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五月,高家鎮(zhèn)起義的號角響徹了大江南北。
對于知娃和滿倉倆娃兒以及受苦受難的塬區(qū)老百姓來說,一切都是順風順水的,早都在預料當中。畢竟不得民心的政權自古以來都不會長久。一切早有預料,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么快這么突然。
在唐、劉兩位首長的帶領下,在以高家鎮(zhèn)為核心的東西兩大塬區(qū)建立起了紅色蘇維埃政權,革命的浪潮席卷渭河沿岸整個關中地區(qū)。
約莫著三更時分,高家鎮(zhèn)附近槍聲綿延炮火不斷。想起在高家鎮(zhèn)里的種種遭遇,回到山里的知娃和滿倉興奮著,躺在窩棚里翻來覆去的久久不能入睡,迷迷糊糊間也不知過了多久,知娃便被那回蕩在山間震天動地的槍炮聲驚醒。
“滿倉哥。”知娃呼喊著滿倉。
剛被驚醒的知娃便伸手摸了一下床邊,空蕩蕩的鋪蓋上一片冰涼。那滿倉不知何時早已不知了去向。在這黑洞洞的山窩子里,外面的鄉(xiāng)親早已亂糟糟的一團混亂。有沖著火光尖叫的,也有一聲趕著一聲牽著牲口吆喝著準備回返的。人們興奮著,歡騰著,這轟隆隆的炮火硝煙推翻了壓在眾鄉(xiāng)親頭上的三座大山,沖天的火光不光照亮了千百年來黑暗道路的方向,而且燃燒了每個被壓迫者的心房,像火紅的太陽。
“滿倉......滿倉哥......”黑暗當中的知娃在幽深的山洞子里呼喊摸索著。
“喜鵲......爹......二娘......”
空蕩蕩的山洞子里,連一向活蹦亂跳嘰嘰喳喳的小喜鵲也不知了去向。洞外的吵嚷聲在山間回蕩著,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打的好......狗日的......欠揍......”站在洞口石梁子上的德福抽著旱煙,遠處的火光一閃一閃的撲打在了他快活的臉上,一陣陣的發(fā)紅發(fā)亮。
小喜鵲正依偎著她娘目視著炮火連天的方向。
“爹,滿倉哥呢?”知娃一摸出洞子便急匆匆的扯了一把正樂呵著的德福。
“這娃兒,勞累了一天了不睡著出來弄啥!”德福一轉身心疼的訓斥著拉扯著衣襟的知娃。
“爹,滿倉哥呢?”知娃低聲詢問著眼前兇巴巴的德福。
“滿倉!那犟驢子貨不睡覺,誰又知道到哪里瞎折騰去了!”德福說這話的時候上下幾番的打量了幾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知娃,一伸手撫摸著娃兒的腦袋。
“胳膊腿兒都全乎!”德福心里嘀咕著,娃兒要是出個差池,他又該怎樣向九泉之下的德林哥交代呢!夜間那滿倉回來,把那些槍啊,糧啊的事兒講的是天花亂墜頭頭是道。坐在一邊挑選著洋芋種子的德福沒作聲聽得是心驚肉跳。
“犟驢子貨,一袋子洋芋種子罷了。能弄的來咱就弄,實在為難咱也犯不著為這事兒把命搭上??!”德福心里想著,其實這話昨兒個晚上就想沖著那得意洋洋的滿倉一頓數(shù)落。話到嘴邊,念在娃娃兒既勞累又遭罪的,一口熱乎飯還沒吃上,又憋了回去?,F(xiàn)在又聽到說人不見了,心里難免不窩火。
他是擔心兩個娃娃,其實看著娃娃們背著竹背簍遠去的身影,德福當時就反悔了。不該讓娃娃們出這趟遠門,蹚這股子渾水。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弊詡€兒的娃娃自個兒知道。德福并不是不相信倆娃兒,只是萬一......一想到萬一,有一萬種理由也不該讓倆娃娃去冒這個險。喜鵲娘拉著張臉。站在山頂?shù)耐亮鹤由希赂0炎约贺焸淞艘徽?.....
“爹,滿倉哥......滿倉該不會往鎮(zhèn)上去了吧!”突然知娃一摸腦瓜子驚叫起來。
“回來的路上,滿倉哥一路上都催促著讓抓緊點趕路,說是還有大事要做!”知娃忘了眼遠處那沖天的火光臉色大變。
“哎呀呀!你說......你說......你說這犟慫貨......”德福一拍大腿,急得渾身直打哆嗦。
“這娃兒,要是出個啥事......哎呀!福泉叔......福泉叔......”德福焦急的話還沒說完,就從那石梁子跳到臺階上,一路摸爬滾打的叫喊著,火急火燎的順著山梁子去找那見過大世面的福泉去了。
“半道上被山豬拱了?著急忙慌的!”福泉隔著一道山梁老遠的就聽見有人召喚。借著天邊那亮光定睛一看,正是那德福匆忙的往這邊趕。連忙迎了上去,倆人一見面福泉忍不住罵了句野蠻話。正在氣頭上的德福也沒放在心上,一把扯住福泉叔衣袖,害怕他突然走了似的。
“哎呀呀......叔,出......要出人命了。”德福喘著粗氣一激動更加的說不上話兒來。
“有話,有話你好好說嘛,急求個啥!”福泉見狀連忙伸出胳膊攙扶住氣喘吁吁的德福,一邊幫忙上下?lián)崦贡稠槡猓幻尕焸渲?p> “滿倉......狗日的娃兒,說走就走......”火光的映照下,坐在草叢石頭上的德福眼睛也變得發(fā)綠。
“跑了!”福泉驚愕到。
“跑球了!”
