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雪了。
我伸出手去,雪落在黑色的羽絨服上面,六瓣霜花張牙舞爪地顯示著自己的冷冽。
“你瞧你穿的像個包子似的,你跟別人家學學好不好,搞精神一點,哪里有里面穿西服外面穿羽絨服的搭配,活像一個假銷售?!毖矍肮分弊娱_車的,是我肥頭大耳的弟弟。
“你不要看不起銷售好吧,也不要看不起羽絨服,這天氣,保暖是最重要的?!蔽夜斯约旱挠鸾q服。
我弟弟不依不饒:“你真是,到歲數了你!”他很嫌棄我的穿衣風格,也嫌棄我畏畏縮縮貓成一團的動作。他抽了抽鼻子,說道:“咋突然回來,也沒提前說?!?p> “這幾天也沒啥要緊事,有個朋友結婚,我去看看?!蔽掖曛只卮?。
“什么朋友這么重要,你不是不喜歡參加婚禮的嘛。前男友結婚?”我弟弟從后視鏡看了我一眼。
“放狗屁你,好好開車,你姐不想這么早殞命。我睡了哦?!蔽野衍嚴锏奶鹤邮嬲归_,閉著眼睛想打一個小時的盹。
“是蘇煥還是顧羅結婚???”我弟弟試探性地問道。
“閉嘴開車?!蔽议]上了眼睛,又覺得自己語氣不是很好,于是又補了一句:“都不是,真的?!?p> “我們決定在12月04日在XX會館舉行婚禮,誠摯邀請你出席,一同見證我們的幸福瞬間?;槎Y很小,都是舊人、故人、熟人,內容不多,只是音樂、婚紗、美酒,希望那天見到你。宋寧與陳靜”
看到這條短信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已經四個小時,加班加點畫的圖終于收稿,那一刻,尿憋如鼓。急匆匆拿著手機跑到廁所,才注意到這條短信。
宋寧這個狗崽子,果然還是走文藝風。12月4日是周六,我已經是許久沒有休過雙休了,也好,趁這個點回趟家。于是我回復道:
“祝永浴愛河,一定準時到?!?p> 周五深夜還在加班,層層落落的文件讓我的腦子都快炸了。OA審批的是周五至周六三天的假期,卻還是有一天免費加了班。我收拾好東西,準備撤離戰(zhàn)場,十二點顯然是沒有車了,我計劃明早坐班車趕過去。
“許久,你的圖紙已經審閱完畢,基本沒有問題,齊總正在審閱,請注意查收修改意見的郵件。另外,明日我休息,晨報還需要你編輯提交?!?p> 我看著李總這份扎實的“中轉式”郵件,無奈的回復了一個微信:
“李總,我預備今天回趟老家,今天趕圖十分緊急放棄了回家計劃,明早的車票已經買好,您看是否能夠請小趙或小錢幫忙擬稿晨報。”
“查收郵件?!崩羁偦貜偷?。
我看著手機里的“審圖意見”,想摔桌子。
“我看了,意見很簡單,明天早上你修改完,擬好晨報再回家也來得及?!崩羁偽⑿派先缡钦f。
“萬惡的資本主義終將滅亡?!蔽疫@樣想著,一時間茫然地看著滿辦公室的文件,腦子空空的,想要找個人訴說。翻來翻去,把蘇煥的名字看了又看,還是關閉了屏幕,算了,回家睡覺吧。
“到了!”弟弟的聲音讓我從加班的噩夢中醒了過來。窗外的雪已經停了,“XX”會館的招牌就在我眼前。
“下車吧,我晚上來接你。家里燉了豬頭,你不要喝太多?!钡艿苷f道。
“知道了。”我睡眼朦朧地打著哈欠,整理著著裝。
我推門進去,只見宋寧與陳靜的婚紗照擺成一列,大的小的鮮花氣球、藤蔓白紗搞得還挺有藝術感。新郎還是那樣,新娘也還是那樣,兩個熟悉的人站在中門,笑意盈盈地迎接著賓客。
“來晚了?!彼螌幷f道。
“真是抱歉?!蔽也缓靡馑嫉卣f。
“快入座吧,我們去準備啦?!标愳o拉著宋寧的手,臉上的幸福收都收不住。倆人相視一笑,朝著化妝間走去了。
我到大廳的時候,看著人已經差不多齊了。
故人相聚,倒沒有我想象中的尷尬,大家嘻嘻哈哈的聊著網上的冷段子,偶爾爆發(fā)出一陣陣故意的大笑。
領頭講段子的猴子似乎還是高中時候的樣子,瘦,小眼睛。但猴子似乎有了皺紋了,那皺紋似乎是因為笑的多了擠出來的,但那笑容放佛是猴子從哪里定制的面具,只要嘴角提起來,就是一副很到位的笑臉。猴子堆著笑臉,拉著自己的領帶,叫囂著要和張青青喝酒。
張青青做出一副小女人的樣子,鼓著嘴瞪著猴子,眼睛里卻流露出一股股的亮晶晶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張青青的保鮮術完全是天生的,她十幾歲的時候就長著現(xiàn)在二十多歲的臉,圓潤且有風韻。張青青瞟著猴子,臉卻轉向正在仔細倒酒的韓有。
