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是個壞東西,它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了,讓他們沒心思玩但卻有心思去餐廳吃飯了。生意冷落,我開始發(fā)愁:照這樣下去,我什么時候辦得起學校啊!胖子察覺我的不快,問明緣由,愿意給我介紹生意——跟蹤。他要忙著準備考試,沒工夫護衛(wèi)他的女孩兒,又擔心有人乘隙而入,于是要我跟蹤記錄,保證沒人打她的主意。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有必要嗎?”一開始我“也”是拒絕的。
“你太小瞧男人了,他們不是蒼蠅,是蛇,會把蛋整個吞掉的?!?p> “你不相信她?”
“我相信人性。”
“我是有身份的人,干這種事太跌份?!?p> “你連張身份證都沒有,還跟我提身份?一天一百塊,比你給人帶飯強多了。”
為錢出賣靈魂的也有,我又何必在乎出賣一些時間,答應了。
早上七點,我準時候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女孩兒出門。我其實不愿起這么早,可如今作為上班族的一員,已經(jīng)身不由己了。
這棟大樓有十幾層,每層大概二十個房間,一個房間如果住六人的話,那么總共——給我點時間,讓我小心翼翼地算算,對于我這樣一個只會十以內(nèi)乘法的數(shù)盲,算這么大數(shù),心里有點發(fā)慌——至少一千二百個女人!我的天!古代的造樓技術如果有現(xiàn)在這么好的話,皇帝也不必劃那么多地、蓋那么多房子來盛放他的女人了,蓋幾棟樓就可以了。而且可以換個花樣臨幸,比如做一枚色子,擲一次,選擇今晚去哪棟樓,擲第二次,選擇去哪層,擲第三次,選擇去哪個房間,不是比駕羊車什么的更隨機、更遵從天意嗎?
附近有好幾個羅密歐在等他們的朱麗葉,他們表情淡定,似乎對這種等待習以為常。我卻有些焦躁,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我又餓了。羅密歐愿意等朱麗葉,因為那是他的菜,而我等的卻是別人的菜,只能算是送外賣的。送外賣的老辛苦了,風里來雨里去,后備箱里裝的都是好飯好菜,自己卻常常只能啃冷饅頭——這會兒有冷饅頭也行啊。
終于有女人從門口出來了,可惜不是我等的外賣,瞧賣相應該是剛從中學升進來的,還不懂得如何修飾,一張臉坦白得可親可敬,背著個黑色雙肩包,一副真是來大學學習的樣子??上Ш芸煊心腥擞松先?,這是一個壞兆頭: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一旦沾惹上男人,就無可避免地變得拖泥帶水起來,本來有志于學的心思不在學業(yè)上了,轉(zhuǎn)而修習“如何獲得男人的心并且留住他”,學校不肯開這門課,她們就只能自學,拿男人實踐,如此心機便一天天增長,最后功成業(yè)就,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上??梢哉f,是男人對女人的追求塑造了女人,而反過來又深受其害,所以還是讓她們自己好好待著吧——什么?我沒說都給我留著,你怎么會這么想?罪過,罪過……
總算把正主等出來了,穿件大紅風衣,人潮中驚鴻一瞥。她可真瘦啊,跟幾根細竹竿拼起來的似的,風吹著她的衣服就仿佛吹著風帆,人船一樣就跟著風去了——怪不得難追呢,不是風一樣的男子怎么追得上。真變態(tài)!胖子竟然喜歡這樣的!或許胖男人都喜歡瘦女人,自己想瘦而瘦不下去,就以為瘦是一種美,于是找個瘦女人來彌補自己生命的缺憾。不過平心而論,在這個以瘦為美的時代,做女人也難。男人們多是心胸狹窄之輩,女人稍微胖一點,就進不了他們的心,只能先瘦下來,進去再說。至于進去之后胖了——
“怎的,想對老娘始亂終棄啊?”
如今越來越多男人結婚后抱怨“心里堵得慌”,可能癥結在此。
我剛要跟上去,一只小飛蟲突然不知死活地迎面撞來,直撞進我的右眼里,我條件反射的眨眼竟然沒攔住它,死在眼瞼里面了。我緊急眨了半天的眼,眼淚從脖子都流到腳脖子了,它卻死得其所似的不出來了。倒霉!我的眼睛也不大呀,就算你喜歡我,想通過心靈的窗戶到我心里去,也得等我把窗戶打開吧——再說也打不開。
忍著!任務在身,不能被這點困難嚇倒,我繼續(xù)跟著。又有幾只蟲子飛了過來,我把眼睛瞇成一條縫,這樣就算這群飛蟲都是新手,也不會那么巧就發(fā)生飛行事故——靠!怎么回事?!
