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熒幕在昏暗中閃爍著如詩般的電影畫面,可今晚的姚織夏卻怎么也無法集中注意力。
本想在晚餐時告訴薛凜自己已經(jīng)拿到翻譯證書的事,可當薛凜興奮地宣布,A島當?shù)卣疀Q定加快項目進程,將在下周就聽取最后的項目匯報時,姚織夏到嘴邊的話又被她收了回去。
周一啟程,為期三天,不僅是薛凜和他的上司岳群,還有林晴羽,她將作為大華集團的負責人一同前往。
得知這個消息,姚織夏的心里“咯噔”一下,這趟旅程對她來說,似乎就意味著臨別之鐘的敲響,她要離開的日子,不遠了。
薛凜懶洋洋地將頭靠在姚織夏的肩膀上,習慣性地摩挲她的手。
電影結(jié)尾,男主角接到了在那個瘋狂的夏天愛上的男人的來電,忽然得知對方要結(jié)婚了,他沉默地盯著壁爐內(nèi)的熊熊烈火,一直以為自己已經(jīng)放下那段往事的他,在這一刻才無可救藥地發(fā)覺,那個人其實一直都沒走,他也一直絕望地活在有那個人的回憶里。
當結(jié)尾的音樂響起時,薛凜抬起頭,只見姚織夏淚眼婆娑。
“姚織夏啊姚織夏,每次看電影都把你弄哭,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俊?p> 姚織夏用手囫圇地在臉上擦,卻不搭腔。
“這只是電影,現(xiàn)實里哪有那么多不能在一起的愛情?。 币幌蚶碇堑难C從不把愛情這碼事想得有多矯情。
“薛凜,如果你是男主角,你會挽留那個你愛的人嗎?”
“如果我是他,一句話,你要愛,我便不負你,管他情理難為,世俗人倫,可你若做了逃兵,那就從此不復(fù)相見?!?p> 薛凜說完便起身披了件外衣,“好晚了,明天你不是早班嘛,我送你回去。”
姚織夏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起身向門口走。
薛凜卻又向回折返,將姚織夏遺落在沙發(fā)上的帆布包拿起來。
“怎么丟三落四的,你平時不是很細心的嘛?是不是因為我明天要出差,還要和林晴羽見面,你今晚才一直這么心神不寧的啊?”薛凜將姚織夏的外衣領(lǐng)口向中間攏了攏。
“沒有,我很高興你做的第一個項目可以這么順利?!?p> “你確定你沒吃醋?”薛凜笑著用手指在姚織夏的鼻頭處輕刮了下。
姚織夏抿著唇,輕描淡寫地搖搖頭。
薛凜隨即俯下身,在姚織夏的唇邊印下一吻,“乖,等我回來給你個驚喜!”
姚織夏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嘴上卻沒說什么。
將姚織夏送到單元門口,薛凜揮揮手便轉(zhuǎn)身離去。
可剛走沒幾步,兩只纖細的胳膊便從他身后穿過來,緊緊地圍在他胸前,薛凜震驚地愣在原地,待他反應(yīng)過來,便燦爛地笑了。
“怎么,舍不得我?。俊毖C低下頭,將手覆在那雙用力抱緊自己的手上。
身后的人沒半點回應(yīng),手上的力道卻加重了幾分。
“唔,什么時候姚織夏變成了我的樹袋熊啊,你這么粘我,要是哪天我離你遠了,你該怎么辦啊?”
薛凜說完便用力掰開身上的禁錮,轉(zhuǎn)身將那只不發(fā)一語的樹袋熊裝進懷里。
“以后,不管我在不在你身旁,都要一直想念我,都要牢記這個懷抱的溫度,這樣,等我外出歸來時,你才不會迷路?!?p> “嗯,我會一直記得?!币椣牡穆曇魪难C的懷中傳來,音色有些悶悶的。
薛凜低頭吻了吻姚織夏的頭發(fā),心里如蜜般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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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送別了薛凜,姚織夏便如往常一樣趕往超市,可今天的她,卻做了一個大決定。
“你要辭職?”柳飄飄震驚地望著姚織夏。
“嗯?!币椣钠届o地點點頭,手上依舊不停地給貨品打著標簽。
“這剛拿到了翻譯資格證,你就要離開超市呀?”