韓有倒酒的架勢好像蘇煥做實驗時候的樣子,精細而專注,似乎手里拿著的不是酒杯和酒瓶,而是這場酒局正義的天平。這倒很像他高中做題時候的樣子,專注的寫著畫著,結果拿起來一看,全是重重疊疊的叉叉,一個字也沒寫上去。韓有動作很慢,慢到旁邊周蓉都開始催他了。
周蓉今天整體造型很隆重,首先表現(xiàn)在她的妝容上,而她妝容的突出點,在她的眼妝上。周蓉的眼睛比張青青的更有光芒,但那完全是因為珠光眼影擦多了,在光沒有打好的時候,眼泡子就像魚泡一樣貼在臉皮上。周蓉催韓有倒酒給自己,她嚷嚷著自己不能多喝,請韓有少倒一點。
坐在她身邊正在說悄悄話的胡亮和孟園咯咯咯的笑著,倆人的嘴角眉梢上都帶著精明的、胸有成竹的自信和狡黠。胡亮穿著胡皮色的毛衣,孟園穿著褐色的大衣,這倆廝身高差不多,活像一對小狐貍。
坐在孟園邊上正在發(fā)呆的,就是我的好朋友藍優(yōu),那也正是我放慢腳步在尋找的目標。
就在我入座的瞬間,大家歡呼了起來,似乎在歡迎著一位等待已久的客人,這夸張的禮數,真是萬年不變啊。我挨個打了招呼,表示并不打擾他們原有的動作,安安靜靜和藍優(yōu)坐在了一起。
藍優(yōu)悄悄說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好多都是之前答應了,臨時又反悔的?!?p> 我笑道:“心里都藏著事兒,躲著人呢?!?p> 藍優(yōu)說道:“人真是復雜的動物啊,想見卻又躲著不見?!闭f完,自己先笑了,又說道:“你瞧這三四個,多少糾紛,現(xiàn)在成家的成家,立業(yè)的立業(yè),還能坦坦蕩蕩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這很強?!?p> 我真心點點頭。藍優(yōu)說道:“顧羅好像不來了?!?p> 聽見顧羅的名字,我心里略微沉了沉,我想假設是我和顧羅,我想我們并不能像他們一樣,把酒言歡。
正說著,忽然猴子跑過來,端著酒杯說道:“了不得許久,你看我倆今天穿著情侶裝!”我低頭一看,原來襯衣工裝還沒有還得及脫下來,和猴子的襯衣領帶真是一樣的。
大家歡呼起來,猴子端著韓有剛才仔仔細細倒的一杯酒,非要和我喝一個交杯。我本來就嘴笨,同時也不想喝酒,慌亂之間,我說道:“小心嫂子給你腿打斷!”
話音剛落,只見張青青尖聲尖氣說道:“許久!你說什么呢!別亂說話!”
這一句使得整個大廳安靜了下來,我和藍優(yōu)對望一眼,安靜如雞,倒是猴子慌忙反應過來,把酒杯塞到張青青的手里,搭著韓有的肩膀,說道:“嘖!大家今兒來不就是圖個開心互相聊一聊嘛!沒事兒,來,周蓉先喝一杯!”猴子勸酒,張青青也不再說什么,端著酒杯抿起來。
我坐在那里不知所措,藍優(yōu)悄悄說道:“聽張青青說,前幾天,猴子離婚了,聽說老婆紅杏出墻,個中太曲折,猴子最近都老了?!?p> 我看著大聲招呼著大家的猴子,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同時也想著,張青青這個小喇叭,真是本性難移啊。
正說著,只見遠遠地,曾經班上能與孟園顏值相抗衡的向威威高高地舉著一雙眼睛,從人群中進來了。胡亮率先反應,幾乎是跳起來向向威威打著招呼。他矮矮的個子在人群中蹦了那么三四下,向威威才把眼睛送過來,微笑著過來了。
然而向威威卻徑直坐到了我旁邊,帶來了一股寒氣,這么冷的天,她就穿一條銀色的小禮服裙,上面披著一件人造皮草,好看且凍人。
胡亮先打了招呼:“呦吼,向大美女來了,幾年不見,好像越豐滿了。”說著,眼睛上下瞟著向威威,嘖嘖稱著奇。
向威威的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她那天生麗質、濃郁且長的睫毛上下翻騰了一下,說道:”哦?!庇掷湫Φ溃澳氵€是老樣子,也沒有長高?!?p> 大家哄堂大笑,胡亮動了動腦袋,倒也看起來沒有生氣,又說道:“前一陣子我結婚,也不見你來,今天怎么宋寧結婚你就來?區(qū)別對待嘛!”
大家都看著向威威,似乎等待著她一個明確的回答。向威威依然是那種輕蔑的,若有若無的微笑:“哦,前一陣子沒有時間,這陣子有時間?!?p> 胡亮見沒有深究下去的樂趣,便轉而向孟園說道:“說到這里,咱們個子最高的顧羅沒有來呀!誰聯(lián)系一下,今兒這么大的日子,他怎么能不來!”
張青青調整了一下坐姿,似笑非笑,捏著嗓子說道:“顧羅的情況,咱們這里不是許久最清楚嘛!問她不久知道咯”。