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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結婚記

第三章 許久的蘇煥(三)

許久結婚記 駱見 2026 2019-12-17 22:34:35

  周一的時候,蘇煥沒有來。

  我非常不安,在數(shù)學課上都沒有睡著。我做了滿滿一頁的筆記,詳細到數(shù)學老師講到的每個語氣詞。晚上,窗外悶熱的天氣使我的腦子凝固,我換算著一道又一道的數(shù)學題,想象著蘇煥在的話,應該如何去解題。

  周二的時候,蘇煥沒有來。

  我更加不安。中午故意從他家門前經過,裝作不經意地樣子,仿佛我真的只是經過。可他家大門緊閉,無人進出,我貼在門上聽了聽,一點聲音也沒有,大紅色的福字還沒有褪色,頭頂上的紅燈籠也還是原來的樣子,里面也一定放著蘇煥家里的鑰匙。

  周三的時候,蘇煥的桌子上落了灰,沒有人去擦。蘇煥是最愛干凈的人,我去幫他擦掉那一層細微的灰塵,希望下午的時候,他能好好地坐在這里,說自己是只是因為參加比賽而沒有來得及道別。但下午來看的時候,不僅是灰,連一頁紙都沒有落下,蘇煥的桌上什么都沒有,聽說是家里人來,打包帶走了。

  周四的時候,想起了多年前突然不回家的爸爸。但我已經快要記不起他的樣子,他走地匆忙,走地悄無聲息。家里人從單位打包回了他的東西,一直堆在那里沒有人收拾,后來就賣掉了。班主任來授課,也并沒有提起一絲一毫關于蘇煥的事情。

  我害怕再次別離,害怕愛人遠去。這每一個二十四小時對于我來說都是煎熬,我不知蘇煥去了哪里,手足無措,像是迷失在森林里已經失去了主人的小狗。

  周五的時候,數(shù)學老師的臉上好像有幾道抓傷。也許是他養(yǎng)的貓?zhí)?,也許是他夫人不喜歡他養(yǎng)貓,他臉上的紋路似乎有點發(fā)紫,看來是發(fā)炎了。一定很痛,因為他講話的時候是十分注意幅度,語調要比平常溫柔些,有間隔些。平常講課如同撞鐘,相當有韻律感,但他講課的水準,確實沒有蘇煥好,蘇煥的話,這道題應當要換種講法的。

  “蘇煥來了啊?!睌?shù)學老師趴在講桌上,兩只染著白灰的的手指頭夾著一根粉筆,他看著教室后門,饒有興趣地說道。真是的,講課就講課,還講什么笑話。

  但大家都回過臉去,我也就跟著回過頭去。

  是蘇煥。果真是蘇煥。

  他臉色蒼白,相當疲憊。他在我的斜前方靜靜的坐下來,在窗戶投射過來的清晨的光輝里,疲憊地坐著。

  悲喜交加的我一時間沒辦法組織自己的情緒,竟忽然落下眼淚來,他活生生出現(xiàn)在我面前,沒有不告而別,沒有離我而去。

  “沒事的。只是要做個很小的手術?!狈艑W的路上,他這樣說道。他每句話都氣若游絲但卻穩(wěn)重清晰,說一句,便要停下來略松口氣。因為疼痛,他的臉上有細密的汗珠。我道:“你這個樣子還來上課,果真不要命了嗎。”

  蘇煥淡淡說道:“我怕你擔心?!?p>  病人蘇煥不能長久地坐著,他上完早上的課程,下午要去醫(yī)院接受手術前的治療。晚上十點半,他晃悠在學校門口,等我放學,然后裝作在散步偶遇的樣子,慢騰騰與我走過這一段共同的路。我們彼此笑一笑,并不談天說地,一條長長的路上,晃悠著一雙人的影子。

  手術前一天,蘇煥有點緊張,他對我說:“我做完手術就好起來了,你不要擔心,很小的手術,和闌尾炎差不多,很小的手術?!?p>  我點點頭,道:“蘇煥,你不會有事的?!?p>  笨拙的我不知道怎樣去安慰他。聽其他女孩講,假如人要是生病的話,就一定要折千紙鶴送給他,千紙鶴會帶走病痛。我當然知道這是騙人的,但我還是忍不住一張接著一張的疊,我希望他快快好起來。

  蘇煥上手術臺上那天,陽光很好,空氣很明朗。那一天我折了好多紙鶴,我對紙鶴說,要是真的有什么災厄就沖我來吧,我剛勁鐵骨,沒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請一定要讓蘇煥好起來。我記起來蘇煥承諾給我的,他說他會沒事,會完完整整一塊肉都不掉下來的來見我。后來他又說:

  “我在人民醫(yī)院的舊住院部五樓,你要是擔心就來看我?!?p>  但我始終沒有去看他。

  他很委屈,在小餐廳吃飯的時候,他故意擺出不高興的樣子,說道:“我天天等,我天天等,我沒有等到你。我住院兩個多月,你怎么也不來看我!”

  我說道:“屁大點事,還不如闌尾炎手術呢,瞎嚷嚷啥呢?!?p>  蘇煥顯得真生氣了,他一口飯也不吃了,叉著手臂干巴巴坐著。

  “我錯了。”我說。

  “我錯了?!蔽野淹炼菇z里面的辣椒和姜蒜都仔仔細細挑出來。

  “我真錯了,下次我生病你也別來看我?!蔽野淹炼菇z兒放到他眼前。

  “胡說。你不許生病。”蘇煥撈起筷子,一邊吃土豆絲,一邊說道。

  我還記起來幾年前有一天,爸爸突然不回家了。媽媽中午很忙,讓我去給爸爸送飯。那一天,我穿過三個十字路口,因為分不清紅綠燈而差點出了車禍。當我懷抱著快涼了的飯菜出現(xiàn)在醫(yī)院的時候,爸爸生氣了。

  爸爸說,以后不要來這里,永遠也別來。

  可是沒有想到,那之后,連樹葉都沒有再來得及黃一次,我就再一次出現(xiàn)在那里,這一次爸爸沒有生氣,他全身都是管子,被推進了一間黑暗的房間里。家人們說,爸爸會從手術臺上完好無損地回來,變回原來那個正常回家的爸爸,變回那個會做一千萬道菜的爸爸。

  可他一去不曾回來。

  我深深記得那個樓道的味道,那種換牙拔牙的時候,醫(yī)生在口腔里噴射的那種水的味道,讓我十分想吐。我趴在窗戶上,伸出頭去干嘔,可即便胃液翻滾,我什么也都沒有吐出來。從這個窗戶看下去,對面正在起建新的住院部,整個醫(yī)院都因此帶著凄涼的石灰色彩。

  那窗戶,在五樓,在舊的住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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