這女人鐵定是妖精變的,會妖法,知道我在跟蹤她,所以派飛蟲來阻攔我,不然怎么可能發(fā)生兩只眼睛先后飛進蟲子的這么巧的事?可惜了我的兩只火眼金睛——雖然尚未覺醒——竟受如此折磨!
當此情形之下,我只能選擇撤退,趕緊跑回宿舍樓用水沖洗眼睛。剛進大樓,模糊看見看門大爺正在和自己下象棋,他發(fā)現(xiàn)我之后,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立刻定住不動。自從我來了,除了第一次,大爺每次看到我就跟看見美杜莎似的。我雖然疑惑,但對大爺敬而遠之,不曾問過他原因,但今天不同了,碰到一只小妖,得跟大爺好好討教一下。
我先去洗手間沖洗了好半天,對著鏡子扒著眼瞼細看,確定蟲子沒了之后,紅著眼睛去找大爺。如今天已經(jīng)很冷了,大爺還是穿那件袖口耷拉到肚臍的汗衫,一望可知是位高人。向高人請教應該懂禮,懂禮到如今已經(jīng)淪為送禮,我不知道大爺喜歡什么,這禮不好送,只好去超市提了十斤雞蛋——我見過村長換屆時,候選人都是提著雞蛋挨家挨戶地送,老百姓都很高興,所以送雞蛋應該沒錯吧?
“來了來了,到底還是來了?!贝鬆斈樕系谋砬榕c鐵扇公主聽說她孫叔叔又來了如出一轍——至于嗎?
“大爺,您吃蛋?”我猶豫著把一袋子雞蛋遞過去。
“我不吃,我討厭雞蛋?!贝鬆斦f完緊繃著臉,上面的皺紋被撐得開朗了許多。
我尷尬地把手縮回:“那您喜歡什么?香煙?”
“我討厭香煙?!?p> “酒?”
“我討厭酒?!?p> “辣條?”
“我……我也討厭辣條?!?p> “辣條您都不喜歡,您直說討厭我得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大爺臉上的假笑一閃即逝,神色冰冷得如同剛從冰箱里拿出來,“我就是討厭你?!?p> “為什么呀?”我不能接受。我雖不敢說人見人愛,但至少笑一笑,不少人覺得可喜,哭一哭,不少人覺得可憐,至于說討厭——我偷你家黃瓜了嗎?
“我不能說,說了我會倒霉?!?p> “為什么呀?”
“我不能說,說了我會倒霉?!?p> “為什么呀?”
“I can do this all day.”
“Me too.”
“唉!”大爺一聲長嘆,好像把一輩子的艱難和苦楚都嘆了出來,“罷了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大爺看著我,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找我干什么來了?”
我回頭看了一下,確定沒人注意這里,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說:“我覺得咱們這兒有——妖精?!薄把眱蓚€字被我特地加粗放大了。
“是有妖精——怎么了?”大爺?shù)牡ㄗ屛译y以置信,仿佛我說的是“天上有個太陽”那樣平平無奇的事。妖精耶!你這么淡定對得起“妖精”這兩個字嗎?
“那個,您不吃驚?您早就知道?”
“吃驚什么?你不就是?”
看來大爺早就知道我是孫悟空轉(zhuǎn)世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遮掩了:“我算妖精嗎?孫悟空不是已經(jīng)成佛了嗎?”
“孫悟空?你突然提他做什么?你以為自己是孫悟空?”
這可奇了:“我,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我不能直說,但可以給你個提示,”大爺?shù)皖^醞釀半天,然后說了一句話:“他鄉(xiāng)遇故人,夕陽下舊林。”
“他鄉(xiāng)遇故人”我懂,是說我在這兒會碰到過去認識的人,“夕陽下舊林”說的是時間和地點嗎?“舊林”擱哪兒呢?
“大爺——”
大爺閉上眼,別轉(zhuǎn)臉,沖我一豎掌,表示言盡于此。我只好罷了,向大爺一鞠躬,轉(zhuǎn)身走了。
“誒?雞蛋你怎么拿走了?”大爺轉(zhuǎn)過頭看著我急道。
“您不是討厭雞蛋嗎?我拿超市去退了。唉,萬一人家不給退可怎么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