要出......要出人命!”牛初三渾身哆嗦驚恐萬分。
牛家人聽不明白!
成大林也聽不明白!
所有人都聽不明白!
牛初三翻著白眼珠兒見眾人紋絲不動沒一點兒反應(yīng)的湊在面前,一著急一把丟開緊拽著的成二林的胳膊。連蹦帶跳的蹦跶到場地中央,手舞足蹈的訴說著內(nèi)心的驚懼恐慌。
原來,牛初三敲完鑼召集了鄉(xiāng)親們之后,趁著村民都在祠堂前集會的當(dāng)兒正想把偷拔成老三的樹苗藏匿起來。不想,一進(jìn)自家果園就隱隱的瞅見河西沿岸的村民正在自家地里忙活著。牛初三不放心,悄然的摸上去想一探究竟。不想這河西人正挎了鐮刀一刀一棵,一棵一刀的將自家的果樹削得斜三順?biāo)臇|倒西歪!
牛初三急了,正要上前阻止理論,不想話沒出口就被那蠻不講理的河西人一鐮刀擼在了腦門上。牛初三本就死犟,撞見了硬茬兒,也顧不得疼痛連滾帶爬的就匆忙逃竄。恍惚間一掃荒野,田地間烏烏泱泱的河西人都沿著河岸石頭灘朝這邊擠壓過來,一進(jìn)地就拔苗亂砍,青苗,椒樹,仿佛要鏟平了一般......
牛初三那是逃難?他這活生生的是在逃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