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許久的特助（四）
窗外淅淅瀝瀝開始下雨，夾雜著微微的雪花，整個平成市都蓋上了一層模糊濾鏡。從去羅余參加宋寧的婚禮回來，我內(nèi)心始終不能平靜，就好像與自己的曾經(jīng)面對面一樣，直視著從前的自己，直視著從前的故事，想著自己的現(xiàn)在，自己的未來，倍感雜亂。
清晨我提交請假報告的時候，其實手底下擬好的是辭職報告。但我想來想去，諸多原因，還是刪去辭職，因病請假兩天。我想好好睡一覺，在空蕩的房間里自由地做一場夢，沒有工作，沒有壓力，沒有從前的我自己，沒有不打電話的蘇煥。
易憧憬跳來跳去，一會兒提上個水杯，一會兒拿上一包紙巾，開心地像是突然被放假的小學(xué)生。我還沒有完全收拾好，易憧憬就已經(jīng)夾著他的小包包，提著我的厚重的公文包——實際上是從蘇煥那里淘汰來的一只大書包，裝東西很好用——向各位同事打了一個響亮的口號，道：
“許哥有難，咱不能不幫。我犧牲個人利益去照顧咱許哥，各位不要想我?！彼臓顟B(tài)，簡直像是要去過年。
我起初是拒絕的，但窗外已經(jīng)開始下雨，街上空無一人，天色也漸漸暗下來。易憧憬有車，我又是個瘸子，算了，不用白不用。
易憧憬雖然經(jīng)常不拘一格而又鬧騰，但開車穩(wěn)如老狗，剎車緩，停車穩(wěn)，看來駕照應(yīng)該不是買的。因為天色漸暗，環(huán)境舒適，也許是因為吃了藥的緣故，我竟不自覺睡著了。
我是有“上車即睡”的本事，只要身處移動著的車輛，無論周圍環(huán)境如何，我都能快速入眠，在我失眠的時候，蘇煥總是帶我來到車庫，為了省錢，也不出去，就地下車庫里面轉(zhuǎn)一圈，我便安穩(wěn)睡去，質(zhì)量超高。
我失眠的本事許是在高中的時候練出來的。
“你昨夜很晚睡嗎？早上也沒見你起很早?！背栽绮偷臅r候，蘇煥看著睜不開眼睛的我，問道。
他自律，早上六點起床，早上一點入睡，三年如一日，如同虔誠的使徒。但我總也貪睡不醒，因而也總是遲到，他便早上五點半起床，跑到我家胡同里等我。
“嗯?！蔽颐悦院卮鸬?，“昨夜天亮才睡著?！?p> “為什么那個點兒才睡？”他接著問道。
“害怕?！蔽遗吭谑程玫淖雷由希贿吽贿呎f道，“從前總是和我媽一起睡，自從她再婚，我一個人住這個小房間，夜半的時候總能聽見門在響動，有時候有孩兒的哭聲，有時候有鬼叫的聲音，天色發(fā)白的時候才能消失。”
“早春的時候是有野貓發(fā)情，聲音就像孩子在哭，胡同里面稍微有點風(fēng)，也會撞門，這都是自然現(xiàn)象，沒有什么好害怕的。”蘇煥安慰我。
我點點頭說道：“沒事，睡不著也沒有關(guān)系，我在早自習(xí)上趴著睡一會，中午也會睡一會，湊湊也能睡夠五六個小時，一樣的。”
蘇煥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拍拍我的腦袋，道：“睜開眼睛，先吃早飯，吃飽了才有力氣睡覺呀?！?p> 也許是因為多日沒有睡飽，早上吃得又相當(dāng)匆忙，在清晨第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上，我竟忽然覺得腹痛如絞，難以忍受。些許時間，又感受到下體一陣溫?zé)?，不好，來例假了?p> 我不自覺地捂著小腹，迅速跑向廁所，但肚子里如同千刀萬剮，卻一滴血都留不下來。在廁所里，臉上冷汗與眼淚混合，小腹冷似冰塊，而四肢僵硬如枯木，甚至于發(fā)麻發(fā)抖，我想加入有一把刀真地剖開我的腹部，也一定沒有這么疼。
無奈正在上課，為免讓老師猜疑，我匆匆收拾了一番，預(yù)備回教室去。但一步走不了一尺，就又蹲下去，放佛平日三兩步就能跳到的教室，有千百里遠(yuǎn)。
為了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我的異常，我咬牙挺起身板，若無其事地走進(jìn)教室，就像只是打報告去上了個廁所。我緩慢地坐下來，在腦子里迅速檢索著我身上是否帶了錢——我需要去醫(yī)院，醫(yī)院需要錢，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身無分文。
教室里的電子鐘滴答滴答地走動著，十分鐘的課程放佛已經(jīng)過了一百年，我早已經(jīng)老去，血已經(jīng)凝固，四肢已經(jīng)石化，而只留下這籠罩我一生的痛感，清晰而渾厚。老師前腳踏出教室，我便站起來，假裝若無其事地向外走。
“許久！”向威威奔上來，叫我。
“嗯?！蔽一貞?yīng)她。我似乎看見宋寧、顧羅、周蓉都在看著我。
“你沒事吧？”她語氣低沉而緊急，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
“沒事，我去請假，有點不舒服，我去醫(yī)院。”我壓制著痛感造成的神經(jīng)錯亂和膨脹，自認(rèn)為冷靜地說道?？上蛲哪樤谖颐媲爸饾u模糊，她的臉逐漸被小小的火花和星星代替，逐漸被黑暗代替，最終我只能聽見幾聲遙遠(yuǎn)的、參差不齊的喊聲：
“許久!”“許久！”
我在夢中醒來的時候，手機(jī)鎖屏已經(jīng)顯示七點，地下車庫有一個壞了的燈，在我右眼的地方閃耀。在我左側(cè)，易憧憬竟也熟睡著，他手肘撐著自己還未褪去嬰兒肥的臉龐，如同一個嬰孩一般可愛。
我的腿因為長時間未動而感覺到十分麻木，疼得我齜牙，我稍稍挪動了一下雙腿，但也竟然感覺到腹痛如絞，下體溫?zé)帷Ｎ业奶?，幾個月沒有來的例假這個時間到訪？！這可是在易憧憬的車?yán)?！車墊子還是手工織的！為了這車墊子他炫耀了一個月，天天曬朋友圈！
或許是因為動作太大，易憧憬忽然醒過來，他按了按自己的鼻梁，含含糊糊地說道：“你醒啦，我想你這么累了，讓你多睡一會兒?！彼顒踊顒友劬退闹?，看著我驚慌失措的表情，用還沒有睡醒的，慵懶的口吻道：“你咋啦許哥，你咋這個表情?！?p> “憧憬，你這車墊子挺好的哈。貴不？哪買的，多少錢吶？“我難為情地問道。
“還是許哥你有眼光，我媽求了多少人，才搶了一副，我媽都舍不得鋪上，你瞧這花色，多大氣！咋你想要一副？包我身上！”
他不明就里，天真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