柳飄飄既為姚織夏感到開心,又有些遺憾,以后再也不能和織夏姐一起上班了。
“嗯,我昨晚就投了很多簡歷,我想開始嘗試做一些簡單的翻譯工作?!?p> 柳飄飄點點頭,她倒沒有為姚織夏的生計問題有過多的擔心,當她和龔炎處理完擔保的問題從老家回來時,便第一時間將姚織夏借給她的錢全數(shù)還了回去。
龔炎的人脈果真夠硬,不出幾天功夫,那個潛逃的欠債人便被附近鎮(zhèn)子的警方給抓獲了,律師也明確了合同簽訂時的漏洞和擔保義務(wù)范圍,最后柳飄飄一家全身而退,保住了家里唯一的房子和柳飄飄媽媽經(jīng)營多年的餐廳。
“織夏姐,我們都要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柳飄飄興奮地說。
姚織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飄飄,你說,我們的愿望,老天是不是都能聽得到?如果我們不貪心,這樣是不是已經(jīng)足夠了?”
柳飄飄疑惑地撅了撅嘴,回答道:“可能,老天它真的顯靈了吧!而且它還額外送你了個大禮包!你現(xiàn)在不僅有了新的事業(yè)要去闖,還有薛凜陪著你??!”
聽到薛凜的名字,姚織夏的眼神便暗淡了幾分。
昨晚臨別時,當薛凜的身影漸漸遠去,多年前感受過的那種離別之痛忽然灼傷了她的意志,讓她不過一切地向那個身影奔去。
她多想用一生去守護這個男人,可她心里很清楚,那個她自己捆綁在身上的自我成見,既讓她沒辦法在他面前坦然地做自己,也讓她沒有勇氣去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愛。
離開的決定,終究是她作繭自縛,林晴羽的伎倆不過是個導(dǎo)火線,更確切的說,不過是姚織夏說服自己去做懦夫的借口罷了。
午夜夢回,就連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懦弱和自卑,明明說好了一起勇敢地走下去,可她卻做了令人不齒的逃兵,那個有資格站在薛凜旁邊的人,終究不會是這樣的她。
趁著柳飄飄和龔炎要一起去看電影,下了班,姚織夏便獨自一人去了房屋中介,并約好了第二天去看房,她的逃跑計劃就這樣默默地展開了。
拿著薛凜臨走時留給她的備用鑰匙,姚織夏打開了薛凜家的大門,正在睡大覺的蓬蓬立即向她狂奔過來,嘴里嗚嗷嗚嗷地叫個不停,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般。
丁滿喵喵叫了幾聲,便輕盈地跳到姚織夏的肩頭,用腦袋不停地蹭她的臉頰。
“你們兩個在家有沒有搗亂?。俊币椣膿崦钆畹哪X門,看著它渴望的眼神,不舍浮上心頭。
“以后我不在了,也要乖乖地聽薛凜哥哥的話,知道嗎?”姚織夏說著將蓬蓬摟進懷里。
“對不起,蓬蓬,丁滿,我不是不愛你們,只是,我真的該去過屬于我自己的生活了,你們不要忘了我?!?p> ----
接連兩天的項目會議讓薛凜感到筋疲力盡,晚宴過后,他便回了房間,洗過澡,將一條浴巾圍在腰上便走出了浴室。
他一邊擦頭發(fā),一邊撥通了姚織夏的語音通話。
久久過后,電話那頭終于傳來了一句淡淡的“喂。”
“怎么這么久才接?你在干嘛呢?”薛凜隨手將毛巾扔在沙發(fā)上,放松地撲倒在床上。
“沒干什么,剛洗完澡。”
“兩天沒見,想我了沒?”
“嗯。”
“你就‘嗯’一下???喂!姚織夏!你也太不熱情……”
“薛凜,照顧好自己?!?p> “啊?”
“飯要按時吃,別總吃涼的東西,別總工作到后半夜才去睡覺,即使不開心的時候也不要用酒精傷害自己,最重要的是,去做個心里有光的人?!?p> “姚織夏,你為什么跟我說這些啊?”薛凜疑惑地坐起身。
“我就是希望,你一切都順順利利的?!?p> “原來是這樣,我還奇怪你怎么突然對我說這些話,好啦好啦,我聽你的做個乖寶寶還不行嘛,我跟你說啊,這兩天進展特別順利,明天應(yīng)該就會簽約了,你可要在家好好等我奧!我后天晚上就回來?!?p> “薛凜,有個事情……”
叮咚!