“這娃兒,哎!也不叫人省心,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也不知跑個啥!”福泉跟著責備著,也不知再說啥。
“狗日的,八成是跑到鎮(zhèn)上去了!萬一出個啥事可咋辦!”德福乞憐一般的注視著福泉。
“這可咋辦,你說這娃娃家的做啥事也沒個分寸,鎮(zhèn)子里亂糟糟的一片......”福泉也跟著著急起來。
東方十字山頂?shù)膯⒚餍钦?,一股山風襲來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嗆人的火藥味。遠處的火光也隱隱的跟著被這團團的煙霧籠罩,夜幕里只傳來隆隆的聲響。
山還是這樣的山,水還是這樣的水,只是這一場戰(zhàn)役改變了一切,談不上物是人非。倒是骨子里瞬間都充滿了一股子正氣,這正氣化作了一股子力量呈現(xiàn)在人們身上。漆黑黑的山梁子上,人們緊握著拳頭沖著轟隆隆的槍炮聲傳來的方向,彼此沒有交流,彼此都不說話。坐著的也跟著站了起來,顫巍巍的老人也丟棄了柺杖。在這一眼望不到邊的山梁子上,人們肅立著,凝望著遠方,正是那啟明星升起的地方。
“世道要變了,狗日的好日子要來了!”牛老三看到福泉急匆匆的跑上來山梁子,也跟著跑了過來。心里的喜悅呈現(xiàn)在了臉上,實在掩飾不住一見到福泉和德福便高聲叫嚷著。
德福扭過頭瞅了一眼牛老三,轉過腦袋沒說話。福泉正急躁著,見牛老三咋咋呼呼的叫喊也沒搭理他。
“咋!你叔侄倆這是又謀劃個啥嘛?白狗子的窩被端了,苦日子到頭了,好日子就要到來。洋芋也不用種了,大伙兒都收拾家當兒準備回村里呢!”牛老三樂滋滋的,仿佛所有的喜悅都來源于他,著急跟大伙分享似的。
“你懂個錘子!”一向文縐縐的福泉突然轉身罵了牛老三一句粗話。
牛老三一怔,再一想福泉也就那玩世不恭的壞脾氣,也不跟他計較。
“德福,大伙兒天一亮都回家了,那洋芋又壞不了,急個啥?”牛老三也是掏了芋種錢的,見狀反而開導起了德福。
“管洋芋屁事!”德福苦笑著,嘟囔了一句。
“咋,狗日的!看這架勢是要撇開我把芋種獨吞了!我就是嘛,狗日的福泉好好的熱鬧不看,轉身就往梁子上跑,這是要趁亂打劫啊!”牛老三火氣一上來嘴里也沒個把門的,一開口就突突突突的像那機關槍一樣,字字咬的真,句句都嗆人。
“滿倉跑了!”德福實在忍不了,沖著牛老三狠狠的回了一句。
“滿倉......跑了......”牛老三瞪著一雙牛眼般的大眼。接著道:“野娃子么,瘋瘋癲癲的見怪不怪了!急個啥嘛!”
“那貨摸黑跑鎮(zhèn)上去了!”德?;卮?。
“那也不怕,滿倉娃機靈又不是那瓜娃子貨,哎!堵在那槍眼子上讓人家打!”牛老三伸開胳膊比劃著?!澳惆讶藵M倉娃娃想成啥了嘛,那就是個人精么,民團有槍有馬的抓了幾年,到頭來抓住個啥嘛?”
“擔心嘛!娃娃家的!”福泉低聲的跟了一句。
“有那閑心還不如趁早收拾東西一大早下山回家!”牛老三急躁著呵斥了幾聲,一甩衣袖背著個胳膊,氣呼呼的頭也不回的下梁子去了。
福泉盯了眼德福,德福也正好盯著福泉。
“狗日的,說的也對!”福泉贊成牛老三的說法。
“對!”德福應了一聲。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半天沒再說話。
“回吧!收拾鋪蓋卷下山回村!”福泉望了眼十字山頂?shù)膯⒚餍且粨]手。
倆人背著方向,各自向各自的窩棚石洞走去。
天已經(jīng)露明,能看清道兒了,正好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