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天跑兩次餐廳給人帶飯,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加起來不過三個小時,賺五六十塊錢,夠花,還有剩余,感覺幸福。人如果不是為了體面,用很少的錢便能活,可絕大多數(shù)人一輩子就活了一張臉,樹缺塊皮照樣能活,人的臉卻缺個角都不行。別人有的我也要有,不然丟臉,別沒有的我還要有,可作炫耀,一輩子便在無休無止的爭逐中過去了。到頭一夢,萬境歸空,該捫心自問,這輩子可有意義?不,他們不會問,他們不敢問。
閑時我會跑到教室去聽課。教學樓有好幾棟,每一棟的入口處墻上都貼有課表,寫明哪間教室在什么時間有什么課,沒人排查,誰都可以去聽。在我看來,一個人如果真心想到大學深造,完全沒必要通過高考,直接來上課就行了,可是沒聽說有人這么做。后來才想到,他們上大學或許并非為了知識,而是文憑。佛祖啊,你瞧瞧,眾生無明至此,可還值得一度?
我聽課可認真了,正襟危坐,右胳膊壓左胳膊壓課桌,表情嚴肅如同知道前路有妖怪的唐僧。好多人奇怪地看我,他們大概以為我是天才吧,小小年紀便能坐到大學的課堂上,不然為何聰明絕頂?
無論上什么課,教室的前排通常都沒人,學生們好像生長在沙漠中的植被,而老師就好像沙漠的中心,靠近他便寸草不生,距離越遠水草越豐美。想也明白,離老師越近越容易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大學老師通常不會記得學生的名字,想讓人回答問題時只能用手指點,跟我在餐廳里點餐似的這個那個,因為不會六脈神劍,距離遠了功力會發(fā)散,難以準確定位,手指所指那一片學生都會大眼瞪小眼,結(jié)果誰也不站起來,為了省卻麻煩,只能就近。從學生的角度說,山高皇帝遠,更容易便宜從事,聊天啊,吃東西啊,睡覺啊——在離老師較遠的地方睡覺,老師心里的膈應應該會少一些吧,這也算是身為學生該秉持的人道主義。
說到在教室里睡覺,就不得不提老七。教室原本是給學生學習的地方,老七卻拿它當休息的地方——他的自制力已經(jīng)瀕臨破產(chǎn),在宿舍里很難抵擋游戲的引誘,游戲和睡眠不共戴天,為了避免過勞死,他有時候會披件衣服到課堂上去睡。后排沒座,只能睡前排,在老師眼皮底下睡,一邊睡一邊鼻子里吹哨,倒比老師的講課更能吸引學生的注意力——做大學老師也不容易,常常連最起碼的尊重都得不到,比不得中小學老師可以對睡覺的學生耳提面命(揪著耳朵提起來喝罵命令),他們的這個權(quán)力被學生上了大學后獲得的自由的權(quán)利剝奪了,只能忍氣吞聲,漸漸淡然了,隨便了。這也是一種境界,求而難得就不求,愛了會痛就不愛,當下課鈴聲一響,所有的學生站起來就走,那未講完的題目還值得講下去嗎?
在我看來,大學老師完全沒有上那么多課的必要。一學期初,課本發(fā)下去,老師們和學生們見見面,留下聯(lián)系方式,告訴他們有問題到哪兒解惑,然后讓學生自己回去啃書,這樣或許能學得更好一些。至多考試前劃一下重點,著重復習,保證通過率也就行了。上課只是建立了一種形式化的聯(lián)系,通過浪費老師的時間讓無所事事的學生自慰今天還算干了點正事,其實全無必要。積極向上的人不用上課也能學好,自甘墮落的人上了等于沒上,至于介于二者之間的,他們需要更多的自由時間來引發(fā)恐慌,來思考未來,從而決定自己要做什么樣的人,而不是按部就班地上課了事。
我想等將來仿教壯大了,我也辦所學校,請一批能者,不開課,只辦講座。有些講座必聽,豐富學生見識,教導學生做人;有些講座選聽,幫助學生了解各行各業(yè)各門各科各類,確定人生方向,然后自由深造。學生其實只需要被限制的時間來隔絕誘惑,而不是連學什么、怎么學也被限制了。到時候從我仿教走出的人都是精英,在社會上叱咤風云,眾大學望而不及,我成為社會風云人物,國家領(lǐng)導給我頒發(fā)獎章……
“這位小同學,你為什么笑?我講的不對嗎?”老師突然看著我問。
“誒?”我眨眨眼,回過神來——不好意思,走神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