姚織夏剛要開口,便聽到了電話那頭傳來的門鈴聲。
“你稍等一下,我去開門?!?p> 薛凜拿著手機去開門,估摸著這么晚了不會是什么要緊事,便未掛斷和姚織夏的通話。
打開門,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門外站著的竟是穿著浴袍的林晴羽。
“有空么?”
林晴羽打量著薛凜未著寸縷的上身,眼神有些曖昧不明。
“什么事?”薛凜警惕地回道。
“關(guān)于明天簽約的事?!?p> 薛凜盯著林晴羽的雙眼,試圖揣測她的真實意圖,在這個重要的節(jié)骨眼上要跟他談簽約的事,莫不是要起什么幺蛾子?
“你稍等一下?!?p> 薛凜說完便往屋內(nèi)走了幾步,他將手機放到耳旁。
“我……”
“你去吧!”
“你聽到了?”
“嗯,工作的事要緊,快去吧!”
“嗯,那你也要乖乖的等我回來,早點睡。”
“好,晚安。”
“晚安?!?p> 掛斷了電話,薛凜防備地瞥了眼站在門口等他的林晴羽。
“你等我一下,我去換件衣服?!毖C說完便進了里屋。
林晴羽倚靠在門上,悠然地撫弄著光滑的發(fā)絲,“哼!姚織夏,你拿什么跟我斗!”
掛斷了電話,姚織夏望著眼前零星的幾件衣服失了神,她自然聽得出那個聲音是誰,可理智告訴她,既然自己選擇了放棄,就別怪別人選擇堅持。
姚織夏把行李箱往身前拽了拽,加快速度把自己這幾年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衣服一一裝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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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本是值得興奮的簽約之日,可完成了簽約儀式的林晴羽臉上雖帶著得體的微笑,心中卻一直惴惴不安。
簽約儀式結(jié)束時,面對她主動伸過去的手,薛凜也只是禮貌性地輕握了一下,甚至沒有與她有任何眼神接觸便越過她,與她身后的尤總監(jiān)握手。
林晴羽眼神中的失落一閃而過,隨即便重新拾起微笑與前來祝賀她的政府官員寒暄起來。
回酒店的路上,原本應(yīng)該為順利完成擔任投資部總監(jiān)以來的第一個項目而感到高興的林晴羽卻一直沉默地望著車外,憂心忡忡地回想起昨夜的事。
林晴羽昨晚原本打算邀請薛凜去她房里談,可薛凜半點面子都不給的撂下了一句:“要么樓下大廳談,要么免談?!?p> 自知薛凜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林晴羽只好妥協(xié)。
“你不喝點什么嗎?”林晴羽坐在大廳的沙發(fā)上開口道。
“不必,有話直說?!毖C在林晴羽的對面落座。
“你一定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嗎?我們之間,難道就不能友好的做個普通朋友嗎?”
“上次同學聚會,你在飯桌上想搞什么鬼,我想你我都清楚,我之所以能坐在這跟你談,也只是為了千翔集團?!毖C冷冷地道。
“我只不過覺得她很眼熟而已,哪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我想你是冤枉我了呢!”林晴羽一副無辜的表情。
“冤沒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關(guān)于簽約的事,你到底要說什么?”薛凜已經(jīng)開始不耐煩。
“薛凜,簽約的事不過是我的借口罷了,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是想見你,想跟你說說話才約你出來的嗎?”林晴羽委屈地蹙眉,聲音帶著幾分哽咽。
“林小姐,我之前已經(jīng)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們真的不合適。”
“薛凜,你知道我為什么肯幫你保守你身份的秘密嗎?因為我喜歡你。通過這段日子的合作,我看得出來,你是個有野心、有能力的人,我之所以會跟你一樣這么努力地推進這個項目,不過是想幫你實現(xiàn)你的目標罷了,可你卻……卻這樣狠心地對我!”
