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自救。為了填補心里的空虛，我把貓抱到學(xué)校，用抱小孩的姿勢抱著它，溫柔地撫摸它。它似乎渾身不得勁，“喵喵”的叫個不停，總想從我懷中掙脫。我說我知道你叫貓，你不用老做自我介紹，四大皆空，名字就是個空，你也是個空，我其實抱了個空，其實我也是個空，但空怎么能抱著空呢？如果真有六道輪回，來世我做貓你做人吧，那樣你就可以抱著我，像我現(xiàn)在撫摸你一樣撫摸我——死貓！你也壞我修行！
貓在學(xué)校過得不開心，學(xué)校里人太多了，老鼠都被喊打沒了，偶爾有一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個大如斗，肥碩如豬，女生們尖叫助陣，要貓和鼠拼個你死我活?？韶埡翢o興致，懨懨地走開了。我抱著貓在網(wǎng)吧看過幾十集的《貓和老鼠》，看著它從最初的斗志昂揚、躍躍欲試變成如今的心灰意懶，我想等看完全集，它自己就皈依了。
沒過幾天，貓就回廟里找?guī)煾溉チ恕?p> 說到貓，師父曾說，男人其實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像貓，有興致的時候抱過來逗一逗、摸一摸，沒興致就往旁邊一扔，可以不搭理，貓自己也可以玩得很好；但實際上女人不是貓，沒貓那么好伺候，她們反而希望男人像狗，聞聲即起，搖頭擺尾而來，只要她在，男人的眼中就不能有別人。然后師父問我，你愿意做狗嗎？
我面上篤定地搖頭，暗地里卻思忖再三。其實做狗有什么不好？求色得色，多少人樂在其中。愛情雖然是色欲華美的外包裝，但就帶給人的感覺而言，未必不及悟道時的歡喜。你說前者膚淺，可后者又高深在哪里呢？師父又要說我胡說八道了……
我決定追根溯源，從佛陀身上尋找佛法的緣起。話說佛陀乃古印度某國王子，青年時期生活奢侈，極盡聲色娛樂，二十九歲才出家，此前已有了老婆孩子。換句話說，佛陀是吃過葡萄的。你說吃過葡萄了說葡萄酸，沒吃過的如何能信？至少得嘗嘗不是？這叫用實踐檢驗真理?？煞鹜诱f，我已經(jīng)幫你們嘗過了，不好吃，你們就不要嘗了。我想說，或許我口味和你不一樣呢？反正我就是想吃，就是想吃，就是想吃。
“那你就吃唄?！睅煾刚f。
如是我聞：“出家人要想心情平靜地念佛，有兩種基礎(chǔ)最好。一種是出生即出家，未履世半步，心思純凈，隔絕了塵世，因為無知而持守；另一種是閱盡紅塵，歷盡紅塵，覺得紅塵無味，苦惱繁多，所以誠心皈依，這是因為厭棄而持守?！?p> 師父說我一只腳已經(jīng)趟進渾水，做不成前者，要想做后者，又前路漫漫，此刻他若是攔住我，難免讓我身心兩地，不倫不類，不如把我當個鳥（奇怪，師父說這個字念“屁”）放了，只留一盞明燈不滅，在我身后照著，等我回頭。
我會回頭嗎？先走著。
放學(xué)鈴聲響了，我走向初一四班，隔老遠站住，盯著門口，看著隨人流走出來的她，心里起了一萬個念頭，卻催不動腳步。好不容易跟她照面，卻又張口結(jié)舌，仿佛修了多年閉口禪，已忘了怎么發(fā)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了。直到她繞過轉(zhuǎn)角，背影消失了，我才想起要追上去，至于追上去干嘛，我沒想清楚。我皺著眉頭強作思考，但腦子里好像蹬著一輛掉了鏈子的自行車，只會空轉(zhuǎn)。有人說愛情會讓人變笨，也許愛情只是讓人忘記思考。
我不緊不慢地跟著，盼她回頭又怕她回頭，如果她回頭看到我，我肯定會嚇一跳，但可以鼓起勇氣上前跟她打招呼，然后說，這位女施主，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可以換今生的一次擦肩，我前世回了一萬次，佛于是讓我遇見你，既然如此……算了，說瞎話佛祖會怪罪的；或許我可以說，女施主，色空之間其實只有薄薄的一張紙，不如我們把它捅破吧……算了，太深奧，她可能聽不懂；還是開門見山，邀請她看夕陽，感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然后勸她惜取少年時，及時行樂……我……我這人怎么這樣！
做人不能太復(fù)雜，太復(fù)雜了會讓自己也捉摸不透，我正在一片混沌中找尋真我，元寶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邊，瞧模樣鬼鬼祟祟的。
“你怎么在這兒？”我問。
“看。”元寶手一揚，指了一個方向。
不遠處的一個電線桿旁站著倆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一個矮胖，一個高瘦。矮胖者挺胸凸肚，如果忽略腿的話，活像一個大頭朝下的雞蛋，至于面相，像一頭豬去了鼻子和耳朵的刪減版。高瘦者倒是面相英俊，可是瘦得跟竹竿似的，如果站直了往電線桿后面一藏，保準啥也露不出來，可他似乎顧及矮胖者的感受，不忍高角度俯視，所以站得松松垮垮，跟下了水的面條似的。兩人一邊假裝聊天一邊時不時地瞟一眼我的她——看什么看？閉眼?。ǜ杏X不如閉嘴霸氣啊，有點像要做眼保健操了……）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我心頭火起，當時就想沖過去?？晌疫@人有個毛病——某種情況下也可以說成是優(yōu)點——身體永遠要比念頭慢兩拍。在這兩拍的時間里，我的念頭又轉(zhuǎn)了，想起我不能縛雞、只能縛燒雞的三指粗細的手腕，一旦動起手來，搞不好會讓他們掰折了……
不能力奪，就得智取。我跟師父學(xué)過咒語，打架前先念咒，既可以護身，又可以傷人：壞人如果用匕首刺我，匕首就會寸寸斷裂；如果用拳頭打我，他的手就會潰爛?？蛇@究竟管不管用還不好說，如果念咒真的管用，唐僧西去還用得著悟空嗎？
在我念咒的當兒，元寶已經(jīng)沖上去了，然后我就目擊他被打得跟摔碎了的西瓜似的。全過程是這樣的：“雞蛋”率先挺肚而出，用的是洪金寶常用的招式——用肚子撞人；元寶的“寶”大概是銀的，比不上“金寶”，力不能敵，踉蹌后退；“面條”趁機繞到元寶背后，憑借柔韌的身體，蟒蛇纏人一樣把元寶纏住；接下來，“雞蛋”就揍沙包一樣揍元寶了。
我在旁邊站著，第一次知道這護身咒只能自己使用，不能施放給隊友，不然元寶就不會掉這么多血了……
“雞蛋面”把元寶揍了一頓之后，心滿意足地走了。我過去把元寶扶起，訝異他并不沮喪。
“這叫苦肉計。赤壁之戰(zhàn)時周瑜和黃蓋使過的?！痹獙毺鄣弥蔽錃?，卻很高興，“她會因此愛上我的?！?p> “她是誰？”
元寶回頭，沒找見，但我已經(jīng)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