“林小姐,我很感謝你對我的真實身份保密,你本是個優(yōu)秀的女孩子,何必為了這種根本不會有回報的感情而做那種不成熟的事呢?”
“薛凜,我在事業(yè)上幫了你那么多,而你那個女朋友,不過就是個沒背景沒學歷的服務(wù)員,她什么都沒辦法為你去做,我不明白,我有哪點比不上她的?”
一向心高氣傲的林晴羽最恨的就是被別人無視,更別提是被自己有好感的人無視。
薛凜無奈地嘆了口氣,冷漠地開口道:“我愛吃幾分熟的牛排?”
“什么?”林晴羽不解。
“我愛吃湯面,還是愛吃拌面?”
“你……”
“我最愛的電影是哪一部?我不開心的時候是會喝得酩酊大醉,還是開車出去兜風?我喜歡看歌劇還是喜歡聽搖滾?”
“薛凜……”
“林晴羽,我們互相根本就不了解對方,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喜歡的不過是個能配得上你身份的集團繼承人,和外界對你的羨慕和贊賞,那不是喜歡,那只是可怕的占有欲?!?p> “就算我們沒有相愛又怎樣?只要我們在一起,財富、地位、集團的未來都會有保障,這難道有什么不對么?”
“好,就算我們結(jié)了婚,穩(wěn)固了外在的一切,可你會感到幸福嗎?我不愛你,就不會留戀這個家,也不會在乎你在不在這個家,你覺得你用一生換來一個冷冰冰的豪宅和數(shù)之不盡的財富,值么?”
“說的好像你有多高尚一樣,可薛凜,你有考慮過拒絕我的后果嗎?如果我拒絕明天的簽約,對于你們集團而言,這個項目就等于砸在了你的手里,你隱瞞身份進入公司,不就是為了向薛董證明你的能力么?如果薛董知道,你是因為私人感情而毀了集團這么大的一個項目,他會做何感想?集團又怎么會接受一個和女服務(wù)員混在一起的繼承人呢?”
本想將利爪隱藏起來的林晴羽,眼見薛凜不吃她的那套緩兵之計,便沉不住氣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從小到大從來沒輸過的她,即使要擔上自家公司的利益,也咽不下被人拒絕的這口氣。
聽聞這番話的薛凜卻沒有立即回應(yīng),他抬手將侍應(yīng)生叫來,點了兩杯檸檬水。
林晴羽見薛凜一反之前的態(tài)度,有些得意,“怎么,改變主意了?”
薛凜喝了口檸檬水,不急不慢地說:“沈星和劉海洋,你可還熟悉吧?”
林晴羽一聽這兩個名字,瞬間警惕了起來,這兩位可是大華集團中僅次于林嘉尚占股比例的股東,不僅是集團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他們至今仍是集團中的高管。
“你回國前,由你父親親自拍板的一個開發(fā)案,因為項目違規(guī),被迫在執(zhí)行途中擱淺了,這件事可讓你們公司損失了不少,也讓這兩位股東頗為不滿?!?p> “所以呢?”林晴羽厲聲問道。
“你回國后,頂著和那兩位股東兒子的競爭,最終坐上了投資部總監(jiān)的位置,你說,他們會開心么?”
“你怎么會知道這件事?”這明明是集團的內(nèi)部斗爭,林晴羽驚訝薛凜怎么會知道。
“因為他們兩位,曾去找過我父親?!毖C故意將后半句隱了去。
林晴羽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商界中逼君退位的事時有發(fā)生,更何況,她父親還有把柄落在這幾位股東手里。
她在海外這么多年,父親的處境她也很清楚,若不是因為那兩位股東接連籠絡(luò)其他股東對付她父親,她也不會突然回國來協(xié)助父親,如果事情真的如薛凜所說,那么千翔集團的態(tài)度和傾向?qū)α旨紊衼碚f就會變得尤為重要。
“所以,薛家的態(tài)度是什么?”林晴羽低下頭,低聲開口。
薛凜仰起頭,將杯中的檸檬水一飲而盡,“薛家的態(tài)度取決于你的態(tài)度?!?p> 說完,薛凜便起身準備回房間,路過林晴羽時,他停下了腳步,低聲說道:“沒有給你點咖啡,我看,今晚你也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